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父親爲什麼會變得突然陌生起來,彷彿一瞬間變得完全無法辨認,曾經如山一般的氣勢、如海一般的胸懷、如淵一般的智慧,彷彿有一隻手瞬間將它們剝離了父親的身體,使他恢復成了一個平凡的老人,哦,不,只是變成了一個有着無數不同尋常的力量但卻永遠失去了掌控它們能力的老人,因此,他殺了大哥、殺了老師,殺了這些曾經和他有着最深羈絆的人。
奪嫡?!呵呵,多麼充滿誘惑和陰謀的詞彙啊!可是又是多麼的愚蠢和可笑!身在局外的人怎麼可能能夠理解這種羣狼追隨狼王的感受,他和所有武田家的人都只是狼羣的一分子,追隨着狼王的腳步,撕碎所有狼王的敵人,他們只擁有一個思想,永遠是一體,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狼羣分崩離析了,因爲,狼王老了。
他的哥哥和老師死了,死得毫無意義,從那一刻起,他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血誡,他必須成爲新的狼王,父親是真的老了,他已經對整個狼羣力不從心了,他開始變得多疑、猜忌、遲鈍和軟弱,狼羣需要年輕的領導者,否則未來只有種羣的滅亡。上一輩英雄的時代正在終結,但會有新的英雄出現,他不想成爲別人的墊腳石,那麼,就只有獲得強大的權力,他要將整個武田家的力量重新集聚起來,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擋他的腳步,他將是新的甲斐之虎!
勝賴從漫長的深思中回過神來,眉宇間透着一股振奮之色,恰巧被身旁的穴山信君看到,不由微微頷首。勝賴止住衆人的爭吵,發問道:“多田滿賴將軍,不知你負責對織田將領伊藤徐曄此人的情報蒐集進行得如何了?”
總是一副神情嚴肅、不苟言笑樣子的多田(這大概是古今中外所有從事特殊工作的人的通病)上前肅聲道:“稟告少主,詳細情況還有待進一步探察,但基本的情況我們已經瞭解。伊藤徐曄,目前身份爲織田家侍大將,現年19歲,原是織田清洲城下町內的獵戶,永祿三年三月初十參軍,依次參與過織田家的桶狹澗討取戰、墨吳築城戰和稻葉山城夜襲戰,均有不俗表現,獲得織田信長青睞,一力提拔,在家中因劍法高絕,作戰時藍光被身,兼之頗有謀略、多出奇計,被譽爲織田閃光!此次駿河遠江戰役,此人被信長親自點名統率三千精銳支援德川家康。”
“我當此人如何了得,原來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無知小子,我大軍竟被一小兒駭住,戰事一再拖延,這簡直是恥辱!少主,請允許老臣親自帶所部攻城,三個時辰內若不能攻下此城,請斬某首級!”多田的話音剛落,一員身着黃色羽織的老將立刻推開身前衆人,走到場中央單膝跪地神色憤怒地大聲向勝賴請令道。
“橫田將軍,請稍安勿躁。此番前軍失利,固然有特殊因素存在,但不可否認,這個伊藤徐曄具備相當的統率能力,戰場的主動權幾乎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此人牢牢掌握在手中,甘利將軍處處落後一着,可見此人精於算計,習慣於操控對手的心理,從而奪取勝利。”橫田剛一請命,山縣便出言道:“對付這樣的對手,切忌不可按常理行動,不然只會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我們只能立刻改變作戰計劃,打亂對方事先的戰略部署,然後再適時調整,將戰場主動權奪回,對手必然全盤皆亂,難以預判我軍的行動,勝利,唾手可得!”
山縣一邊的原虎胤、高阪昌信、小幡昌盛以及中立的三枝守友、板垣信方聞言都表示贊同,既而望向勝賴,等待他的最後決斷。
“不可!”果然,勝賴一口否決了山縣的建議,而是慨然道:“諸位,請不要忘記戰局本身就充滿着變幻莫測的迷霧,身爲一名將領,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根據各種突發狀況實時地不斷調整戰術,最終奪取勝利。從多田將軍的情報和此前的一系列戰事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出織田軍戰術詭異、時出奇峰,其直接目的並不在於藉此擊敗或是拖延我軍,而恰恰就是要讓我軍有所忌憚,繼而轉變思路,開始與他通過相互試探來形成對峙,如果依照山縣將軍的做法,我軍正好誤入歧途,完全放棄了自身的優勢,乃是典型的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衆人默然,只有山縣頗有些詫異地望了勝賴一眼。
“少主之言深諳軍略,既然如此,還請少主下達命令,我等自當遵從。”山縣昌景破天荒地居然第一個發言贊同了勝賴的看法。
一干跟隨山縣的將領不由地面面相覷,不過還是緊跟着表示了附議。整個幕府之內議論的風向因爲山縣的一句話而改變,即便是往常向來不將勝賴放在眼裡的老將也都紛紛保持了難得的沉默。
然而更加令人奇怪的是勝賴對面前衆人的表現都看在眼裡但卻表情漠然,他只是神情平靜地看着每一個人,直到小山田信茂的出言打斷了各人的不同思緒。
“少主,那伊藤小兒不過三千部卒,我軍人數倍於對手,何必還要考慮這麼呢?”小山田算得上武田軍中脾氣最暴躁的人了,上了戰場固然是條好漢,可是像這種冗長的軍議會,他是半點耐心也無,在他看來,以數萬大軍攻略一座彈丸小城根本不值一提,然而這些人在此費了許多脣舌卻還是下不了作戰決心實在是不配武士之名,莫非動動嘴巴敵人就把城送給你了?最後還不是要靠手中的刀劍。“少主,我只求前軍殘餘再加上本部精銳,三個時辰末將必然將長條城拿下獻與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