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着蕭令姜先前告誡,許是暫未尋到合適的時機,在餘下的路途中,貢吉那處便安穩了許多。
春寒尚是料峭,一路走去,四目所及之處,皆是雪山草原,偶有牧民的帳篷星星點點地坐落其中。
五彩的風馬旗被有序地固定在門首、繩索、族幢、樹枝上,在大地與蒼穹之間飄蕩搖曳,構成了一種連地接天的境界。
就這般走了月餘,經過一兩座小城後,他們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座可謂雄偉的城池。
蕭令姜敏感地察覺,隨着距離城池越來越近,和親隊伍中的氣氛也愈發緊張謹慎起來。
她掀起車簾,遙遙望見城池之上的“邏些城”三字,心下了然。
邏些乃西蕃王正妃那囊氏一族的據地,如今她這個前來和親的大周公主偏偏途徑此地,可不是硬上門礙眼,叫人心中膈應?
要知曉,此次周蕃兩國交好,乃是西蕃奉上重禮無數主動所求。西蕃大相與國師更是親赴大周,代西蕃王求娶大周公主。
縱然西蕃王早有正妃,但此次是他有所求,自也不好叫堂堂大周公主居於妾位。因而,在求娶之時,西蕃便允諾,大周公主一應禮遇皆與正妃同。
這番舉動下來,居於正位的那囊氏面上難免有些不好看。
邏些城乃通往王都必經之地,如今他們由此而過,那囊氏一族未必不會爲難一二,也怨不得隊伍中的人皆是小心翼翼。
至於貢吉,想來更頗有如立鍼芒之感,畢竟他與那囊氏早就有舊怨,眼下的和親之事也缺不了他在背後推波助瀾,說不得那囊氏早在心中多記了他幾筆。
可無論是那修建的宮殿樓宇,還是這位同正妃的待遇,說到底皆是裝模作樣做給大周看的。
若無本事手段,一位遠離故國的異族公主,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無寵無子地孤苦安穩一生罷了。
要她說,那囊氏一族將心思耗在她身上,倒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應對王都之內佛教密宗獨大的局面纔是。
蕭令姜放下車簾,聽着馬車吱呀,晃悠悠地進了城門。
馬車進城方行不久,便聽見快馬疾馳而來,而後“籲——”地一聲響,馬兒嘶鳴,攔在了隊伍面前。
“可是大周和親隊伍至此?”
裴攸微微皺眉,打馬上前冷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年約二十六七,端坐於馬上,右手置於胸前略行一禮:“吾乃邏些城城主之子那囊·莫託。閣下想必就是大周裴攸裴世子吧?我父聽聞世子護送大周公主途徑邏些城,特邀二位至府中休整下榻。”
說是相邀,然而他此舉明顯已然無禮至極。
裴攸冷了臉:“多謝那囊城主好意。不過城中自有驛站可供安歇,吾等便不再上門叨擾了。”
莫託見他竟冷然拒絕,面上頓時露出不悅之色,他剛欲說話,貢吉已然下了馬車走上前來:“莫託阿侄,許久不見。”
莫託微微皺眉,不情不願地翻身下馬:“距大相此前經邏些城去往大周,已有一年時光,確然是許久不見了。”他望了望隊伍正中的那輛馬車,語中別有深意:“大相此番與大周締結盟約,迎回永安公主,當真是煞費苦心、辛苦之至。”
要知曉,王上此番之所以突然派人前去大周結好,求娶大周公主,便是因着貢吉在背後進言。
說是爲求兩國平和,可他們那囊一族又如何不知他們於其間夾雜的各種心思謀算?
貢吉佯作不知他話中譏諷之意,笑道:“皆是爲王上辦事,焉能說得辛苦。”
“既是如此,大相與大周公主途徑此地,阿爹與我也該一盡地主之誼。”莫託哈哈一笑,再次出言相邀,“路遙疲倦,諸位不妨便至我府中休整如何?”
身處邏些城,貢吉心底是不願意與那囊氏一族多打交道的。
畢竟,依着他及陀持的立場,在那囊一族的地盤上,絕對要多加小心。君不見,那陀持自踏入邏些城地界後,便未曾露過面。
然而,莫託父子如此熱情相邀,也未嘗不可一去。
眼下,蕭令姜纔是那囊一族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她在此過程中再遇着什麼意外,那可與他無關。
說不得,他們也能借此機會,讓那囊氏一族徹底敗下陣來。此不謂一舉兩得?
貢吉簡直是樂見其成,只是面對莫託的再次邀請,他卻不好立時應下來,而是故作爲難地看向裴攸:“世子,你看……”
裴攸對他心中打算也隱約能猜出幾分,他心下冷嗤,面上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大相安排便是。”
“既如此……”貢吉呵呵笑道,“那吾等便要上門叨擾一番了。”
停下的隊伍繼續向前,緩緩進了那囊氏府中。
那囊氏早在西蕃初建邦國之時便已經是王室家臣,家族自來便是西蕃豪族。
前任西蕃王年少時期,曾任命其舅父那囊·甲勒格楚擔任大相,把持朝政十餘年,可謂權傾朝野。其爲西蕃的迅速壯大,立下了赫赫功勞。
縱然在西蕃王木赤贊普的有意推崇之下,佛教密宗愈發一家獨大,如貢吉這般的新貴頗受重用,信奉苯教的那囊氏舊族卻已然不負往日輝煌,可其族中畢竟還是出了一位西蕃王正妃,朝堂之上亦有族人仍算身居要職。
馬車在府中緩緩停下,蕭令姜臉覆面紗俯身出了馬車。
院中閒雜人等皆已被揮退,只餘那囊氏一族的族長、邏些城城主那囊·達納堅率族中男女在旁迎接。
看到蕭令姜出現時,衆人不由目露好奇之色,只可惜叫她面上輕紗遮去,看不清樣貌。
見她行動之間姿態端雅、疏朗自如,達納堅眼中微深,他上前一步,右掌覆於胸前微微一禮:“永安公主。”
蕭令姜亦回禮淡道:“那囊城主,打擾了。”
達納堅呵呵一笑:“公主是尊客,吾等歡迎尚來不及,如何能說打擾?”
說着,他擡手雙掌微擊,便有奴僕捧着一物走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