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這時候去蔡國?”
“嗯。”
沙皮在給自己打綁腿,眼神相當的專注,很是鄭重地交待手下:“今年元月不太平,商君、老公叔都有消息傳過來,說是有人暗中集聚勢力,意圖背叛。”
“那……淮中城治安誰負責?”
“已經有了安排。”
“是!”
跟着沙皮的幾個鱷人,職位雖然升了,但還是覺得留在淮中城管事比較輕鬆。
每次出外勤,壓力都超級大。
以前無知的時候還好,現在每天都在高強度學習。以前只是學習文化知識還有軍事技能,現在他們學習的東西,越來越雜越來越深。
可他們要是不學習,首李手中沒有信得過的人可以用。
他們的出身,本就是早先跟“白沙”親近友好的“沙野”。
首李用人,首先考慮的,就是他們。
這一點,鱷人也是清楚的。
忠誠依舊,但是想要承擔起這份忠誠,他們每天高強度的學習訓練出勤,那種不可名狀的緊迫感,使得他們沒有足夠的底氣去面對李解。
首李進步太快,他們也在進步,可進步跟不上首李。
氣氛有點壓抑,沙皮目光冷冽,綁腿綁好之後,跺了跺腳:“首李受命於天,我們順應天意!”
“是!”
過了幾天,淮中城突然就比以往更熱鬧了一些,因爲好些國際商人發現,淮中城的那個沙皮,似乎不再淮中城。
這個變態劊子手對細作的威懾力極強,幾次公開處刑,更是讓人對其又恨又怕。
知道沙皮不在,整個淮中城的天空,都要比以往看上去藍一點。
“那惡人終於走了。”
“只是暫時離開。”
“如此已是極好,已是極好啊。”
淮中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對沙皮的離開感慨萬千感動流涕。
賺取利潤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在李解治下,通過傳統大貴族手段想要巧取豪奪,相當的困難。
不管是在陰鄉還是在逼陽國,由李解直接間接控制的地方,天條鐵律成文落字,這讓大貴族相當的難受。
然而和以往不同,以往發生類似逼陽國通過掌控渠道攫取豐厚利益的時候,大貴族往往可以通過市場交易之外的手段來反制。
外交恫嚇、軍事逼迫……統統都是盤外招。
勝利者無需接受指責,因爲願意指責的人,基本都死了。
第一次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敗,就在李解身上。
保下逼陽國的意義之重大,對李解來說其實無所謂,但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打開了封閉房間的另外一扇門,它不是天窗,只能擡頭仰望,而是一閃可以進出的門,進出從未體會過世界之門。
逼陽國國君逼陽子妘豹之所以能夠誠心誠意配合李解,根源和什麼社稷、祭祀關係已經不太大,不管李解自己動不動,妘豹心知肚明,吳國猛男,挑戰的是秩序。
傳統秩序。
李解是第一個傳統秩序之外,以暴力挑戰老牌貴族成功的異類。
有些不明真相的國家,會以爲李解是吳王扶持起來的人形兵器,但逼陽子、郯莊子之流很清楚,李解不一樣,超乎常理。
正因爲李解的格格不入,連帶着他的走狗爪牙們,也變成了常人眼中的異類。
最初的最初,並非沒有李解的門下走狗想要融入吳國體制之中,可惜,任何一種嘗試,都註定是自取其辱,自找苦吃。
於是一切又迴歸到了最初的最初——首李說的對!
出身“義膽營”的傢伙,可能還體會不深,但越是像沙皮這種長於“百沙”之間的,越是明白,他們的前路、前程、未來,只有毫不動搖地抱住李解這條大腿,纔有活路。
淮中城那些雜七雜八的列國貴族、豪商,他們畏懼的,不是他沙皮,而是他沙皮的實力、權力。
而他沙皮的實力、權力,從何而來?是“周天子”賞賜,還是吳威王的加封?他沙皮殺鬥士於城下,靠的是自己的力量、才能,當世能殺鬥士者,多如滿天繁星,爲什麼偏偏是他沙皮出現在了這裡?
因爲首李,首李發掘了他的才能,訓練了他的力量,提供了他的舞臺。
跟諸侯治下之人接觸得久了,纔會明白,唯有吳國禽獸,纔是依仗!
……
沙皮離開淮中城的那幾天,近似報復性的狂歡,讓齊國商人很是大賺了一筆。
整個淮中城的娛樂遊戲氣氛,似乎是被推到了頂點。
只是很快,有人將會接任沙皮的職務,主管淮中城治安的消息,就傳遍了淮中城內外。
連一號碼頭上,做船渡買賣的船家,每天聽得最多的,就是討論是李解麾下哪條惡狗來繼任沙皮。
陌生感和未知,反而讓人懷念起沙皮來。
畢竟,沙皮的行事準則,已經有脈絡可尋,剛適應了沙皮的節奏,突然就換一個人,這種不適應感,加上未知,讓人自然而然地有了惶恐和不安全感。
“聽人和養殖場的人提起過,興許是‘東南西北’其中之一。”
“絕無可能!”
“爲何如此斷定?”
“‘東南西北’乃是李子麾下先鋒,怎可能留守淮中?須知曉,新鄭有流言傳出,多言李子豪言‘五年平楚,以慰先王’。”
“五年平楚——”
“噓!”
“嗨……”
淮水之畔的商道食肆內,有錢沒錢的商人,都是拿此事當作談資。
任你什麼傳說,都比不上今年的利潤來得重要。
只是以往的灰色收入,增加還是減少,全看地方官吏的管理風格。
嚴格地說,沙皮跟商人是不打交道的,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但因爲這年頭商人往往充當間諜、細作,這才導致了沙皮反過來對列國商人有着極強的威懾力。
於是乎,可能某個商隊本身沒問題,但因爲牽扯到了間諜、細作,整個商隊的運作,就卡死在了這裡,因爲淮中城要查案,你不敢不配合。
之前沙皮弄死的燕國刺客,就牽扯到了衛國、燕國的商人,加上乞氏又出身齊國,連帶着齊國商人也是夾着尾巴做人。
哪怕是做皮肉生意的,也是儘可能地合法合規。
要是在中原某個小國,哪個小國士人敢這樣行事,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只可惜淮中城比較特殊,且不說打不打得過這個問題,就說淮中城本身,就是個龐大市場。
商人是最敏感的,一個地方有沒有消費能力,有沒有利潤,很快就能察覺到。
再者,諸夏商人中,還有不少本身就是二道販子,他們是本國國內卿士的白手套,可能借用國家力量,來賺取自己的商業利潤。
這一部分人,僅從外交政策上,就比平常人更早地發覺從淮中城能牟取多大的利益。
從淮中城倒騰一個月的白沙麻布,比自產自銷土布一年還要獲利高,尋常商人,收到消息的時候,都已經是列國公卿士族吃了好幾茬之後。
大大小小的個人、組織商業行爲,在賺取利潤這件事情上,還是一致的。
當然期間可能會摻雜某些爲國盡忠爲家獻身的高尚情操,但總體而言,維持住淮中城的商業環境,也是國際商人的正常需求。
在這個需求之上,有沙皮這個心理變態,也僅僅是添堵、噁心,忍……還是能忍受的。
……
“想來李子用人,定還是在沙氏之輩,此族乃陰鄉夫人之屬,可謂心腹爪牙。”
“我看未必。”
“噢?君爲吳人,莫非另有傳言?”
“聞延陵運奄氏投靠陰鄉商氏,陰鄉商氏之主,如今正籌措舟船,前來淮中城。”
“運奄無忌?若是如此,豈非我等喜事?”
“呵呵。”
吳人聽了頓時冷笑,他知道這些傢伙在想什麼,商無忌此人,說到底,還是老世族之後,跟“百沙”野人,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
“百沙”野人拿李解的命令當天條,商無忌不是蠢笨野人,說不定會靈活一點,給予方便。
有這種想法,很正常。
只可惜,知道點傳言的吳人,都不在這個事情上糾纏爭辯,外國人愛怎麼想,就讓他們想去吧。
不過商無忌要來淮中城主持治安之事,沒幾天,就傳得沸沸揚揚。
在淮中城的吳人們,並沒有多麼高興,反而各地豪門,都是關起門來,琢磨其中的利弊。
“以諸君所見,商無忌此來淮中,當真只是接手沙皮之責?”
“姑蘇爭鬥不息,江陰邑已經停滯擴建,鄉野村道,已不見力夫上工。倒是船塢、水寨,又增加不少。”
“不久之前,江陰子號令江湖,懸賞燕國北海氏虎蛟,這又是爲何?當真是爲公子巳報仇?”
“諸事一併而論,皆有共理。”
“何理?”
一人鄭重道:“爭鬥不休。”
衆人細細議論起來,然後反推李解發跡之時到現在,幾乎就沒有什麼安安穩穩的建設期。
如果把李解的勢力,看作一個整體,那麼,李解就是一直在兼併、擴張,從未有過停歇的時候。
不論冬夏春秋,從未停滯過。
現在,已經是李解出道以來,最安分守己的時刻,但即便如此,“江湖追殺令”一出,列國不知道多少遊俠兒在躍躍欲試,想要取北海虎蛟項上人頭。
甚至在燕國內部,那些落魄的武士家庭,當家人也在偷偷磨劍,以求匹夫一刺的時刻。
捨去自己性命,換取北海虎蛟的項上人頭,然後,從李解處拿到三千金的懸賞!
沒人覺得這是異想天開,因爲“李解重信”……世人皆知!
說是三千金,就是三千金!
懸賞只是小事,哪怕燕國震怒,也只是跟李解或者吳國打嘴炮,這種隔空嘴炮,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懸賞北海虎蛟,卻是李解名聲震動南北的大事件!
伸出諸夏鄭國腹心的李解,這一次,是真正的做到了名動天下。
而成本,不過是三千金,僅此而已。
名聲的擴張,同樣是一種擴張。
唯有正在內鬥的吳國老世族自己,纔會明白李解現在的狀態,是多麼的讓他們羨慕。
外人知道個屁!
“江陰子懸賞北海虎蛟一事,太叔卯大爲稱讚,大王亦是欣喜。月底,郯莊子入姑蘇,獻土一事,已經穩妥。”
“只怕倒是不費一兵一卒,江淮又當震動。”
“淮中城……乃‘淮水伯’之淮中城啊。”
關於李解被封“淮水伯”一事,姑蘇權貴都很清楚,也沒有誰去阻擾,反而都在推波助瀾。
畢竟“淮水伯”一事敲定,等於說就是吳國開疆拓土,他們往後行走淮水兩岸,就算吳國本土力有不逮,但有“淮水伯”李解照顧,總有安全保障。
再者,在外行走的吳國商人,對淮水兩岸的建設,也是看在眼裡的。
淮中城比姑蘇,除了規模底蘊,其餘的,並不差什麼。
只是本地不見國人,上層不見貴種,僅此而已。
“五年平楚……江陰子揚名北國,今年若是動武,雲從者必定比比皆是!”
“若如此,淮中城規模之大,實屬罕見。”
“商無忌身負重責,只怕……”一人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只怕,商無忌相較沙皮,有過之而無不及。”
規矩定下來之後,要讓人遵守,肯定有適應期。
沙皮那一套,揣摩起來很簡單,要迂迴也沒有什麼難度。
但面對商無忌,作爲老鄉同行,吳人反而更加忌憚,商人的把戲、套路,別人會的,商無忌都會。
而在此之上,商無忌還是商姬之兄,這一層關係,讓商無忌行事,絕非是簡單的商人作風。
“可要先行拜會商無忌?”
“是否陰鄉商氏執掌淮中治安,還未可知……”
“若是商無忌執掌諸事,必有大王封賞!”
“嗯?!”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反應過來,和沙皮是李解的狗不同,商無忌這種身份,定然還會要一個吳國體制的包裝。
而打包的人,一定是姑蘇的大王。
新王姬虒在封李解爲“淮水伯”的時候,又怎麼可能少了“淮水伯”的左膀右臂們?
畢竟,都有“擁立之功”啊。
想到這裡,一人頓時道:“只要知曉大王封賞內情,便知淮中城變化!”
“不錯!”
有了這個判斷之後,很多操作反而簡單起來。
“即刻返回姑蘇,打探宮中消息!”
“如今王宮內侍之首,乃是大常侍常傑,此君爲先王提拔,假大常侍一職。位高權重,頗受太叔卯欣賞。”
在吳人老世族看來,常傑對新王的忠誠,是不必多想的,因爲先王在世時,他只是假大常侍。
但現在,新王不但沒有把他一腳踢開,反而讓他坐實了大常侍的位置,又怎可能不感激涕零?
想到這裡,在淮中城的吳人老世族,都是紛紛行動,返轉姑蘇,以求迂迴探聽淮中城的人事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