皇帝冷眼瞧着下首諸臣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心中瞭然,這羣臣子,素來是揣摩帝心的好手。
自懿文太子去後,賀家也逐漸淡出郢都權利中心,甚至很快舉族遷回了臨川舊地。
看在一些臣子眼中,便是他這新登基的帝王對懿文太子妃的母家心存芥蒂,不願重用。因而這麼多年,自也無人在他耳邊提起賀氏之事。
沒成想,如今賀家七娘卻一朝名揚,甚至那韓鄭都親自在奏報上爲其請功。
衆人現下不說話,怕也是正在心中揣摩他對賀氏的態度吧?
他右手微擡,讀完奏報的近侍連忙弓着身子將奏報放到他手上。
皇帝翻開奏報,凝聲道:“姚州戰了,南詔求和,這一役,可以說是未曾讓朝廷費心便平定下來了。”
“但諸卿方纔也應聽到韓卿所言,南詔圍攻姚州一事背後還是有那邪道神宮的影子。”
說到此處,他面上不禁一寒:“不知何處來的魑魅魍魎之輩,竟然屢屢行動搖我大周國本之事。這神宮,必滅!”
皇帝出聲問道:“邵卿,柳淵那處可查出眉目來了?”
諸臣之中,走出一位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躬身回道:“回聖人,那柳淵着實嘴緊,他咬死了乃是聽太子命私採銅鐵,旁的竟是一概未言。”
這人乃是大理寺卿邵展,如今正與刑部、御史臺共同審理柳淵私採銅鐵一案,只可惜到如今依然進程緩慢。
皇帝不禁皺眉:“他也未曾吐露那邪道神宮之事?”
邵展搖頭請罪:“臣無能。”
“你們這一個個,整日裡只會說無能。”皇帝不由將手上奏報重重甩到案上,斥道,“臨川一處將人抓了移到郢都來,這都過去月餘了,賀家七娘子在南詔又各誅殺了一名宮使連同星使,你們若是再什麼都審不出來,那可就當真是無能了!”
負責此案的官員,立時跪了一地:“聖人息怒。”
皇帝撐肘,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後道:“鄭卿,朕記得自你年前接任御史大夫後,中丞一職還尚未補缺吧?”
鄭度心中猛地一跳,而後伏身應道:“回聖人,正是如此。”
“既然這般,這職位,便留給賀氏家主吧。屆時,便由他來主審私採銅鐵一案。”
皇帝揚手道,“私採銅鐵案,包括這姚州之事,賀家立了大功。賀卿離開郢都多年,是時候該回來了……”
鄭度心中一驚,而後垂首應道:“是。”
御史負責監查百官,直屬聖人麾下,不受三省管制。除了極高的獨立性之外,大周御史的地位也極爲特殊。
雖然御史各院品階不高,即便混到他這最高的位置也不過是正三品,其餘普通御史品階更是不如郡縣官員,但是御史卻擁有其他五品官不具備的朝會權,能夠在百官面前上奏天子。
這空出來的御史中丞一職,是無數人搶破了腦袋想要的,如今,聖人就這般給了賀氏家主,還令他主審私採銅鐵一案。
此事可是涉及到太子,若不是聖人放心之人,怕也不敢隨意交付……
看來,這賀氏也並不如傳聞中的那麼討聖人嫌。
諸臣相視一眼,姚州一役後,沒落許久的臨川賀氏怕是要就此重現當年風采了啊……
“至於這神宮之事,涉及玄門異術,便由不緣司協同太清觀一道去查吧。”
說到此處,他似是終於想起自己說了那麼多,卻未曾提及那該表首功的賀七娘子賀令姜。
“至於賀七娘子,巾幗不讓鬚眉,當爲天下表率,改日朕親自下詔封賞。”
然而這封賞,卻未提如何個封賞法。
古往今來,凡立下大功的女子,往往是嘉其父兄夫子,給家族帶來榮耀。於其自身而言,能得帝后下旨褒獎,依然是閨中女子莫大的美譽了。
賀七娘子這功勞,若是放到年輕的郎君身上,不僅會榮耀家族,連同自身也能一躍而上,大受重用。
可這賀七娘子畢竟是女娘,大周女子不能爲官,這再大的功勞,也只能得一旨褒獎,無數珍寶。
她非皇室血脈,頂了天便是再得一個鄉君、縣君之類的封號。
這等封賞,與朝政無礙,諸臣自然也不在意。
哪知皇帝卻又轉而道:“聽韓卿奏報中所言,這賀七娘子使得一手好玄術,若當真如此厲害,待她到郢都後,不如就由不緣司設置考覈,如能順利通過,便將賀七娘子納入不緣司麾下,共同追查神宮之事,諸卿以爲如何?”
進不緣司?
諸臣面面相覷,本以爲一旨封賞已是頂了天,聽聖人這意思,竟是有意讓賀七娘子進入不緣司?
大周女子確然是不得爲官,然而獨有一處例外,那便是不緣司。
不緣司集天下玄門異士,這玄士嘛,靠的主要是天資,自然男女皆有。因而,若有女子天資勝人,亦能在不緣司謀得一席之地。
然天下間修習玄術的女子本就不多,能高出衆人者更是寥寥無幾。
聖人這是要重用賀七娘子的意思?
衆臣一想,也覺合情合理,畢竟,她在姚州一役所展現出來的天資手段,確實厲害。
不緣司的掌司並未參與今日朝議,這等事情不過是皇帝說出來知會一聲罷了,具體細則自然是和不緣司掌司商議,諸臣自也沒有反駁的餘地。
皇帝眉目舒展,而後又肅容道:“不管如何,姚州大捷乃是樂事,功者當賞,有能者當用。如今,南詔那處已然奉上求和書,諸卿可一道商議,這議和該如何個議法?”
韓鄭後來所奏的議和之策比戰報要晚了一日發出,如今還未及送達。於是,就這議和之事,君臣又是好一番商討。
不知不覺,已然去了大半日。
姚州得守,且大敗南詔軍,俘獲南詔二王子邏炎的好消息也緊跟着傳遍了宮廷上下。
而此時,皇宮之內的一座宮闕中,身着華美宮裝的女子正對鏡理雲鬢。
聽聞宮婢來稟的消息,她手中的玉篦不禁“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碎成了兩段。
不該如此啊……
“承佑八年四月,南詔率大軍突襲周詔邊境,破姚州,斬殺大周將士百姓無數,自此,大周西南陷入動盪之中。”
怎麼就不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