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芍陂渡口,尋常的民間舟船,早就停止通行,一般的漁獵活動,也只允許沿岸獵捕,片板不得下水。
波光粼粼的芍陂,已經有大量的平底船整裝待發,船上岸邊,也都是安安靜靜,有序登船的士兵。
“首李!”
光着頭,臉上抹了油泥的軍官身上只有皮甲,不過甲具上頭類似肩章的紋飾,還是將他和一干普通士兵區分開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原本在北地執行任務的沙東。
在半個月前,李解就秘密地將沙東從北方調了回來。吳水一行人到底要磨蹭到哪裡去,李總裁是真的無所謂。
這些王宮宿衛,現如今都在琢磨着如何報答李解,於是又在衛國和齊國的三不管地帶瞎折騰。
索性把沙東叫回來,由得吳水等人去吧。
“之前通過彭蠡澤,你感覺有多大把握?”
“要是兩個大隊,都是鱷人。不眠不休,兩天就能抵達楚國郢都!”
“從哪裡出發?”
“鵲岸、庸浦,都可以。”
“那就從鵲岸出發,這裡是楚國人的福地,就看看能不能成爲我們的福地。”
“是!”
此時的鵲岸,基本還是以沼澤、湖泊、灘塗爲主,爲數不多的平地,也時常因爲江水倒灌而淹沒。
但也是這麼一塊地,卻非常重要,因爲這是大別山進入長江這一段,爲數不多的平原地帶。
桐國故地往南,楚國曾經在這裡設置過巢縣,但很快就因爲戰爭而衰敗,本地居民,也大多因爲各自爲政,退化到了部落狀態。
畢竟這裡屬於緩衝區,吳楚的邊防部隊,時不時都會過來劫掠一番。
本該相鄰的長江,其實現在主航道,還泡在彭蠡澤中。
這一片澤國之廣大,以楚國的舟師部隊,根本做不到順流直下戰個痛快。
沼澤、湖泊、長江、支脈,連成一片,一眼望去,跟內海也沒什麼區別。
正常來說,連綿不絕的水域,通行肯定很方便。
事實並非如此,暗礁、淺灘同樣極多,伴隨長江的漲潮落潮,這些淺灘、暗礁,就變成了平原、丘陵、山包……
想要找到一條合適的航線,非常不容易。
李總裁爲了找尋這樣的航線,準備了大半年,投入了大量資源。
每一個探險隊在不同的航道區段,都要有一個月左右的通行記錄,之後再安置簡易地標,接着就是工程隊進場,修建半永久地標,比如燈塔這種人工建築。
爲數不多的土法水泥,就是用在這裡,基座需要牢固,然後用船舶運輸石塊壘砌,然後開始用木材修建高臺,高臺處可以點燃可燃物照明。
這樣到了晚上,也可以指引船隻的航行方向。
借用潮水和南風,東西跨度四百里,南北跨度可能接近千里的彭蠡澤,就能快速通過。
只要過了這一段,水路就會好走的多。
以明顯的地理環境地貌特徵來估算的話,李解覺得大概就是從這時候還泡在水裡的銅陵南北出發,通過泡在水裡的安慶,在通過同樣泡在水裡的九江,然後就安全了。
當然也只會安全一段路,到了雲夢澤,就要進入內水,這時候走漢水,其實比較冒險。
經過和雲軫氏、雲氏的反覆論證,加上小股鱷人跟隨商隊出入雲夢澤,最可行最高效的路線,其實是在雲夢澤的南端,大概是涌水這個地方,進入內水。
而涌水的入江口,一直都是雲軫氏在看守,進入涌水之後,風帆就不重要,它和芍陂一樣,有平底船,就能暢通無阻。
這時候划槳也好,撐杆也罷,一個晚上,就能抵達郢都。
涌水的另一頭,就是楚國都邑的衛城,不過實際上卻是楚王的行宮,被稱作“渚宮”。
渚宮和郢都之間,隔着一條小河,這條河流,是通往漢水的支脈,被稱作荒水。
荒水源頭開闊似溝,又稱“荒谷”。
這個荒谷,也算是一個天然防禦工事,如果敵人從東北方向過來,楚王如果往南逃竄,就可以前往渚宮。
然後依託渚宮、荒谷,進行抵禦。
倘若敵人是南方的蠻子,比如百濮、荊蠻,荒谷又成了護城河,渚宮又成了橋頭堡。
實際上就是有點雙城的意思,只不過郢都纔是本體,渚宮屬於楚王爲了度假休息而消遣的地方。
現在,李總裁就是要帶着精銳部隊,直接突襲郢都!
知道這個行動的人,不超過一隻手,連蔡美這個一方“山頭”,在蔡國勢力內部,纔算得上舉足輕重的老江湖,都認定了李解是要強攻三關,碾壓楚國。
不過開內部會議的時候,羣策羣力之下,都覺得太過冒險。
對鱷人們而言,他們可以死,老大不能有事。
這讓李解很感動,然後每人捱了一通鞭子。
統一了思想之後,就不再去琢磨風險大小這個破事兒,畢竟,老大發家致富打下這麼大地盤,其實沒幾年。
想通了之後,鱷人們又開始自我催眠,老大能有事兒嗎?天命加身怎麼可能有事兒?
受命於天!
一統天下!
在這個基礎上,李解又給他們打了一通雞血。
這個雞血就是,根據線報,現在楚國太后和楚王,就在渚宮避暑呢。
“老子打下渚宮,就要狠狠地幹她一炮!”
豪言壯語,讓鱷人們頓時熱血沸騰。
老大幹了楚國太后,這楚國說不定直接亡了,就算不亡,也是四分五裂,整個南方,將只剩下一個對手。
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甚至李總裁還再三表示,如有必要,他完全可以在吳威王的墳頭,讓楚國太后扮狗。
統一了思想,又統一了決心,大無畏的勇氣在身,也有技術和裝備,鱷人們之前的猶豫、忐忑、小心,頓時煙消雲散。
能幹楚國太后一炮的老大,根本不在乎在吳威王的墳頭再幹上一炮!
李解率部秘密從芍陂進入了居巢邑,隨後就跟沙哈會和,通過羣舒之地,在鵲岸的內陸港碼頭集結。
此時,已經是攻楚大部分途徑淮水女神宮一天後的事情。
整個過程中,淮南地方上,都只是聽說沙哈要去剿匪,有荊蠻部落在作亂。
大部隊中,知道李解要南下通過舟船部隊奇襲楚國的,只有躲藏在車廂中受罪的商無忌,還有作爲使者,先行通過大別山的柳巴。
“出發!”
一聲令下,大船逐漸向開闊水面航行,秋收前的南風天一來,江面上的風速就會大大提高。
此時的彭蠡澤,除了部分區域會有大浪、暗流,摸清路線之後,基本還算好走。
除此之外,還有小型帆船作爲引導船和斥候,配合望遠鏡,就能提前發現可能存在的楚國哨兵。
一般來說,只要在可視範圍內,楚國人的船是絕對跑不過吳舟的,只要被吳舟纏上,楚國人的船都是死路一條。
安全距離只要清空,後續大部隊只要通過彭蠡澤,剩下的,就好辦了。
和北線大軍唱大風那種氣勢囂張不同,舟船部隊恨不得能夠靜默,整個江面上,只有烈烈的風聲、水波聲。
藉助南風,進入彭蠡澤之後,江鷗的數量就多了起來。
這些鳥兒極爲貪食,不是魚蝦豐富的地方,根本不會這麼密集。
偶爾刮颱風的時候,江陰邑的捕撈船,都會來這裡拖一把,收穫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
三斤的鱖魚都算是小的,可想而知這片水域的資源之豐富。
只可惜水流環境太過複雜,並不適合開展漁業,在李解的計劃中,乾死楚國之後,這裡早晚都要修建大堤。
在北岸只要圍堤一段距離,就能產生大量平地,這些土地,原本就是土著用來種植水稻的。
只是時不時因爲洪澇而淹沒,這才顯得雞肋。
“首李。根據情報來看,楚人在渚宮的部隊,最多三千。舟師全都集結在清發水,以待局勢變化。”
“呵,就那對孤兒寡母一聽說老子要伐楚,就從上鄀離開,前往渚宮避暑。只怕舟師就是個運兵船。”
誰都知道李解是要從東北方向打過來,列國貴族、商人都看到了。
正常人的佈置,也會和楚國太后一樣,把戰鬥人員都堆到前線去。
她是不想死的,也不想被李解活捉之後幹了個爽,自然是要奪得遠遠的。
現在避暑於渚宮,已經算是不錯,還知道找個避暑的藉口。
“根據我們以往的演練,現在商無忌應該已經到了白邑、黃城、息城附近。楚國人肯定是要有所動作有所表示的,至於姬巴,應該已經跟斗氏的人接觸上了。最少,上鄀的楚國人,應該都知道我的使者到了。”
“那柳巴應該也會前往渚宮?”
“未必。”
李解擺擺手,“楚國那些有本事的,可能還想跟姬巴周旋一番,能把戰事拖住一天是一天。”
冷笑一聲,李解很是玩味地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幫楚國大臣,肯定會以太后、王上在渚宮避暑爲藉口,然後拖延姬巴。”
這種事情,他、商無忌、姬巴都反覆推演過,只要姬巴扛得住壓力,不要恐懼楚國人的恐嚇,擺出老子不怕死,老子就是來侮辱你們楚國人的姿態,反而能逼迫楚國人自己陣腳大亂。
外交上的事情,講白了還是實力問題。
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
想當初李某人還是工頭那會兒,跟人合夥做一個工地,有王八蛋同行眼熱,就說要一起搭夥兒,這不顯露一下實力,李工頭怎麼可能給他好臉色?
雙方鬧掰之後,也別說講和不講和的,各自拉着工人徒弟開打,打贏了牛逼,打輸了傻逼。
完事兒之後,這位同行就服了,李工頭也因爲擾亂市場秩序,還涉嫌聚衆鬥毆,被拘留了十五日。
最後要不是他咬死了是正當防衛,估計要得判個兩三年的。
現在淮水伯府跟楚國之間,就是兩個包工頭在爭搶淮水、漢水這片大工地,李解用的理由就是你當初搶地盤不地道,沒有義氣,我代表月亮代表正義要懲罰你!
楚國這邊當然沒啥好說的,尋思着老子在這兒連二期工程都收尾了,你他孃的纔來跟老子說這個?你畜生啊。
李總裁表示沒錯,我就是畜生!所以我要幹你們家太后!
鬧到這個地步,在派人說和,那都是個屁。
這能說和嗎?必須不能啊!
但該走的場面還是要走的,再怎麼打打殺殺,還是要嘴上斯斯文文,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這點體面,總歸是要的。
不過雙方又都很清楚,撕破臉皮之後,肯定要撕到底。
走流程的原因,就是爲了拖延時間,好爭取更多的資源來投入到即將到來的開片中。
此時此刻,在姬巴穿過大別山,大搖大擺通過楚國關隘,前往漢水的途中,就有楚國達官貴人,以舊時好友的身份,前去迎接。
講白了就是拖住姬巴的行程,先來個三溫暖,再來個馬殺雞,最後楚國小妹兒一條龍,玩到腰痠背痛腿抽筋,那肯定得歇歇腳吧。
這一來二去的,怎麼地兩三天時間是要的。
兩三天,楚國至少還能往三關輸送六七萬的兵力,至於糧秣,更是不計其數。
反正楚國人也沒想要野戰乾死李解,能在陣地戰中耗死對方,就是勝利。
秋糧到手,接着就是要進行入冬準備,楚國精英認可李解的戰鬥力,但你再牛逼,你能比天時更牛逼?
你鱷人就算鋼筋鐵骨,在江淮的冬天還能翻個屁的浪出來。
楚國現在就是全國精英一起祭出“拖”字訣,拖到李解無計可施,就算打不贏李解,也能逼迫李解。
只要李解自行退去,這事兒,就算是楚國勝了!
而“戰無不勝”的金身,吳國王命猛男出道以來的威名,就全部栽在楚國人手中。
攜這樣的“大勝”之威,楚國很容易就把淮上列國重新收服,之前蠢蠢欲動的雜碎們,有隻能老老實實地做狗。
“若是下柳大夫能拖住楚國人,楚國在漢水的兵力,肯定還會抽調一部分,前往支援三關。時下楚國三軍,左軍中軍右軍,竟是無一由鬥尊爲將。首李,只怕楚國君臣,不怎麼齊心。”
“冥阨、大隧的三關楚軍,其實戰力不差。但他們都是誰的人,會是楚王的人嗎?顯然都是鬥氏的精英子弟,這些鬥氏子弟兵,怎麼可能聽命三軍將佐。號令不齊,打打防禦戰還好,一旦分散野戰,就是送人頭的命。”
李解拿起望遠鏡,看了看遠處的長江見面,心情那是相當的好,“姬巴要是演技飆升,嘿嘿,搞不好能把楚國君臣一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