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蒼莫睜開眼,又是一天。
轉頭四處看了一眼,沒有晏清潭。
兩年如一日的,他又打算重新閉上眼睛,調息片刻。
突然想到昨天斯圖說的話,心底小小雀躍了一下,立刻起身着衣。
剛打開門,迎面碰見歡期(墨染)擋在門口。
歡期看着展蒼莫神采飛揚,一直緊繃的面上也終於染了絲笑意,卻是攔住他,“少主,雪夫人吩咐了,近幾日安心靜養,少出去走動爲宜。”
“雪夫人?她什麼時候也能命令得了墨衛了?”展蒼莫皺眉看她。
歡期低下頭道,“少主恕罪,屬下……”
話還未完,她就感覺胸口一陣巨大沖力,整個人都被打得連連後退,直接跌在地上,已是重傷。
伊兒(墨煙)聽到動靜,就看見歡期趴在地上,面色痛苦萬分,就急急道,“少主,你爲何對墨染下如此重手?”
展蒼莫只覺體內真氣亂竄,勉爲其難才壓制地住。也沒有解釋半句,只吩咐道,“把她扶回房裡療傷。”便依舊擡腿向外走。
展雪一身貴婦人打扮,身後還隨着兩個丫鬟。一晃兩年過去,展雪的臉上已是絲毫不見病態,整個人容光煥發,臉上都豐腴了不少。精緻的妝容下映襯的是扭曲的臉。也顧不得伊兒還在,就道,“墨染,你可別忘了先前答應過我什麼?事到如今,蒼莫怎麼還是瘋瘋癲癲的?他的心可沒有半分在你身上!”
歡期悄然看了伊兒一眼,理直氣壯對展雪道,“雪夫人,墨染是楓舞山莊五大墨衛之一,是隻聽從少主吩咐的,是不會答應你任何事的,得罪了!”
說完,她一手撫着胸口,一手毫不客氣地推開展雪。伊兒這時才反應過來,趕緊過來扶了歡期一把,兩個人一道走了。
展雪身邊的小丫鬟憤然道,“夫人,她分明日前是死乞白賴求您的,現在倒好,倒成了我們熱臉貼冷屁股了。”
展雪輕輕一笑,“走吧!我們回去等着便是。”
不出半個時辰,歡期果然悄然進了展雪的屋子。
“雪夫人,方纔都是歡期不對。這才得罪了您,還望您莫要怪罪。”歡期深深低下頭去,謙卑至極的姿態再也找不到方纔的傲骨。
展雪立起來微笑的看着她,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掀掀杯盞,飲過一口香茶。陡然“噗”地一聲全噴在歡期臉上,接着氣急敗壞嚷道,“大膽奴才!誰泡的茶,這麼燙我怎麼喝?!”
歡期向來行頭都是齊整的,就連剛剛殺完人,都必須把身上的血跡處理乾淨。因爲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一身白袍的展蒼莫。
展雪一口茶噴下來,噴的她滿頭滿臉都是,登時就怒到了極點,深知展雪是因爲剛纔的事,心裡有氣,這才發了出來。卻只有默然的份,不敢有任何不敬。
“怎麼?怎麼不像剛纔那麼在我面前張牙舞爪了?不配?呵……我這輩子真是聽夠了這倆字。現在你是想攀着少主這棵大樹,還是在我面前老實點好!”展雪不再跟她客氣,話語間急切而陰狠,“你也不想想,兩年前,若是你不那麼自私,見死不救,晏清潭何至於現在都下落不明?”
歡期緊咬着下脣,想不到展雪竟然拿出兩年前那件事來威脅自己,“雪夫人,既然莊主吩咐要屬下配合您,屬下當然只有聽命的份。”
展雪這才收了猙獰的神色,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婉,“這纔對。我們一定要在蒼莫之前找到晏清潭,然後秘密處決了她。若是讓他知道了這件事,不但跟我這個親孃不再熟稔不說,跟莊主的關係也會不好。不能因着一個晏清潭,毀了聖上辛苦經營的楓舞山莊。”
“屬下知道了,雪夫人就放心吧。少主近來意識越來越不清楚,經常將他人誤認作少夫人,我們倒是可以正好利用這點……只是夫人那邊……”盧氏近來倒成了幾年前的展雪,兩年前晏清潭失蹤,展玄昕也是不告而別,驟然一場大病而來,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展雪蹙眉,“都怨得晏清潭這個禍害,早知道我少主和三少爺會對她如此親厚乃至不顧一切,早就該殺了她的……當日差了一步,晏清潭沒死成,小瑤現在也跟我多是嫌隙。”
歡期不語,兩人對立着,各人的心思又不知道想什麼去了。
峰山處在候項國的最東端,山上林木叢生,茂盛而便於遮掩,因而就成了打獵的佳處。峰山的東面有個光滑齊整似鏡面的懸崖壁,底下是辨不清的草木石塊。縱使是武林高手,也是難以輕鬆上下山谷,因而,近乎是沒人敢冒這麼大的危險,也就沒人知道山谷底下究竟有什麼。
懸崖下只有一條小徑,兩邊皆是茂密的樹林。這些身形歪曲的樹,不知道掛過多少墜落的屍體。
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揹着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碩大竹筐,慢慢悠悠哼着歌走在這條小徑上。手上的錢袋隨着跳動一上一下,她突然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似得,瞪大了兩隻銅鈴般的眼睛。
日前一排排一叢叢的樹木,現在齊根被砍斷,錯落的擋在路上,一、二、三……小姑娘粗略地數了數,居然有幾十根那麼多。
她從這些樹木上一根根費力邁過去,心裡的疑惑不斷加深。峰山山谷一向根本就不會有人來,怎麼會成這副模樣。
“唰唰——嘭!”
陡然的聲響嚇了她一大跳,始作俑者就在不遠處。劍的聲音和樹梢顫動聲融爲一體,何其詭異。
小姑娘大着膽子向着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蔥綠色樹木避目當中,她眼尖地看到一抹白色。劍……一把絕頂寶劍,握在白衣翩然的男子手中,卻只成了一把柴刀一般,砍,砍,砍!
樹一棵接一棵得倒下,帶着極大地內力效應,震得小姑娘兩耳都是一麻。
不能出聲,不能出聲……她在心裡頭自己告誡自己。可就在悄然轉身的一瞬間,她還是被突然觸及脖頸的金屬寒氣給嚇得一個哆嗦。
一股清木香令她十足更清醒了幾分,她現在是實實在在碰到了殺手,並不是幻覺,更不是夢境。
一想到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她怕的只差求爺爺告奶奶了。只是這殺手的臉她也沒看見,死後該怎麼找着去報仇啊?
她這麼想着,脖子上的刀卻遲遲沒有動靜。片刻後,只聽“咣噹”一聲,頸間壓力驟減。她剛鬆了口氣,念着這殺手指不定有些良心,這就放過她了。剛預備拔腿就跑,覺得腰上又是一緊,瞬時進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我還以爲你死了。”男子如是說。
小姑娘在心裡腹誹一句,你才死了呢!敢情這要不是個色狼,就是個醉鬼,只是怎麼到這裡來了?
腰上的手又緊了幾分,男子低沉的聲音就在身後接着想起,“斯圖找到了你的簪子,還記得這隻簪子麼?當日我送給你的。今天我問過那個農戶,他說是……在懸崖邊上撿的……”
紫金材質的簪子遞到了她的手上,洋金花小巧而精緻,別具一格。上面沾着模糊的血跡,她剛接過,就又有一滴血滴在她的手上,小姑娘驚呼一聲。
接着男子“噗通”一聲,她才轉頭去看。
這一看之下嚇了一跳。
昔日絕塵飄逸的楓舞山莊少主,現今臉色蒼白如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脣角已是血跡連連,。
“問心!”後面有人突然拍了她的肩,成問心這下是真的嚇得跳了起來,同時還伴着一聲尖叫。
成葳蕤捂着耳朵,“怎麼叫的這麼大聲?你逛個廟會許久未歸,我只好出來看看。咦,那是誰?你怎麼還帶了個男人回來?”
展蒼莫倒在地上,他的臉剛好被成問心遮着,成葳蕤並未看得清楚。
“哥哥,你快看,少主!是少主!”成問心看見是自己哥哥,這才放下心來,嚇得立刻撲到他懷裡去了,緊緊抓着她的手臂,“哥哥,他吐血了……是不是要死了?”
成葳蕤眸色一身,把成問心拉到身後來,見着果然是展蒼莫,不由得大爲吃驚。
“少主?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難不成,楓舞山莊的殺手已經發現清潭藏身何處了?”
成問心連連搖頭,“應該不會,事到如今,我只看見他一個人。而且……方纔……難不成他把我當做成清潭姐姐?”說着,她將手裡的簪子遞了過去,“哥哥,你可認得這個簪子?”
“不認得,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把他帶回去再說。”成葳蕤端詳片刻,發現並沒有絲毫印象,遂道。
“可是……哥哥,你忘了清潭姐姐一直恨着他麼?她雖然懂得醫術,可是並不一定會爲他救治……那時候該怎麼辦?”
成葳蕤一笑,就彎腰將展蒼莫扛了起來,“她不會的。”
她不會的,可是真正原因是什麼,他卻並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