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李兌對於能夠再次見到我也是十分激動。他身穿犀牛皮甲,上面綴着黝黑的鐵片,肩頭還有獸頭吞口,頭戴一頂鐵盔。李兌在岸上高聲叫道:“狐嬰,你敢出來見我否!”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我要是膽子小,看到那麼多火把都逃了。你還能在下游排下鐵索橫江不成?
我走出船艙,倚欄相望。爲了表明身份,我特意換上狐嬰的衣衫,戴了狐面儺。
“李兌,還不上來在等什麼?”我心情大好,情不自禁調笑了一句。
李兌冷哼一聲,道:“這就上來了。兒郎們,殺了狐嬰,賞百金!”
我還真不值錢啊!
“哈哈哈,凡是倒戈相向的,我狐嬰賞他不死。”我高聲道,“放下跳板,讓他們上來!”
早已準備好的一排跳板放了下去,底下一片喧譁。李兌帶來的人手一邊高聲吼叫,一邊向船上衝了上來。我揮了揮手,騰衛當即帶人迎了上去。這些人都是角抵出身的好手,編爲侍衛之後又學會了用戈矛,可謂遠近皆宜的複合型人才。他們一上去,跳板那邊就傳來了陣陣哀嚎聲,以及人體落水的聲音。
“他們人少!衝上去就贏了!”李兌嘶聲力竭地喊道。
船上爆發出一陣鬨笑聲,卻沒有慢下手裡的長矛。
李兌是個沒有經過戰陣的人,見一時攻不上去便着了急,坐在車上不斷加高着賞格,滿臉焦慮。
我對身邊的袁晗道:“放燈。”
袁晗應聲而退。
很快,一盞盞孔明燈飛上了天空。
漆黑的天幕中,多了這麼多的明亮星星,顯得十分搶眼。這是墨社的信號,只要看到這些燈,那一百八十個墨者就會出動,加入戰團。
因爲擔心李兌的隱者在附近樹林裡發現伏兵從而撤退,所以我並沒有將這支墨者部隊放在岸上。漳水上有渡船和木筏,這些人一直靜悄悄地躲在樓船背後,直到孔明燈升空才分了左右繞出來,駛向岸邊。
這也算是最古老的登陸戰了吧。
墨者用的不是劍,而是不怎麼流行的長刀。這些長刀可以兩手持,也可以單手刺,招式簡單,勝在實用。當初跟龐煖定下的原則就是“易學,好用,威力大”。雖然不如劍術那樣有觀賞性,但是充滿了血氣和陽剛,更適合戰陣。
作爲鉅子的親衛團,這一百八十名墨者還沒有真正經歷過血雨的洗禮。
今天就是他們的成年禮。
“殺啊!”墨者登陸了。
李兌不得不分兵前去岸邊阻截。
船上的侍衛蠢蠢欲動,想追擊殺去。
我關注着河岸上的戰鬥,親眼看到衝在前面的幾個墨者將攔截的李兌私兵砍倒在地,踩着他們的屍體踏上了河岸。更多的墨者緊隨其後,甫一登陸便組成了訓練時的小陣,如同割韭菜一般地收割着岸上敵人的性命。
只是一個照面,李兌的私兵就崩潰了。
我想起諸葛亮的名言:不操不練,十不當一;操而練之,一可當十。
果然是真理啊!
這些日月投入在他們身上的心血,總算有了回報。
李兌的私兵開始收縮,親衛已經開始抱團,勸說李兌先走。李兌坐在車上,神情木然。他擡頭與我對視一眼,突然撫着胸口倒了下去。正在我擔心他會心臟病突發死在這裡,他又嚎啕大哭一聲醒轉過來,指着我罵道:“狐嬰奸賊!你不當人子!”
“抓住李兌!”我一邊喊着,一邊朝騰衛那邊比了個追殺的手勢。
騰衛早就憋得上火,當即率領一干侍衛衝了下去。
我們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佔了極大的優勢,李兌很快就擋不住了,調轉車頭打算逃命。龐煖已經埋伏在了後路,怎麼可能讓他逃出去?
眼看大局已定,我方纔做了兩個深呼吸,換盡肺裡的空氣。
“主公,進去吧?”袁晗對我道。
我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往船艙裡走去,突然聽到袁晗一聲暴喝:“主公小心!”
數點烏黑的寒芒朝我飛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袁晗已經擋在了我身前。只聽到一陣叮鐺亂想,袁晗喊道:“保護主公!”
兩個黑衣人從暗處露出身影,是李兌帶來的隱者。
太小看我了!
負責保護我的暗馭手最先趕到我身邊,組成人牆將我圍在中間。騰衛帶着幾個侍衛也退了回來,很快就將那兩個潛伏進來的隱者團團圍住。他們一擊不成並沒有遁走,像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一般,拼了命也要突破防禦線。
我回頭看了一眼船下,那裡已經分出了勝負。李兌的車馬根本沒有逃出多遠就已經被我的侍衛和墨者追上了。龐煖發現伏擊圈成了擺設,亮出了信號,正帶着暗馭手趕回來。
船上衆人也很快就解決了那兩隻小老鼠,其中一個是被袁晗當胸抓起,像扔小石頭一樣遠遠扔了出去。我親眼看着他手腳在空中划動,最後如同一個裝滿了垃圾的破麻袋一樣,砰然落地,血液將身邊的河岸染成了黑色。
李兌被抓上來的時候頭盔已經丟了,髮髻散開,亂髮黏在臉上,說不出的狼狽。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兌,微微擡了擡下巴。騰衛立刻會意,用矛柄打在他的膝彎,讓他跪下。
我笑道:“大司寇別來無恙?”
“沒想到還是讓你搶先一步。”李兌咬牙切齒道。
“你這個態度可不夠友善啊。”我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他,“怎麼說你我也曾一朝爲臣,都是同僚嘛。”
“呸!”李兌啐道。
我十分不爽。
並不是因爲他對我的藐視,也不是因爲這樣做弄得我好像是個反派,而是因爲他把我的地板弄髒了!
“掌嘴。”我冷聲道。
騰衛張開蒲扇大小的手掌,啪啪啪地打在李兌臉上。
我想起自己當年第一天上班,李兌的門客就死在我的杖下。這孩子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警惕心麼?如果有人敢在第一天上班就杖斃我的門客,我絕不會讓他活過三個月。這就是報應,當初不堵漏,現在自己也難逃一死。
騰衛打得李兌滿口血沫,牙齒掉了三五顆,我終於喊了停手。李兌雙目迷離地擡頭看了我一眼,嘟噥了一句什麼,昏死過去。
“水。”我點了點李兌。
當即就有侍衛打來河水,滿滿一盆澆了上去。
李兌打了個哆嗦,醒轉過來。
“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我對李兌道,“不能那麼早就睡過去啊。”
“你想怎樣!”李兌銳氣連着牙齒一同被打掉了,低調了許多。
“跟老朋友敘敘舊而已。”我笑道,終於可以進入正題了,“噢,其實我們見面的次數遠比你以爲的要多。”
李兌疑惑地看着我。
“你在我身上還下了不少功夫,”我心情變得越發愉悅了,“還把蘇秦他弟弟千里迢迢從齊國招來。”
李兌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你到底是誰?”
“是狐嬰啊,”我笑道,“你不會這麼快就沒印象了吧?”
“你不是狐嬰!”李兌掙扎着跪正了身體,尖叫道,“狐嬰雙目失明!你絕對不是他!”
“呵呵呵,”我都不記得上次這麼愉快是什麼時候了,“有些人,承擔着天命來到這個世界,不是你們那些鬼蜮伎倆能夠迫害得了的。至於失明什麼的,在我手中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你……”李兌舌頭打結,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是沙丘之變的主謀之一,我記得最後帶着四郡之兵的人就是你吧。”我殘忍笑道,“趙雍與我,非君臣,則師友,你們造他的反,把他餓死在宮中,你猜我會做什麼?”
“你……你要殺我?”
我嘆息地搖了搖頭:“你的智力僅此而已麼?”
如果只是單純要殺你,何必這麼費事?我當然是要充分享受獵食前的快樂。
“我想把你關起來,每天只給你一點點食物,讓你在飢渴中死去。”我笑道,“我寬容地讓你自己選,是在地牢裡?還是在一個小島上?或者是山洞裡?”
李兌的驚恐很快就消退了,轉而換上了一副悲慟的神情:“都是趙成乾的,兌只是在他手下跑腿打雜而已!狐子,求你網開一面,放過我吧!我發誓從今往後對你忠心耿耿,永不背棄。”
“你不選的話,那我幫你選吧。”我擡頭想了一秒鐘,對龐煖道,“就關在那個山洞裡吧。”
龐煖點了點頭。
“附帶說一下,其實我們最近交往得也挺愉快的。”我摘下了狐面,微笑道,“我的公開身份就是,尹伯驍。”
李兌一怔,突然用手指着我,張口正要說什麼……我身旁激起一陣勁風。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支筷子粗細的弩箭已經刺入李兌的胸膛。一團暗紅色的血色如同國畫中的大寫意一般浸潤開來。李兌的面容扭曲起來,一手按住胸口的弩箭,咬着牙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個字:“謝……”
這個字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倒在地上,吐盡了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