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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曾經,蒙仲對於“李悝變法”、“胡服騎射”的瞭解,僅限於它們字面上所述的那些改變,並不瞭解它背後的一些影響。
就比如趙國以安平君趙成爲首的那些舊貴族勢力,他們在胡服騎射之前,在趙國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縱使是繼位整整十九年的趙主父,也要客客氣氣對待他們。
可是胡服騎射之後呢,雖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手中的兵權並未削減,但是他們對於趙國朝政的影響力,卻大大降低了。
首先戰馬的資源被王室“名正言順”地掌控,其次是兵源——趙國爲了建立足以對抗林胡、匈奴等異族的騎兵,在全國篩選最優秀的士卒充入騎兵軍隊,在保證了趙國騎兵強大實力的同時,亦削弱了卿大夫家族。
然後是武器裝備。
總而言之,趙國王室借壯大騎兵的名義,將國家的資源重心轉移到了騎兵軍隊這方面。
而這,只是軍隊方面的影響。
至於在朝堂上,趙主父重用匈奴出身的仇赫、婁煩(樓煩)出身的樓緩、白狄出身的肥義,以重用“戎狄臣子”來遏制趙國本土貴族子弟,使得安陽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舊貴族不得不一點點地退讓,默許將權利交還給王室。
因爲他們沒有辦法,因爲此時的他們——乾脆說趙國的卿家族勢力,已經鬥不過王室了。
儘管趙成、李兌、趙豹等人手中都保留有一支軍隊,可架不住趙王室那邊的軍隊更多,更要緊的是,作爲戰場上最新銳兵種的騎兵,亦被王室牢牢捏在手中。
在這種情況下叛亂?
用一支戰車、步卒混編的軍隊,對抗王室那邊的精銳騎兵?
早些年趙國屢屢敗給林胡、匈奴等異族,就是因爲戰車打不過騎兵——這是趙國人人皆知的事實。
叛亂?不敢!
被肅清?又不甘心。
是故,趙國國內的卿大夫勢力,只有暫時老老實實聽命於王室,甚至於當趙主父冊立趙王何爲太子時,就爭先恐後般到趙王何身邊先“佔個位置”,竭盡全力與這位未來的新君打好關係,免得趙王何上位後,他們這幫人因爲與王室不親近而被王室肅清。
起初,彼此關係還算融洽,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爲首的舊貴族勢力,簇擁在趙王何身邊,搖身一變或也成爲了新王的臣子,接下來,他們只需與擔任國相的肥義鬥鬥法,儘可能地讓己方得到更多的權益。
但無論如何,這還在“遊戲規則”內,可忽然間,種種跡象表明趙主父似乎要廢趙王何而立安陽君趙章——這相當於是要掀桌子了,將名爲“趙王何”的這張桌子徹底掀翻,連帶着已擺在檯面上的趙成、李兌等許多趙國臣子。
這還怎麼忍?!
所以說,也難怪當初趙主父提出「一國二王」提議時,當時殿內幾乎所有臣子的堅決反對。
就像肥義、趙豹等人評價的,趙主父雖然是一位雄主,但在立嗣這件事上,卻接二連三地犯錯,而且還是犯下大錯,足以危及趙國的大錯。
“讓我理一理……”
給肥義倒了一碗熱酒,蒙仲思忖着說道:“換而言之,眼下趙國充斥着三股……不,四股勢力,其一是趙主父,其二是安陽君趙章,其三是君上……就姑且稱作‘新君派’吧,其四,即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甚至是包括陽文君(趙豹)在內的‘舊貴族’……”
“很貼切。”
肥義捋着髯須笑了笑。
“那麼這四方中,以哪股勢力最強盛呢?”蒙仲好奇問道。
肥義聞言笑着反問道:“小兄弟久在趙主父身邊,難道對此卻不瞭解麼?”
蒙仲搖搖頭說道:“說來慚愧,雖然在下在趙主父身邊呆了許久,但這事,還真是不清楚。”
“這樣……”
肥義捋着髯須思忖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是小兄弟的話,老夫直言亦無妨……既然小兄弟將趙國分爲‘主父派’、‘新君派’、‘公子章派’與那個……呵呵,‘舊貴族派’,唔,那老夫就照着這個爲你講解一番。”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正色說道:“在這四股勢力中,最強的,應該是‘主父派’與‘舊貴族派’,小兄弟要知道,主父的影響力,並不侷限於國內,比如在秦國擔任國相的「樓緩」,在你宋國擔任國相的「仇赫」,這些皆是趙主父的心腹臣子,皆可以被視爲‘主父派’。除此之外,趙主父在榆中、雁門、雲中、代這幾個北方郡,皆有着非同尋常的威望,當地的戎狄之民,不管是狄族、匈奴、林胡、婁煩,皆對趙主父又敬又畏。……君上繼位二年,趙主父率騎兵巡視剛剛佔領的雲中、雁門兩郡,在西河一帶遇到樓煩的王,樓煩王起初欲進攻趙主父,趙主父親自出面,約樓煩王陣前商談。事後,樓煩臣服於我趙國,且期間有大量樓煩騎兵脫離樓煩王,加入到我趙國騎兵當中。……由此可見趙主父在北方戎狄心中的威望。”
據肥義講述,樓煩王最初是打算聯合林胡王攻擊趙國的,但林胡王不敢,於是樓煩王就自己帶着兵追上了趙主父,結果兩軍對峙時,樓煩王手底下的人紛紛勸阻,以至於樓煩王沒有辦法,只好臣服於趙國,以換取在河套地區繼續放牧居住的權利。
聽到這些,蒙仲感到十分意外,因爲他原以爲趙主父已經“失勢”了——或者說是他自己將權力讓渡給了趙王何,沒想到,趙主父還是有着如此驚人的威懾力。
相比之下,趙主父在趙國國內的助力,反而不值一提。
當然,這個“不值一提”的前提,還是因爲他自己將王位傳給了趙王何,否則,無論是趙相肥義,還是像許鈞等“逐漸擁護趙王何”的趙將,都得算到「主父派」的範疇內。
“至於在國內,支持趙主父的應該不多了……”
見蒙仲提到國內,肥義皺着眉頭說道:“趙主父麾下的軍將,老夫此前也曾與他們閒聊過,諸如李疵、許鈞等人,皆願意擁護君上……牛翦此人,最初也是願意效忠君上,但近兩年態度曖昧,疑似受到趙主父的影響……至於其他,大概就是你的五百信衛,以及龐煖正在訓練的五千兵卒了。”
『趙主父在趙國國內的勢力,的確是不如在趙國以外……看來傳位一事,影響真的很大。』
蒙仲恍然地點點頭。
此後,肥義又講述了「新君派」、「公子章派」與「舊貴族派」。
其中,「新君派」與「舊貴族派」其實不容易區分,就像陽文君趙豹,他自身是屬於舊貴族勢力的,但他又不像趙成、李兌那樣執着於權力——是故肥義纔會推薦趙豹守衛邯鄲城。
類似的,還有趙袑、趙希、李疵等趙將,雖然都是趙氏、李氏子弟,但也是肥義希望招攬到趙王何這邊的。
倘若徹底排除掉趙氏、李氏等舊貴族勢力的臣子與將領,新君派這邊的實力反而是最弱的,而其中有兵權的,也僅僅只有「信期」的千餘人。
再說「公子章派」,公子章派,大多都是公子章這些年跟隨趙主父出征中山國時招攬的將領,在朝中的影響力幾乎沒有,但勝在手中有兵權,今年年初又被趙主父封在代郡,因此至少在軍隊方面,與「舊貴族派」相差不多。
聽了肥義的話,蒙仲思忖了片刻,這才弄懂這四個派系的複雜關係:
新君派,主要集中在邯鄲,看似勢力最強,但在刨除掉「舊貴族派」後,它反而是最弱的;
公子章派,背後的鼎力是宋國,擁有遠超一軍數量的軍隊,最起碼有三四萬軍隊,在軍隊方面逐漸可以與「舊貴族派」相抗衡。
舊貴族派,在軍隊與朝政兩邊都有着不俗的實力,但是,它在廟堂上被肥義壓制着,在軍隊方面又被趙主父壓制着,更關鍵的是它不具備“名分”,只能借趙王何的名義來對抗趙主父或安陽君趙章。
至於最後的主父派,由於趙主父將君主的位子傳給了趙王何,以至於從曾經最強大的一股勢力,一下子跌落,跌落到在趙國內部實際上連舊貴族派都不如的地步。
但是,趙主父積威猶在。
簡單來說,主父派與新君派有“名分”,而公子章與舊貴族派則有實力,並且,這邊趙主父給公子章“名分”,而那邊,趙王何與肥義不得不給予舊貴族派“名分”,讓公子章派與舊貴族派相抗衡。
總而言之,其中關係非常複雜。
而在這複雜關係中,肥義的這個相位最難做,首先他要防着公子章,又要防着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艱難地維繫着趙王何與趙主父之間的平衡,維繫着公子章派與舊貴族派之間的平衡。
畢竟公子章若勝了,趙王何必將失去王位;反之,假如趙成、李兌等舊貴族派系取勝,肥義也要擔心這些人趁機把持國政——這正是肥義竭力想要避免這場內亂的原因。
而如今,蒙仲這名“以五百兵擊破齊國數萬軍隊”的少年,讓肥義看到了轉機。
在肥義看來,只要蒙仲這名少年願意竭力輔助趙王何,爲趙王何執掌一支軍隊,縱使公子章與趙成、李兌等人打地天翻地覆,他肥義也無需擔心趙成、李兌事後藉機把持國政。
更關鍵的是,蒙仲非但又才能,而且還年輕,他才十六歲,別說輔佐趙王何,這位少年足以輔佐到趙王何的兒子,甚至是孫子。
就像他輔佐了趙肅侯、趙主父、趙王何三代君主的肥義一樣。
但前提是,蒙仲這位少年願意輔佐趙王何。
想到這裡,肥義神色嚴肅地詢問蒙仲道:“你受趙主父與公子章信任,只要老夫這邊暗中助你一把,你縱使執掌更多兵權亦不在話下,且老夫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那麼,你願意輔佐君上麼?”
“……”
看着肥義期待的目光,蒙仲久久沒有回話。
畢竟,效忠趙王何,就意味着他要背叛趙主父與公子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