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精選進入“義膽營”的義士,有一個非常苛刻的訓練,就是識字。
爲此,“義膽營”的成員大多都和其餘部隊隔離,生活區也並不在一起。凡是不能堅持識字的“義膽營”成員,都會被清退。
自願退出的機會只有一次,退出之後,就不得再進入“義膽營”。
倒不是李縣長寧缺毋濫,而是管理起來比較麻煩,與其再三調教,不如一開始就選擇聽話的。
新選“義膽營”的幾個大隊長,就是通過咬牙堅持脫穎而出。
比如能夠被特派薛城處理髒活的賈隊長,雖然各種賤格下流,拍馬屁完全沒有底限,但賈隊長也是靠個人努力,才走到了這一步。
從職業角度來看,賈隊長的專業性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只是行事作風。
“一撇一捺是爲‘人’,成年之後肩膀結實能夠挑擔持矛,是爲‘大’。”
“一人爲大!”
“一人爲大!”
“抄錄。”
“是!”
隔絕在逼陽國二環“大工地”之外的特殊兵營,只有“義膽營”的人在其中,這些義士和工地上的義士完全不同。
以前進來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但是久而久之,“義膽營”的義士們,終究是發現,他們和外面的袍澤,還是有些不同的。
至於說哪裡不同,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
“義膽營”中收錄的義士,自然也有一開始就是文盲的,這是最大比例的受教育程度成員。
和那些原本就是落魄士人家族的子弟不同,這些人,往往根腳千奇百怪,甚至有的人還是出逃的奴隸。
“出逃”,這同樣是閒散義士中,不小的一部人的屬性。
還是薛城的“義膽營”賈隊長,他同樣是“出逃”國外的倒黴蛋,論起根腳,比在逼陽之戰露臉的列國大夫和將軍們都不差。
賈隊長直系血親,上溯四代,是晉國“六正”之一,只是因爲家族倒臺,“出逃”外國,幾經輾轉流離,總歸會有人掉隊有人落魄。
而賈隊長,只是恰好屬於倒黴的那一個。
此時,在薛城之中,賈隊長同樣神情嚴肅地盯着薛城本部人馬的日常功課。
“隊長,上將軍特地讓人送來一批紙張。”
“紙?!”
賈貴頓時一驚,他人本來就長得醜陋,此刻扭曲在一起,更是奇形怪狀。
“快快收好,此物有大用,不可隨意浪費。”
“是!”
每十天,逼陽城就會有一批補給,除了補給之外,還有給軍官們的補貼。補貼形式多種多樣,大隊長級別的,還可以有很多種選擇。
比如有點大隊長家大業大,可能拖家帶口來的,那就選擇糧食。
有的大隊長身份不俗,那就多搞一點“大紅01”,自己有門路,也可以變現。
還有的大隊長則是要真金白銀,不管逼陽城有沒有,多少會給一點。
而只有薛城“義膽營”的負責人賈貴,要的是紙張。
他很是小心翼翼地提了這麼個要求,也沒想過老大會答應,但是萬萬沒想到,李解不但答應了,還給予了豐厚的獎賞。
“哎呀……果是紙張。好好好,收起來,收起來。”
喜不自禁的賈隊長笑得嘴都合不攏,好半天,這才摩挲着發黃的紙張,對左右道,“爾等可知曉,此物作價甚貴?”
“隊長,可是要賣給賈氏?”
“呸!我豈能賣給他們?!”賈隊長目光微微一眯,“想當初,幼時備受大宗欺凌,同爲賈氏,唯我缺衣少食,賈氏合該覆滅!”
“……”
“……”
左右助手一時也不好接話,原本想着,上司是晉國賈氏的人,怎麼地也是個好出身,肯定有門路變現。
再說了,上司除了是晉國賈氏,跟齊國、魯國的坐地戶,也有關係,算是比較親近的。無非就是相貌醜陋了一些,不爲人喜。
然而現在有了大吳猛男的提拔,今時不同往日啊。
只是讓左右手們萬萬沒想到,自家上司原來跟本家有仇,而且這仇恨程度,貌似還不低。
“那……隊長要紙張何用?”
“我自有妙用,待事成之後,若是得上將軍獎賞,我也不會忘了你們,必迴帶上你們,一起領賞。”
“多謝隊長!”
“嗯?!”
“多謝大隊長!”
“嗯……”
賈隊長滿意地點點頭,此時,義士們的功課還在進行着,薛城“義膽營”今天的功課,是算術。
數字這個東西,說難不難,說簡單還真不簡單。
不過用好了,賈隊長覺得自己以後撈錢也容易得多,至少現在自己算加減法,那是比以前快多了。
“數字2乘法口訣!你,背一下!”
所有義士們的授業老師,都是鱷人和勇夫。
教學作風非常硬朗,允許學生挑戰老師的權威,挑戰的方法只有一個,披堅執銳打一場!
“二二得四,二三得六,二四得八,得八、得八、得八……”
“一、二、三、四、五……”
十個數數完,站起來回答的義士依然沒有背下去,一咬牙,伸出了手掌。
“平日慣用哪隻手?”
“右手。”
“伸出左手。”
“是!”
啪!
短鞭直接抽在了手掌上,那聲音清脆響亮,聽得人情不自禁哆嗦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上半身。
“坐下!”
“是!”
看到這一幕,賈隊長趕緊把紙張這個事情拋在了腦後,連忙自己也小聲地背了起來:“二五一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
把九九乘法表背完之後,賈隊長趕緊對照了一下黑板的表格,確定沒有背錯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唉……吃這碗飯,當真不易啊。”
賈貴感慨之後,又咬牙拍手,然後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貴啊貴!難道你忘了上將軍的教誨了嗎?!”
啪。
又是一個耳光。
賈隊長繼續說道:“貴啊貴!難道你忘了在族中的屈辱了嗎?!”
在屬下們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賈貴居然拿起了一卷木牘,抖開之後,開始朗聲閱讀起來:“身爲義士。第一,要注意儀表整潔、舉止有禮,爲軍官者,更要以身作則,爲義士之表率。第二,義士步行,當擡頭挺胸,切勿含胸駝背……”
木牘之上,都是“義膽營”的日常規範,也算是管理條例。
僅僅是一個注意儀表整潔,就篩選掉了大量齊國技擊。這些單挑高手,大多都不愛受拘束,行事作風一向是我行我素。
幾十條行爲規範砸下來,直接把大部分技擊給嚇跑了,真正能堅持下來的技擊,少之又少。倒是普通的齊國自耕農,倒是願意留在“義膽營”中堅持,這一點很是奇特。
最近賈貴這樣的大隊長級軍官也好,還是說一些帶了腦子的普通義士,都發現上將軍李解,似乎是在有意識地進一步篩選義士。
這個發現,讓先行察覺到的義士們覺得,可能老大又有大動作,就算比不上逼陽之戰,但肯定能夠揚名。
即便不能揚名,像逼陽之戰一樣,賺上一票,也是相當的划算。
很快,到了晚上,賈貴終於知道上將軍要做什麼了。
連續的夜宴,讓那些蹭吃蹭喝的傢伙們很是爽快,列國大夫和將軍們,則是有點頭皮發麻。
因爲之前已經稍微探了點口風出來,上將軍已經查到是誰在昨日行刺,而且人證也有。
李解先行放風之後,別人都還好,就是陳國人嚇得臉色發白。
這要是有人坑他們,說是陳國行刺的,那豈不是糟了?好在陳國人也不是傻的,跟着稍微打聽了一下,就確定跟他們無關。
“猛男已經猜到是蔡人行事!”
“難道猛男當真會爲公主而伐蔡國?”
“有何不可?”
“這……又非匹夫之怒,豈可恣意妄爲!”
“汝非猛男,安知猛男不願爲紅顏忿怒!”
“你!你!你……你說得卻有道理。”
別人或許不會這樣幹,可李解沒個準啊。去年冬天的逼陽之戰,那他孃的都是怎麼打起來的?
爲什麼李解會介入?因爲李解是逼陽子妘豹的朋友。
因爲是朋友,所以就打嘍。
現在嬀夭不僅僅是朋友啊,她是猛男的女朋友……之一,不管是不是之一,總之是女朋友,那未必就不能爲了女朋友幹上一炮啊。
“諸君!”
李縣長看吃喝得差不多了,這才舉杯出來,神色肅然道:“昨日夜宴之刺客,我已查明是何人指使。”
“不過,李某今日非爲主謀而怒,乃爲旁人。”
言罷,李縣長伸手示意衆人圍觀一下站過來的許國行人們,這幾個許國人都是精神狀況不太好,面容相當的憔悴。
只是現在場面太大,也只好強打精神、強顏歡笑。
“這幾位,乃是許國忠臣,能在此地,也是適逢其會。原本這幾位許國忠臣,是要前往齊魯求援,以復許國!”
“復國?!”
“這……許國又亡了?”
“鄭國如此種種,不曾停歇啊。”
“鄭人何其愚也,滅許國事小,行刺上將軍事大啊。”
“鄭國行事太過荒誕,怎會想到行刺上將軍?”
一時間嘰嘰喳喳無比吵鬧,許國人聽到“滅許國事小”的時候,臉色相當難看,可又沒辦法,這是事實,至少在這大大小小几十個國家的將軍和大夫們眼裡,許國亡了就是亡了,又不是沒有亡過。
亡國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國家,又有什麼好說的?
但是行刺李解,那就不一樣了,搞不好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真打起來,就算現在的“正義聯盟”砍個一半,那也能湊個三四萬人馬出來啊。
只是這一回,不少國家打定主意,要是上將軍要發兵攻打鄭國,怎麼地也不能自己國家再自帶乾糧。
他們得以“志願軍”的身份參與攻鄭大事,這樣也免得鄭國將來報復。
贏了,血賺;輸了,不虧。
而且很多小國諸侯也發現了,想要搞到“赤霞”,最好的方法,還是留在“正義聯盟”中。
因爲“正義聯盟”的李老爺,他有超能力啊,他的超能力,就是有錢……
“肅靜!”
沙哼突然出列,環視四周,一聲大喝。
整個宴會大廳,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接着李解面色依舊嚴肅看着四周:“諸君以爲是鄭人行刺?非是鄭人,而是蔡人。”
蔡人真菜啊,居然都沒人去想一下是蔡國人搞事。
你說得混到多菜的地步,纔會讓人連想一下都欠奉?
“蔡國?!”
“竟是蔡國?!”
“這……這蔡國何來虎膽?!”
“蔡侯何其不智?!”
“竟敢行刺上將軍?!”
一聽是蔡國,原本興致缺缺的二皮臉們,突然來了精神。有些王八蛋最喜歡的就是虐菜,此刻發現不是要跟鄭國這個小強較勁,頓時來了感覺。
打蔡國,不就是虐菜麼?
雖然很多將軍和大夫的祖國,本身也是小國弱邦,可背靠“正義聯盟”,除了超級大國,誰來不都是送菜?
一時間,李縣長突然發現話有點說不出下去了,準備了好些個籌碼,貌似一個都用不出來啊。
這一個個的,一聽說可以虐菜,竟然跟打了雞血一樣。
只是在場中人,貌似一個個都忘了一臉尷尬的許國人,許國被滅國,他們很同情,至於滅國過程如何,他們可以傾聽,但是要說幫忙,那也得看條件不是?
不過過場還是要走的,李縣長正色道:“許國覆滅,有如屋舍起火。然則蔡國趁火打劫,行徑毫無仁義。今許國求援‘仁義之師’,李某自是當仁不讓!不知諸君以爲如何?!”
“上將軍秉承大義,我輩自是跟從!”
“光復許國!嚴懲蔡國!”
“光復許國!嚴懲蔡國!”
……
一幫許國行人都是一臉懵逼,他們都還沒來得及哭訴呢,這事兒就搞定了?而且一個個義憤填膺的模樣,彷彿是真的感同身受啊,是真的感受到了許國人的悲傷和憤怒啊。
可是……這感覺怎麼怪怪的?
一輛懵逼的許國人扭頭一看李解,卻見大吳國王命猛男江陰子,正笑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