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請放過我們……”
那兩名滕國女子哭泣哀求,而那兩名男子,此時已被那些兵卒反手綁了起來,嘴裡亦塞了破布,此時正凝眉瞪目,用憤慨的眼神瞪着戰車上的蒙橫四人。
“他們是無辜的平民。”
蒙仲皺着眉頭說道。
“無辜?”
蒙橫輕笑一聲,指着那名掙扎地最激烈的男子,眯着眼睛說道:“這個傢伙是殺過人的,你覺得他無辜麼?你別覺得我是隨口胡謅,等你經歷的事多了,自然而然就能感覺到……殺了他們,阿仲!”
可能是聽到了蒙橫的話,那兩名女子哭泣着懇求道:“不,請放過我們,我的兄長從未殺過任何宋人……”
“閉嘴!”蒙橫冷喝一聲,嚇得那兩名女子花容失色,整個人顫抖不停。
看到這一幕,蒙仲搖了搖頭,垂下了手中的劍:“他們是無辜的。”
蒙橫皺着眉頭看着阿仲,見後者態度堅決,失望地搖了搖頭,旋即對蒙虎說道:“阿虎,你去殺了他們。”
此時,蒙珉已抽出了自己的劍,將其塞到蒙虎手中。
見此,蒙仲沉聲說道:“阿虎,不可以!”
“我……”蒙虎攥着利劍一臉惶恐不安,良久,亦放下了手中的劍,搖搖頭說道:“阿仲說得對,他們只是無辜的滕國平民……濫殺無辜,並非榮耀。”
“愚蠢!”
蒙橫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挑下戰車,鏘地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劍,朝着一名男子的頭顱砍了下去。
只聽“叮”地一聲,他的劍被擋下了,原來,蒙仲亦跳下了戰車,用手中的劍將蒙橫擋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阿仲?”
蒙橫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蒙仲,質問道:“你將劍指向自己的族人麼?”
“我沒有。”蒙仲搖搖頭解釋道:“族兄,我只是覺得濫殺平民不能接受。……他們只是滕國的平民,想要逃離這場戰爭……”
“你可知道,滕人殺了我多少宋人麼?就連你的兄長阿伯,他亦是死在滕人手中!”說話間,蒙橫又加了幾分力道,但讓他有些驚訝的是,蒙仲明明比他小几歲,但手上的力道卻不弱,愣住抵住了他的力道。
“我兄長,他是死在滕虎手中,而我族的族人,則是死在滕國的兵卒手中,滕虎以及其麾下的滕國士卒,將是我報仇的對象,但不是這些人……”蒙仲態度堅決的回答道。
見此,蒙橫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厲色,就在這時,便聽蒙珉喝止道:“阿橫,夠了!……到此爲止。你莫要說阿仲用劍對着你,難道你不是用劍對着族人麼?”
蒙橫看了一眼蒙珉,終於垂下了手。
“愚蠢。”
在瞥了一眼蒙仲後,蒙橫丟下一句話,回到了戰車上,駕馭着戰車,帶着一隊大概三十名兵卒離開了。
期間,蒙虎看到滿臉氣憤的蒙橫,識相地跳下了戰車。
看着蒙橫帶着人離去,蒙珉嘆了口氣,轉頭對蒙仲說道:“阿仲,我們只是想幫你們一把……手上沒有沾過血的新兵,很多人連第一場戰事都撐不過去。我跟阿橫,與阿伯素來親近,不希望你……”
蒙仲默默地點點頭。
“放了他們。”
在蒙珉的命令下,那二十幾名兵卒釋放了那兩男兩女。
目視着那四人倉皇逃離的背影,蒙珉哂笑道:“看到了嗎?阿仲,你的善良,並沒有換來這些人一聲感謝。”
蒙仲聞言平靜地說道:“把他們抓起來,痛毆一頓,險些讓他們命喪在此,這算是什麼善良呢?……更何況,我這麼做並不是爲了他們,而是爲了我自己心中的原則。”
“不濫殺無辜的原則?”
蒙珉笑了笑,帶着一隊兵卒,與蒙仲、蒙虎二人緩緩走在荒野上。
期間,蒙珉感慨地說道:“阿橫,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兩年,我們見的太多了,你知道「蒙聚」麼?那也是我們的族兄弟,跟我、跟阿橫,還有你兄長阿伯,我們幾人曾經關係很緊密,都是蒙摯叔手底下那隊的甲士。……跟你一樣,蒙聚也反對殺害滕國的平民,是故曾經我們偷偷放走了不少滕國的平民,但滕人並不會因此感恩,最後,蒙聚是被他放過的滕人殺死的……那個該死的畜生,見阿聚不注意趁機奪走了兵器,一劍將阿聚給捅死了……”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蒙虎,心有餘恨般說道:“雖然最終我們將那畜生砍成了肉泥,但阿聚卻活不過來了。……阿仲,你莫覺得滕國的平民無辜,別忘了,他們心中對我們痛恨萬分,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反咬你一口,到時候,沒有人會對你仁慈。”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蒙仲的肩膀,笑着說道:“好了,這裡離軍營也不遠了,你二人就先回營寨吧,我去找阿橫,我們還得巡邏呢。”
蒙仲點點頭,與蒙虎一同目送着蒙珉這位族兄帶着那隊兵卒離開。
“有朝一日,我們也會變得這樣嗎?”
蒙虎問道。
“什麼?”
“變得像這兩位族兄一樣冷漠無情……昨日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時候,我完全不覺得陌生,但方纔……”
“回去吧。”
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蒙仲與蒙虎返回了軍營。
回到軍營,回到自己的兵帳,蒙仲躺在草榻上回想蒙橫、蒙珉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他再次深刻地體會到,爲何他的老師莊子曾堅決阻止他服役從軍。
或許就因爲這場不義的戰爭中,並沒有所謂的對與錯,善與惡,所有人都在做自認爲正確的事,宋王偃爲使宋國變得強大而征伐滕國,滕虎爲了保護自己臣民而殺死宋兵,還有蒙橫、蒙珉,以及那些滕人。
純粹的善惡對錯,無法定義這場戰爭,詮釋這場戰爭。
想着想着,蒙仲忽然想到了懷中的那塊布,那塊畫着井闌草圖的布。
在略一思考後,他翻身下了草榻,前往家司馬蒙擎的兵帳。
而此時,家司馬蒙擎正在其兵帳內,與其弟蒙摯,以及他蒙氏一族的少宗主蒙鶩三人討論昨日的攻城戰。
昨日的攻城戰,由於蒙氏族兵被軍司馬景敾從戰場第一線撤到了側翼,因此兵卒上沒有任何損失,但是滕城的難以攻克,還是給他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
最通俗地說,一日不攻克滕城,他們就一日無法返回鄉邑,甚至於,倘若征戰不利導致宋王震怒,他們也免不了受到牽連。
三人正在商議時,便聽到帳外有族人通報:“家司馬,蒙仲求見。”
聽說是蒙仲求見,蒙擎當即召前者入帳,詢問前者此番前來的目的,或者有什麼需求。
“蒙擎叔……還有蒙摯叔與蒙鶩叔。”
“阿仲,你不是跟着蒙橫、蒙珉他們外出巡邏了麼?”蒙摯好奇地問道。
蒙仲並沒有細做解釋,含糊其詞地矇混了過去,旋即,他將畫着井闌草圖的布鋪在蒙擎面前的矮桌上,說道:“三位叔父,關於滕城的那些乙壁,小子認爲可以造此物破解。……井闌車!”
蒙擎、蒙摯、蒙鶩三人聞言一愣,仔細看向布上所畫的草圖,蒙摯驚訝地問道:“你想出來的?”
“不是。”蒙仲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起以前觀閱兵書時,兵書中曾繪有類似的攻城器械,我只是稍稍改了改……”
“這也很了不起了。”蒙摯笑着說道:“跟我們詳細說說,看看此物是否如你所言。”
於是,蒙仲便向三位族叔介紹了井闌車的效果,起初蒙擎、蒙摯、蒙鶩三人還不是很在意,但越聽,他們越覺得此物非比尋常。
“好東西!”有些激動地捧起那塊布,蒙摯高興地說道:“若能造出此物,相信滕城再也無法抵擋我軍。”
說罷,他微微思考了一下,對蒙仲說道:“阿仲,此物……要不要跟軍司馬說一聲。”
蒙仲想了想說道:“我們先造吧,試試具體的效果,至於軍司馬那邊,就有蒙擎叔去說一聲吧,畢竟是軍司馬,我們瞞着他也不妥。”
“這樣最好。”三位族叔都點了點頭。
於是乎,當日蒙氏族兵聚集兵卒,令他們到軍營外附近的樹林砍伐林木,運回營中打造井闌車。
而家司馬蒙擎,則親自前往王師的帥帳,向軍司馬景敾稟報此事,說他們的族人蒙仲想出了可破解滕城那種乙壁的攻城器械。
倘若是換做旁人,軍司馬景敾恐怕還不會在意,但考慮到蒙仲乃是莊子的弟子,惠盎的義弟,這就值得景敾對這件事提高重視。
並且,景敾還親自來到蒙氏族兵的兵營,觀察井闌車的建造。
由於蒙氏的兵卒並非是掌握了榫卯技術的工匠,因此,第一架打造出來的井闌車非常粗糙,其中很多關鍵位置都得用草繩、麻繩捆綁,堅固與穩定程度都與蒙仲的預想相差很遠,不過作爲第一架井闌,勉強也算過得去了。
“先造四架試試。”
在聽了蒙仲的介紹後,軍司馬景敾亦對此物產生了興致,派兵卒砍伐林木,幫助蒙仲在短短五日內就造出了四架井闌車。
八月初一,軍司馬景敾再次攻打滕城。
在這場攻城戰中,宋軍首次使用了井闌車。
這種新型的攻城器械,引起了滕城城內諸墨家弟子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