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膩的觸感落到晏清潭手心裡,那是他的血,並不溫熱,卻讓她的心硬生生地抽疼。他應該是,很疼的吧?
她怎麼會三番兩次不忍心起來,明明就是他的授意,才致使她娘那樣早地去了。雖然不是他親自動的手,又跟殺人兇手有什麼區別呢?
前後這兩個男人,一個是被她利用的,一個是一直欺騙她的。一個她不敢面對,一個她不想面對。
“你當真要跟他走麼?”雲初夏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他實在無法做到坐視不管了。她難不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心意麼?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麼人,甚至是,對旁人一直帶着敵意的。入宮後,他更是步步小心,不斷在各處培養自己的勢力。成葳蕤是他的莫逆之交,歐陽知跟他有同遊之情,饒是如此,他還是對他們抱着十分不信任的態度。
當初看見她的時候也是,他從來不相信,會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幫助。可到了現在,他還是不願意相信,她居然就這麼背叛他了。
他還記得逃亡的時候,兩個人都是戰戰兢兢,卻從來都站在一條線上,那個時候她不是說過嗎,他們都是一路人。
要得到一個人的信任如此不易,被一個人欺騙和背叛又是什麼感覺,可想而知。也許她從來就是這麼狠心,只是他一直沒真正看透她。
他們本來就是相互利用,只是到最後,他竟然會輸得這麼慘。
雲初夏的目光也有一瞬放到了展蒼莫的手臂上,什麼樣的人,能讓少主受傷呢?難不成她,也是不願意跟他走的麼?
晏清潭卻輕輕搖了搖頭,她面無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丁點愧疚或者別的神色。
她還是不願意跟他走麼?或許,他只是她復仇路上的一塊墊腳石,墊腳石而已,怎麼能夠並肩同行呢?
“初夏,對不起。”
走出去的時候,她還是輕輕地開了口,聲音小的怕是他根本聽不見,可是她,還是說了。
不可能毫無愧疚的。雲初夏是她從楓舞山莊出來的第一個朋友,也是真正對她好的人。她能夠做到不擇手段,卻對他下不了手。否則此前那次,她就不會因爲一個壽辰,甘願忍受那樣的痛苦了。
直到現在他都肯給她機會。她沒辦法不爲此感動,可是,現在的她,又用怎樣的態度對着他呢?
展蒼莫打見到雲初夏之後就沒有什麼好臉色,晏清潭的話他可是真真切切聽到耳朵裡的,手上的力道就更緊了些。
“你跟我回楓舞山莊。”
晏清潭擡頭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的心猛地一斂,他不喜歡,他不喜歡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她很遙遠,他根本抓不住。
眉宇間的急躁已經完完全全暴露了出來,他現在連基本的表面也撐不下去了。他從來沒有那麼後悔四年前的所作所爲。
但他從不後悔救了她,對她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怎麼說。可是她現在,恨他入骨,卻毫不衝動,理智地過分,實在是件很嚇人的事。
“好。”
晏清潭忽而溫和地笑了,她看着他的眉眼,笑得無比燦爛。
實際上心裡已經千瘡百孔了,一陣風吹來,甚至都可以讓她體會到四肢百骸的痛。可她能夠回答什麼呢,就算她說個“不”字,展蒼莫也不會放她離開的吧。
看着熟悉而陌生的白色身影,她覺得很茫然。展蒼莫四年後的和四年前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似乎真的變了很多,變得她都不喜歡了。
年幼時的情竇初開,到最終居然是這樣可笑的結果。她何苦有那麼多執念呢?人生若只如初見,何必要重逢。
展蒼莫奇怪的看着她的變化,心裡的不安卻只有無限放大。應該說從她知道真相起,他就一直在怕。
這裡的一切都沒他們什麼事了,她好不容易一步步走來的地方,站在卻是這麼輕易地就要走了。
馬車就停在外頭,楓舞山莊的千里良駒統共用了三匹,車廂很大,外觀卻並不顯眼。
伊兒看到少主手臂淌血,十分惶惑。見着晏清潭出來,立馬要過來扶她,晏清潭卻是退後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伊兒吃了一驚,滿面尷尬,就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晏清潭搖搖頭,想着自己是怎麼了,他的這些人,她也一併不想接觸了麼?可哪裡沒有他的眼線呢?她可真是傻!
展蒼莫雙眸氤氳着不明的神色,護着她上了馬車。看着晏清潭就臥在馬車裡頭,一雙眼卻是睜得大大的,不悅蹙眉,他記起了,這個女人,沒有安神香是根本睡不着的。
他把安神香從衣袖裡拿出來,塞到她手心裡,柔聲道,“睡吧。睡一覺就到了。”
晏清潭仍然認認真真地看他的側臉,壓根沒有睡的意思。
他就也躺下來,伸手把她攬了過去。“回去以後,我們就成親。清潭,你逃不掉的,不要總想着遠離我。”
他看似輕鬆地說着,眼裡卻全是不安。她必定還恨着他,也不可能就這麼同意的。可是他心裡實在太不安,要是不把她牢牢綁在身邊,就無法安下心來。
他早就知道,她跟四年前不一樣了,她看着柔弱嬌小,實則骨子裡再倔強不過。他甚至覺得,他困不住她。
晏清潭卻低下頭去,窩到他懷裡去了,聞着他身上清新的清木香,居然安心地閉上眼睛。
兩個人靠在一起,呼吸都聯繫到一塊去了,看着無比親密,跟一對登對的壁人沒什麼區別。可是終究不過是貌合神離。
展蒼莫一怔,隨即又扯出一絲苦笑。可是他還沒完成脣角的弧度,就察覺到前襟有了些溼意,終究是嘆了一口氣,把左臂往外移了移,遠離她的衣服,以免讓她沾染到血跡。
拿過一側的帕子認真地給她擦了擦手,蜀錦的布料,就這麼染了一層紅褐色的血跡。
他怎麼跟她說,玉煌令不在他手上,羿日國因爲跟歲醒國的聯盟關係,已經早約定好交付玉煌令過去,子休樓的力量,也都轉移了過去,暫時是一侍兩主。
他又怎麼跟她說,穆雪央自己會心甘情願跳下去,唯一的願望,是讓他照顧好她唯一的女兒晏清潭。
那樣的話,她怕是把滿腔怒火都移到羿日國皇室頭上去了吧。如果是那樣,還不如讓他承擔她的怒氣,至少這樣,有了一個仇敵,也就能支撐着她不至於垮下。
就按之前知道他是知情者而不救,她就頹然生了一場病。難以想象她得知穆雪央爲了讓事情一了百了,也爲了保護她的安全,毅然決然地跳下去,她怕是會崩潰了吧?一直以來,她都那麼堅定地認爲,趙姨娘就是害死她孃的兇手。
到頭來波折一圈,才知道根本不存在什麼殺母兇手,是一種多麼大的悲哀。
“睡醒之後,什麼事都沒有了。”展蒼莫用右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她會恨他,那就恨吧!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對她卻是都存在着愧疚。
“會嗎?”她輕聲問,語調已是有些哽咽。
他在背後操縱一切,事到如今還覺得什麼事都可以像沒發生一樣麼?他怎麼可以這麼從容,也對,他父母雙全,怎麼會理解她呢?
展蒼莫的動作就停了停,他沒有說話,車廂裡一時很安靜,兩人的耳朵裡就聽見馬車跑動起來的聲音和唰唰的風聲。
“少主,我以前很信賴你。”晏清潭忽而道,“但是你辜負了這種信任。我想六皇子現在,應該跟我是差不多的心情。”
展蒼莫覺得胸口的淚都是溫的,他伸手把她的臉捧出來,指尖觸到熱淚,他輕輕地擦了過去,看她眼眶紅彤彤的像只兔子,覺得莫名心疼。
“以後不準再提他。”
晏清潭擡頭看看他,儘管在她面前這麼狼狽,她卻不覺得尷尬。
“不準用那種眼神看着我,也不準叫我少主。”
晏清潭繼續看着她,她大概是病糊塗了,怎麼覺得看着他如此的渺遠,他們是不是本身就不該有什麼交集。要是一切回到四年前,她在幽澗山莊,他在楓舞山莊,自此一生,老死不相往來,多好。
這麼想着,居然就覺得頭腦又昏沉起來。混混僵僵,居然就真的睡了過去。
展蒼莫一直無言地看着她,自然而然就有些憂心。她最近身體是越來越差了,不用安神香,居然就暈過去兩次。只是他沒注意到,晏清潭此次,沒有做什麼噩夢。
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久到展蒼莫又開始着急起來,他試過幾次鼻息,確定沒什麼大礙,才安定下來。
晏清潭還在熟睡,馬車卻已經快到楓舞山莊了,這個她無比熟悉,卻又再也不想靠近的地方。
伊兒來提醒過兩次,展蒼莫揮揮手,示意再等等。
馬車就在半山腰停下了,展紅霓和展玄昕不解地跟在後面也停了馬,上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墨殤伸手指了指馬車,沒有多言。展玄昕點了點頭,就耐心地等在馬上。展紅霓蹙蹙眉,“派個人先去報信吧。”
墨敗看了墨殤一眼,兩人對了下神色,就急奔而去,先行到楓舞山莊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