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史這個職位我的確很想把握,但是註定這個工作需要在各地跑來跑去。我暫時還是離不開馮實幫我傳遞各個方向的信息,所以並不是我的首選。
“臣以爲,司空署倒是需要馮實這樣精幹的能員。”現在東門歡任小司空,大司空這個位置一直空着,讓人垂涎,不如讓東門歡升一級,然後由馮實填補小司空。兩者都是我的人,到時候整個司空署上下也就握得更緊了。
“先生推薦的人,寡人是放心的。”趙何面露難色,“只是東門歡幹了這麼多年,突然居於人下,怕是不妥。”
我一愣,莫非他想多了?
東門歡在名義上是李兌的人,現在還有一些李氏門客投奔東門歡。趙何一定以爲我想用自己的人佔據大司空的位置……
“東門歡修邯鄲國郭,又修泮宮,可謂勞苦功高,可以任大司空。馮實久在臣下左右,可以任小司空。”我直接進言道。
趙何想了想,道:“寡人以爲然,只先等等,待泮宮徹底完工便下詔命。”
等泮宮麼?我怎麼覺得你是在等趙成呢?
有時候君人者就是這麼實際,他可以摟着你哭得涕淚橫流,兩人就像是分都分不開的連體嬰兒。轉眼之間,他就會在你和另一個權臣之間玩平衡,玩制約。如果他玩不了,那就大大不好了。
既然要等,我也不反對,反正這是不是一天兩天就需要下決心的。
趙奢帶着俘虜們回到了邯鄲,田章也帶着大軍回來歸還了虎符,趙何的壓力一下子去了很多。趙成受了驚嚇之後,休息了一段日子,在最近又重新出來走動。
趙何見這兩位名將的時候,由我和趙成坐陪。五個人十分和諧,乃至有些美滿地吃完了一頓飯。
在這次會見中,趙奢希望能夠去代郡任郡守。趙何同意,但是趙奢的家人必須留在邯鄲。這不是對趙奢的不信任,而是列國間的慣例。趙奢任上谷守的時候,家人跟着一塊在上谷,結果就是逃亡的時候十分方便。
田章作爲客卿,本來以爲不會有什麼事,結果趙何聽他老人家講作戰聽得太入神,希望他在任講武堂祭酒之外,再兼任國尉。這可是意外之喜,趙成順便幫趙俊佔了小司馬的位置。
國尉這個職務,在戰時的時候可以出征,平時的時候就有些乏力了。平時軍隊解散,常備軍在司馬控制之下。司馬雖然控制有兵,但是無權調兵。而國尉是兵權調權皆無。
似乎是爲了抗議我在他不在的時候動了手腳,趙成迴歸朝堂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設鐵官,處理趙國的開礦、冶金、兵器製作等事項。我當然沒問題,庭推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可以明確知道趙國到底有多少鐵,進行多大的戰爭。
“老臣舉薦郭氏子欣。”趙成推薦了平時沒在朝堂上露過面,但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人。
即便是我,也收到過郭氏的禮物。
而且可以算是貴重禮物。
之所以我沒想過跟郭氏這個趙國新起來的豪商套近乎,一方面是我的確不缺錢,另一方面他是孟嘗君田文的人。這事出自李兌之口,應該是可靠的。
我幹掉了一個李兌,田文又要弄一個郭欣出來麼?趙成這種態勢,是準備跟田文一起對抗我了?太沒出息了吧,你好歹也是一大把年紀,趙國的左師啊!
“大王,臣以爲光有鐵官還不足以使我國的兵器凌駕列國之上。”我開口道,“應當效仿秦國,設大將作,將少府並於其中,主管一國兵器監造。臣以爲,墨氏灤平,素有賢能之名,善做百工,匪夷所思,可以出任此職。”
“喔,墨氏!”趙何的興趣明顯被提起來了,“他們送來的流馬在宮中倒是頗爲有趣,寡人也想看看,若是將一國匠作付與這些墨者能有何等驚喜!如右公所言!”
“大王,那麼山澤地海之監管,交由誰人呢?”趙成出口道。
喔,對,少府除了製作器皿之外,還有山澤地海的監管任務。雖然現在山澤水泊已經默許百姓進行一定程度的開發收益,盜獵盜捕盜伐之事也不像春秋時代那樣處置嚴苛,不過理論上來說這些都還是趙王的資產,別人不能動。
“唔,右公可有什麼提議?”
“可以交於內史。”我道。
趙何突然很高興。
“既然二公皆進賢才於堂上,寡人也來湊個數。”趙何清了清喉嚨,“以繆禮爲內史。”
繆禮是誰?我望向趙成,趙成也正好望向我。我見他沒有說話,自己也就沒有出言反對。反正今天對攻一個回合,我也不吃虧,何況我還有後手。
散了朝會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繆賢。沒別的緣故,內史這麼重要的官職被毫無預兆地授予一個姓謬的人,作爲宦者令的繆賢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一看就是兄弟啊!
宦者令,最近又新加了內府車馬令,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見到了我這位右師,略一遲疑方纔擺出了一副謙卑的模樣。我不挑剔禮數,但是很想知道內中變故,到底是什麼人讓他有了這樣的膽色?
“繆禮出任內史,絕非在下的進言啊。”繆賢一副沮喪的模樣,“他雖然是在下的堂弟,但與在下一向不和睦,右公略一查訪即可。”
“他走的是誰的線?”我很好奇還有誰能直達趙王。
繆賢道:“是田王后。”
趙威後啊!
現在她還不能叫威後,也不能叫惠文後……爲了區別趙何的生母惠後,她被人以田王后來稱呼。這些人當然不知道田是氏,對於女子來說是應該稱姓來表示血統的。但是誰又能指望一個沒讀過什麼書的閹人知道田齊其實是姓嬀的呢。
文明的演進,抑或說是崩塌,就是這麼開始的啊!
我回到府上,根本不打算去想這位二十歲不到的小女孩怎麼會有這麼犀利的想法。在我前世的世界裡,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即便踏上了工作崗位也多是被人欺負、利用的小菜鳥。
另一個人的名字突然閃現在我腦海之中:
——魏齊!
雖然不同於後世內外之別那麼嚴重,但是現在已經隱約有了宮中和外廷的分野。趙王的那幫文學,看似和外廷的那些士人大夫沒有區別,但跟趙王更親密。他們時常伴隨在趙王身邊,難免會出謀劃策,尤其是魏齊這樣有能力的人。
是我多心了麼?
不知道,但是自從魏齊跟隨在趙何身邊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更讓我不舒服的是,之前派出去的暗馭手終於回來了。他們潛入了趙雍的陵墓,破開棺槨,裡面是空的。
許歷坐在我面前,很肯定地說道:“一應隨葬之物也與先王規制不符。”
趙人是很敬重鬼神先祖的,可以說是全天下最迷信的國家。如果趙雍的遺體不在棺槨裡,還可能說是疑冢,但是就連陪葬品的規制都缺斤少兩,那要麼是趙何真的恨死了他爹,要麼就是趙雍其實沒死!
我想起了雁門郡守的那些親衛騎兵。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我相信趙雍就隱藏在那裡!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兒子,離開了主父宮,與餓死的命運擦肩而過!我終於扇動了蝴蝶的翅膀,改變了歷史!
歷史果然是可以改變的!
眼淚抑制不住地從眼眶裡滾落下來,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哭,是因爲終於知道趙雍沒死?還是看到自己改變天下大勢的希望之光?
“許歷,”我道,“你在暗馭手中挑選好手,再走一趟雁門。”
“諾。”許歷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
“我懷疑主父就在雁門守的親衛之中,你儘量給我找出來。”我道。
“諾!”許歷也十分激動,重重握拳擊胸,又道,“主公,若此,我想借一個人。”
“誰?”
“袁晗。”許歷道,“我與主父相識,即便經年未見,猶能被他認出。袁晗卻是從未與主父見過,所以想讓他扮作壯士,投入雁門守趙希門下,裡外應合。”
“善。”我點頭答應道,“你去辦就行了。”
“主公,等尋到了主父,該當如何?請主公示下。”許歷道。
“帶到邯鄲來。”我堅定道,“不要跟他多說,直接將他擄來邯鄲!”
許歷愣了愣,還是擊胸作禮,沉着道:“謹諾!”
趙雍不會是對我有疑心了吧?竟然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