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樑小櫻徹夜未眠,而第二天,也就是景虎要親率大軍下山的前一天,她卻萬萬沒想到,柿崎景家已經被抓住了。直到聽見士兵們的議論,才大概知曉,是柿崎的兒子內通織田的事,沒等那小姓離開這裡,便被聽了個清楚。很顯然,準備返去加賀的小姓被截住了,他的主子更加脫不了干係。
她不明白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好試着去找景虎,和他說明柿崎通敵之事。“景虎,據我所知,那件事和柿崎無關,是他的兒子晴家和織田信長交涉。柿崎讓兒子去京都賣馬,不是你的意思嗎?你想想,織田信長是何許人?就算是柿崎本人去京都,也難免中他的圈套,何況是他年輕又沒有經驗的兒子?”
景虎有些驚異,先是問了她如何得知此事,弄清楚情況之後,不禁冷笑:“小櫻,就算你知道的一切都是事實,但柿崎他最終來向我稟明真相了麼?他若是主動前來,而不是被我的手下發現他知情不報,我確實可以不追究他任何責任。不過很可惜,我上杉輝虎絕不能再容忍第二個北條高廣在我軍中出現,你得明白,一個人寬容不是沒有限度。”
“你聽我說好不好?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歡柿崎,幹嘛現在幫他說話?難道你一點都沒覺得奇怪嗎?我只想告訴你,如果你處死了柿崎,這一定是個大冤案,因果循環,我怕你遭報應啊!”樑小櫻使勁扯着他的衣袖,臉漲得通紅,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說她其實知道歷史的事。而且,在這種時候,她根本不能說歷史,否則會直接影響到景虎的情緒,景虎心裡若是亂了,那這場仗恐怕真會從歷史記載中的大勝仗變成大敗仗。
景虎絲毫不畏懼所謂的報應,表情異常冷靜而堅決,“如果我真的錯怪了柿崎,那就讓老天來報應我吧。”
“景虎,你……你該不會是已經派人……”
“沒錯,昨晚我得知那件事後,立刻便派忍者早一步去了加賀,處置柿崎晴家。通敵之罪,斷不可饒恕!”
景虎說完後,便走進了帳中,吩咐手下不讓任何人跟進去。樑小櫻心裡“撲騰”一聲,她總算領略到了這個男人在軍營中最嚴厲的一面,也許景虎這一輩子,到後世都被很多人崇拜,在當時卻一樣有很多人恨他入骨吧。
很快,軍中就傳出了處置柿崎景家的消息,樑小櫻詢問他所能詢問的每一個人,卻都說不知道主公要如何處置他。她的心已抑制不住其中的紊亂,她擔心的不僅僅是景虎是否會遭天理報應,而是現在若是將柿崎處斬或命他切腹謝罪,消息十之都會傳到七尾城,進而被織田信長知曉。此時,上杉軍中軍心已動,信長還不抓住這個大好機會進攻他們的營地?恐怕上杉軍還未主動出擊,對方就要先下手爲強。
午時,柿崎景家被押到了營門前,按倒在地,衆將士層層疊疊地把他包圍着,有的臉上帶着懼色,有的卻像是在看熱鬧。
樑小櫻不敢擠進人羣中,她頭腦還是清醒的,若是硬要擠進去,她的身份必然引起人們的懷疑,到時只怕景虎都不好對手下交待。她無法看見人羣中央的情景,只能憑藉着靈敏的聽覺,仔細分辨出她所想要聽見的一些聲音。
忽然,只聽有人喊了聲“主公到了”,那羣人馬上散開成兩行,迎接景虎。
景虎沒有佩刀,腰間只插着一把肋差,甚至連甲冑都沒穿,大步流星地走到跪在那裡的柿崎面前。
“罪臣柿崎景家叩見主公。”柿崎躬身向景虎叩首。
景虎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再不低頭,“你既然知罪,就不該知情不報,而被我的小姓碰個正着。你雖是跟隨我父親多年的老臣子,但軍中就有軍法在,我若不嚴懲,上杉大軍之主帥必定從下一刻起,便威信全失。我很清楚,我這一懲處你,必定會被織田的探子注意,也許這裡的人當中,就有敵軍的密探藏匿着。不過,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通敵之罪,嚴懲不貸,我這樣做,只會令我手下衆將士更加團結一心,爲我越後盡忠職守,織田信長休想借此動搖我上杉軍心!”
軍中,先前還有不少人在議論紛紛,此刻景虎一番鏗鏘的言語,竟讓衆人全都成了啞巴。樑小櫻欣賞景虎的氣魄,而此時的她,更關心的是景虎對柿崎的處置。
柿崎跪在地上,沒有一句辯駁之辭,分明是心甘情願讓景虎處死他。樑小櫻擡頭,偶然發現景虎的雙目中閃過一絲無奈的哀傷,雖只有短短的一瞬間,沒被衆人所察覺,她亦看得出,原來景虎的心,此時比誰都更痛。
她不敢再看下去,背轉過身,飛奔進自己的營帳,端起裝着清酒的瓶子,狠命地將裡面的酒水全灌下了肚。
冥冥之中,她聽見有人在叫她,揉揉眼睛坐起身來一看,老半天才看清,站在她前面不遠處的人,是七之丞。
“是景虎讓你來的?”
“是的,主公很擔心你,小櫻。”七之丞一直這樣稱呼她,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叫那聲“夫人”。
樑小櫻吃力地欠起身子,歪着頭苦笑道:“他擔心我嗎?他要真的擔心我,柿崎也就不用死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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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崎大人並沒有死。”
“什麼?”七之丞一語,頓時令她清醒了過來。
“主公沒有處死柿崎大人,他昨夜派忍者趕去加賀,也不是要去殺死晴家,而是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如果他肯在敵軍中斡旋,我們的勝算就更多了一分。”
“是這樣?那……那柿崎景家他……”樑小櫻似恍然大悟,卻還帶着些許疑惑。
七之丞微微一笑:“柿崎大人當着主公的面切腹自盡,其實是假的,昨夜主公發現那件事後,已經和他商量好,大家合夥演一場戲給織田混入我軍的探子看。而主公說是要在明天中午出兵,實際上真正出兵的時刻,是今天夜裡子時。小櫻,你難道沒注意到,外面是陰天,幾乎就要陰雲密佈了嗎?”
樑小櫻立馬跑到營帳前,擡頭看天,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而幾絲小雨飄在她的額上、臉上,她伸手抹了一把,才感覺到七之丞所說的都是事實。剎那間,她轉憂爲喜,老天爺!老天爺終於讓歷史歸位了!真的下雨了!
夜裡,上杉軍營中果然沒有人入睡,雨已然越下越大。
樑小櫻和七之丞身穿輕甲,待在景虎帥帳旁邊的小帳篷裡面隨時候命。她發現,之前她請求景虎以她的名義指揮軍隊,根本就是多餘,的確,像景虎這樣能想出這種妙招的人,哪裡用得着她過分操心呢?這一次,景虎華麗地導演了一場精彩大戲,直叫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她和他之間的心結,估計從此刻起,就解開了。
帥帳前鼓聲一起,駐紮在山上的四萬上杉軍立即兵分兩路,由東南、西南兩個方向向山下的七尾城發動了猛攻。
樑小櫻陪伴在景虎身旁,二人相視一笑,心事自然明瞭。很久沒有經歷過戰爭,戰甲外面披着蓑衣的樑小櫻突然發現,爲了所謂的正義而戰,是會讓她興奮的,也許就因爲跟隨的人是“軍神”景虎,她可以在戰場上完全不用顧忌什麼,不會像當初在武田軍中那樣,覺得殺敵是一件殘忍的事。而今,她的武藝比起從前更加精進,知道他們必須抓緊時間,趁着大雨未停,敵人的洋槍無法最大限度發揮作用時,必須趁機速戰速決。
一場大雨,天助上杉軍,樑小櫻忍不住衝到了陣前,和七之丞並排着,兩匹駿馬直奔入七尾城中。
七尾城裡的織田軍似乎沒料到上杉軍會提前攻擊,偏偏天下大雨,洋槍幾乎都啞了火,一個個被搞得焦頭爛額,整座城中,早已亂作一團。然而,織田屬下畢竟也有勇將,樑小櫻正準備一馬當先、長驅直入,一個滿臉麻子、虎背熊腰的敵將卻率軍攔住了她的去路。
日本人打仗,向來不愛在戰前通報姓名,這是和中國古代的將領作戰完全不同的地方。樑小櫻也是早知道這點,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那麻子敵將一看就知道是個粗魯性子,再說對方也認不出她是個女人,只道敵人來攻城,他就得拼死護城,他一見樑小櫻,立馬便掄起兵器照面砍了過來。
樑小櫻舉起鐵棍一迎,和那敵將的刀“鐺”一撞,兩人同時將兵器往回收了一下。那敵將睜大着兩隻銅鈴似的眼睛,顯然被她的怪力震撼了,可樑小櫻自己,也有些吃驚。這敵將使用的刀,竟是一柄碩大的斬馬刀,跟她從前在日本的某部漫畫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她不禁慨嘆,原來日本戰國時代,就已經有了這種巨大的斬馬刀,那幕府末期的斬馬刀看來並非是虛構出的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