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其實,怎麼說也有兩百多萬字了,不算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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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水防線宣告破滅,三十幾萬齊軍被二十幾萬五國聯軍擊潰,倉皇后逃,看到這一幕,田觸仰天長嘆。
“我大齊……亡矣。”
或有左右勸田觸道:“請觸子儘快撤離,此時撤至臨淄,可重振旗鼓。”
重振旗鼓?
田觸暗自苦笑。
濟水防線,乃是他齊國爲抵擋五國聯軍而設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此刻這道防線被攻破,三十幾萬齊軍被五國聯軍擊潰,軍中精銳一招盡喪,縱使撤回臨淄重振旗鼓,又拿什麼來抵擋士氣如虹的五國聯軍?
更別說,吃了如此敗仗,齊王田地未必繞得了他。
倘若撤回臨淄亦是死路一條,那麼,死在這裡又何妨?
不過在此之前,田觸迫切想要弄清楚一件事。
在作出決定之後,田觸對左右說道:“我有一事,要質問樂毅,此去生死難卜,爾等顧自逃命去吧。”
“觸子?!”
左右一聽大驚失色,紛紛勸阻田觸,然而田觸決心已定,絲毫不爲所動。
片刻後,五國聯軍的士卒便殺了過來,將田觸等一行人團團圍住,心中很是困惑。
畢竟田觸這一隊人,既不像其餘齊軍士卒那般倉皇后逃,也不抱着必死的決定向聯軍發動最後的衝鋒,他們只是站在那裡,等着五國的聯軍接近。
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五國聯軍的士卒們爲此困惑時,田觸高聲衝着包圍他們的敵卒們喊道:“我乃齊之田觸,欲求見樂毅樂大司馬!”
連喊幾聲後,在燕軍的隊伍中,有一名將領策馬而去,神色冷淡地看着田觸。
“榮蚠。”
田觸認出了來人,來人正是樂毅的心腹愛將,燕國猛將,榮蚠。
但此刻榮蚠的臉色,卻讓田觸的面色變幻不定。
因爲在他的印象中,榮蚠在面對他與田達時,總是低聲下氣,但此刻榮蚠的臉上卻無比地冷漠,讓田觸感到非常陌生。
“喲,這不是觸子麼?是在下再一次不慎擋了您的道麼?”榮蚠冷笑着奚落道。
不得不說,爲了燕國的大局,榮蚠在田觸、田達等人面前忍氣吞聲好些年,今日終於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爲了見到樂毅,田觸忍着被嘲諷的恥辱,抱拳懇請道:“榮蚠……榮司馬,在下懇請求見樂大司馬?看在你我也算是相識多年的份上,請給予方便。”
“相識多年?嘿!”
榮蚠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幾眼田觸,本不欲理會,但在仔細一想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應允了這件事。
也難怪,雖然因爲田觸以往的傲慢,榮蚠對此人的印象很差,但榮蚠也知道,樂毅與田觸相處多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一點感情在的。
畢竟田觸這個人,怎麼說呢,只要能適應此人的傲慢,得到此人的認可,其實倒也不算難以相處。
“帶他去見大司馬。”
榮蚠吩咐左右道。
“諾。”
左右抱拳領命,帶着田觸前往樂毅所在的本陣。
此時,樂毅正在後方總覽全局,忽然接到消息,稱齊國的敗將田觸求見自己,樂毅心下一愣。
正如榮蚠所猜測的那般,樂毅猶豫半晌後,最終還是決定見田觸一面,畢竟自當初他騙取了田觸的信任後,田觸確實待他不薄。
在樂毅的允許下,田觸終於見到了前者。
曾幾何時在齊燕聯軍中,田觸爲主、樂毅爲輔,可現如今,樂毅貴爲秦魏趙韓燕五國聯軍的主帥,而他田觸,卻淪爲了階下囚,身份立場的轉換,讓田觸有種不真實感。
深吸一口氣,田觸正色問樂毅道:“得知你率領五國聯軍前來討伐我齊國,我心中便始終有一個提問……爲何是你?爲何是你作爲五國聯軍的主帥?!”
說到最後時,他的情緒顯然已經過於激動,以至於最後那一句質問,幾乎完全是吼出來的。
倘若燕國這次是像趙國那樣,被逼無奈只能屈服於秦魏韓幾國的意志,參與討伐齊國,那田觸倒也能夠理解,可爲何樂毅會是這支聯軍的統帥?而不是魏國的蒙仲、趙國的韓徐、韓國的暴鳶?
這是否意味着,其實燕國這些年,始終深藏着報復他齊國的歹心?眼前這位與他相處多年的好友,其實亦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騙取了他的信任?
“爲何不回答?!”
田觸怒聲質問道:“從何時起,燕國開始謀劃報復我大齊?……倘若你自認爲與我田觸還有些許情面,希望你此刻如實相告!”
面對田觸的質問,樂毅露出了幾許惆悵的神色,平靜說道:“此事,我亦不知,或許是從燕王被迎回國內,看到橫屍遍野的燕人、一片廢墟的燕國……”
聽到這話,田觸睜大了眼睛,旋即冷笑道:“也就是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燕王的目的?那麼蘇秦呢?據我所知他由燕赴齊,此人來到臨淄,就教唆大王爲先王興修宮殿,勞民傷財,此莫非就是燕國的詭計麼?蘇秦,乃是你燕國派來的奸細,是也不是?”
“……”樂毅沉默不語。
咬咬牙,田觸又問道:“你多番示好於我跟田達,也是爲了方便刺探我大齊的情報,方便在今日攻打我大齊?”
“……”樂毅沉默不語。
田觸氣得咬牙切齒,半晌,他長吐一口氣,傲然說道:“我問完了,心中困惑已解,殺了我吧!”
“……”
樂毅神色複雜地看着田觸。
不可否認,當初樂毅刻意交好田觸,就是爲了方便刺探齊國的情報,但正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多年相處下來,樂毅多多少少也將田觸視爲了好友,儘管時刻告知自己,他與田觸之間日後遲早會決裂。
沉思半晌後,他招來左右,吩咐道:“將他……暫時關押起來,好生看管,吃用之事,不許短缺。”
左右抱拳應下,但田觸聞言卻嘲諷道:“事到如今,還要假仁假義故意示好麼?哈哈哈,真是可笑!”
樂毅不予理會,看着田觸滿臉憤慨地被他的近衛帶走關押。
此時,榮蚠不知何時回到了本陣,待田觸被樂毅的近衛押走後,他策馬上前,與樂毅並馬而立,帶着幾許笑意調侃道:“下不去手?”
樂毅看了一眼榮蚠,淡淡說道:“田觸此人,雖以往爲人傲慢,但其實本性並不壞,且又是齊國的公族中人,殺之何益?若是能勸服他投靠燕王,則可令我燕國吞併齊國之事,事半功倍。”
“嘿。”
榮蚠撇撇嘴說道:“你是大司馬,你說了算咯。”
聽到這話,樂毅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沒好氣地斥責道:“話說,你不在前面帶領軍卒,跑回本陣做什麼?”
榮蚠聳聳肩,說道:“前邊有趙奢在,況且齊軍銳氣已失,我在與不在都差不多,相比較多殺幾個齊國的小卒,我更好奇你會如何處置田觸……嘖嘖,看不出來,咱們的樂大司馬,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
樂毅翻了翻白眼,毫不理會榮蚠。
見此,榮蚠再次聳了聳肩,說起了正事:“好了,不調侃你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樂毅想了想,說道:“我準備遣還諸國的軍隊……”
“這麼早?”榮蚠微微一驚,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恍然說道:“你是怕諸國的軍隊與我等爭相臨淄的財富?”
樂毅沒有正面回答:“燕國一度覆亡,雖燕王善治國家,但國內還是貧窮,若能得到臨淄的財富,可極大振興國內的建設。”
榮蚠想了想,說道:“話雖如此……可這會兒遣還諸國聯軍,不覺得有點早麼?”
樂毅搖搖頭說道:“濟水防線被破,齊國傾盡國力而集結的三十幾萬軍隊被擊潰,不難猜測齊國已無鬥志,即我燕國,亦可攻破臨淄,吞併齊國全境!”
“唔……你是大司馬,你拿主意吧。”說着,榮蚠好似想到了什麼,壞笑着問道:“魏國的軍隊呢?一樣遣還麼?”
樂毅沉默了片刻,旋即低聲說道:“燕國……缺錢。”
榮蚠搖了搖頭,調侃道:“好在蒙司馬目前不在魏軍當中,而在宋國,否則,怕是兄弟都沒得做。”
“不至於的……”
兩日後,樂毅率領五國聯軍追擊齊國的潰軍至歷下城,且將這座城池攻破。
隨後,樂毅與魏國的主將唐直合計了一下,二人開了一個會議,隱晦地表達了接下來的戰事會有魏燕兩國負責的意思。
這話相信誰都聽得出來,無非就是魏燕兩國企圖聯手瓜分齊國唄。
對此,韓國的暴鳶自然沒有異議,畢竟韓國與齊國不接壤,要一塊飛地沒什麼屁用,更別說他韓國此次出兵純粹就是爲了示好於蒙仲,當然不會反對魏燕兩國的意思。
而趙國的主將韓徐,說實話,韓徐心中確實有所不滿,畢竟趙國與齊國接壤,既然他趙國此番在討伐齊國這件事上花費了力氣,那麼理當得到一些齊國的土地作爲回報,似樂毅這般‘過河拆橋’,着實不地道。
好在韓徐本身就是主張‘聯燕抗秦’的趙將,也不希望因爲此事而與燕國鬧翻,況且樂毅也表示日後會用一些財帛感謝趙國的協助,勉強倒也能接受。
相比較暴鳶與韓徐,秦將白起說話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可能是因爲聯軍主帥之職被樂毅所奪的關係,白起本身就對樂毅看不慣,再加上樂毅‘過河拆橋’,在聯軍即將取得最後伐齊的最終勝利時,居然遣還諸國聯軍,因此他在會議上就毫不客氣地嘲諷了樂毅,嘲諷樂毅過河拆橋。
但嘲諷歸嘲諷,可最終,白起依舊同意了他麾下的軍隊被遣還。
對此,胡陽、嬴摎等幾名年輕將領不能理解,詢問白起道:“國尉,既然您嘲諷樂毅過河拆橋,可您爲何還要答應此事呢?”
白起解釋道:“穰侯此次主張伐齊,就是爲了讓魏國花費精力去爭奪齊國的土地,而顧不上我大秦,事實上,就算那樂毅不提出此事,過幾日我也會以種種藉口要求撤兵回國,反正齊國敗局已定,我不相信魏國會放棄即將到手的利益。……沒想到樂毅那般小雞肚腸,生怕秦趙韓三國搶了齊國的財富,迫切想將三國的軍隊遣還,與魏國共同瓜分齊國,既然他提出的事正和我心意,何不順水推舟呢?”
王齕、胡陽、嬴摎幾人恍然大悟,紛紛稱讚白起睿智。
然而如此睿智的白起,亦被樂毅擺了一道。
十日後,在秦、趙、韓三國軍隊紛紛撤回本土之後,魏國的主將唐直,亦率領魏國軍隊撤回了東郡,不再參與之後對齊國的進攻。
這正是蒙仲制定的策略,魏國只要東郡,不干涉之後對齊國的進攻,這能有效地避免魏國陷入攻佔齊國土地的戰爭泥潭,畢竟眼下雖說齊國敗局已定,但想要吞併整個齊國,卻仍舊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辦到的事,蒙仲不希望魏國花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吞佔齊國的土地,畢竟對於魏國而言,秦國纔是最大的威脅。
而樂毅所謂的‘魏燕兩國瓜分齊國’的企圖,事實上只是用來應付秦國的幌子罷了,相信這件事日後傳到穰侯魏冉與國尉白起耳中,二人肯定會非常憤慨,懊惱魏國竟然沒有中計。
待等到六月中旬,秦、魏、趙、韓四國聯軍,基本上皆已從齊國撤回,返回了各自的國家,唯獨燕國的軍隊仍然打着‘五國聯軍’的旗號繼續攻打齊國。
正如樂毅所猜測的那般,濟水防線被攻破,三十幾萬齊軍被擊潰,這件事給齊國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更別說,承擔着抗擊五國聯軍重責的田觸,也被樂毅抓住關押了起來。
在找尋不到田觸的情況下,齊王田地任命田達接替田觸的位子,繼續率領殘軍抗擊燕軍。
但遺憾的是,齊國的殘軍士氣已泄、鬥志全無,如何擋得住燕國的軍隊?
最終,代替田觸成爲齊軍主帥的田達,戰死沙場,被燕將榮蚠所殺。
得知前線潰敗後,齊王田地大驚失色,倉皇逃離臨淄。
而在這位君王離開後,那些對蘇秦恨之入骨的齊臣,立刻派遣刺客殺死了後者。
齊王田地的逃離,使得臨淄更爲動盪不安,樂毅趁機率領燕軍攻入了臨淄。
隨後,樂毅一邊在臨淄犒賞全軍,一邊搜刮齊王宮的財富,將其通通運往燕國。
一個月後,得知伐齊一事大爲順利的燕王職,從薊城趕到濟水,途中竟聽說樂毅已攻破齊國的都城臨淄,他大爲驚喜,跑到臨淄嘉獎樂毅、榮蚠、趙奢以及三人麾下的軍隊,同時吊念被齊人刺殺的蘇秦。
期間,樂毅向燕王職講述了蒙仲的觀點,他對燕王職說道:“大王,燕國弱而齊國強,今日我燕國雖借諸國之力擊敗齊國,但想要吞併齊國,在臣看來着實不易。想當年,齊國欲吞併我燕國時,尚因爲燕人的反抗而被迫撤軍。因此臣以爲,想要吞併齊國,令齊人屈服,絕非單純依靠刀劍,更要施以籠絡之心,讓齊人心甘情願歸順我燕國……”
燕王職深以爲然,點頭說道:“你說得沒錯,倘若我燕軍士卒肆意迫害齊人,必然會步上當年齊宣王的後塵,最終被齊人趕回河北……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
聽到這話,樂毅猶豫說道:“可是,這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久的時間。”
燕王職笑着寬慰道:“寡人知道卿在擔心什麼,但卿的爲人,寡人素來堅信不疑。……事實上,能得到卿的鼎力相助,寡人深感幸哉!”
說着,他便冊封樂毅爲昌國君,將臨淄西南約四十里處的昌城封給了樂毅作爲封邑,併名樂毅以臨淄作爲據點,繼續攻佔齊國剩下的城池。
待燕王職離開臨淄,返回薊城後,昌國君樂毅繼續率領燕軍攻佔齊國的土地。
由於樂毅清楚此時宋國也在從齊國的南邊發起進攻,因此,樂毅的主要目標是東邊,即北海郡與東萊郡。
尤其是北海郡的治縣即墨,相傳這是一座論繁榮毫不亞於臨淄的富饒之城,考慮到燕國缺錢,這座城池自然而然成爲了樂毅的目標。
至於齊國南部的城池與土地,樂毅默許讓給了宋國,畢竟以燕國的體量想要吞併整個齊國,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此樂毅非常樂意讓宋國分擔一下,反正燕宋兩國這次瓜分齊國後,近幾十年不至於會成爲相互的威脅——沒有多餘的精力嘛。
但遺憾的是,樂毅高估了宋國的胃口,或者說,他錯估了蒙仲的謹慎。
這不,當得知宋國軍隊止步於莒城後,樂毅簡直不可思議。
誠然,莒城確實是齊國當年爲了應付宋國施行反攻而增固建設的堅城,但宋軍的主帥是誰,是蒙仲,怎麼可能打不下莒城?
仔細一想,樂毅明白了。
不是蒙仲打不下莒城,而宋國吞不下了,要知道這次宋國向北攻佔了方圓兩三百里的齊國土地,儼然快接近四分之一個宋國,看魏國這次只奪取東郡就知道,肯定是蒙仲向太子戴武提出了建議,表示宋國應當止步於莒城。
意識到這一點,樂毅也沒辦法,只能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向東,繼續攻取北海郡、東萊郡,一路則向南,攻取琅琊郡的北部,接管宋國冷靜放棄的那片土地。
截止該年的冬季,齊國被魏、燕、宋三國瓜分,其中燕國佔領的齊土最多,幾乎接近五分之三,其餘兩分,則分別由魏國與宋國各佔其一。
諾大的齊國,到最後只剩下莒城、即墨兩座城池,暫時還能堪堪抵擋燕軍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