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頭髮掉得越來越多,鬚髯也開始越來越白的太叔卯,有點懷疑人生了。
他感覺自己選錯了職業,不應該扶持幼君的,當時哪兒來那麼大的信心,不,當時哪兒來那麼大的忠心?
他也是王子啊,他爲什麼要忠心?!
可現在太叔卯捫心自問,他是真的想把大侄子扶持起來。
早先那點異心,真的是蕩然無存、煙消雲散。
因爲他很清楚,自己要是跟大侄子鬧掰,那就是徹底沒戲。
必須抱團,必須齊心,必須共同前進。
叔侄二人相輔相成,保住這老姬家的江山……
洛京的周天子也姓姬?
那就保住這老吳家的江山……
姓李的狗賊,太壞了!
姑蘇王宮的朝會,出現了一個微妙的狀況,吳國的王權,再度遭受了挑戰。
羣臣用冷暴力的方式,讓年幼的吳王,心靈又受到了創傷。
放在老妖怪還在世的時候,做臣子的敢冷暴力,大王就敢很暴力。
可惜,現在的五湖周邊,各種仇殺此起彼伏,豪族之間的戰爭打打停停,吳國中央的作用,居然就是個調停者。
沒辦法,誰都不能得罪,又不能真的除掉哪一家。
最初的時候,要是除掉了哪一家,不過是給剩下的肉食者們增補養料。
然而最初的最初,放棄了揮舞屠刀,後續再想揮舞,卻又少了勇氣,遭遇波折,第一個想到的是妥協,久而久之,連吳甲、健旅,都學會了妥協。
作爲暴力機關中的中堅力量,他們本該彰顯王權,但因爲國內外的各種威脅,高層的“求同存異”玩脫之後,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漢伯忠心,世人皆知。便是姑蘇街頭小兒,亦知漢伯乃天下罕見忠厚長者。”具區澤出來的大夫,本該是一根筋的武夫,然而此時挺着個肥大肚子,卻是一開口就宛若老油條,把人噁心的不要不要。
具區氏出了這樣的人物,也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悲哀。
只見此人更是雙手一攤,衝周圍淡然說道:“時人多言漢伯悖逆君上,然則世間豈有就在外藩之叛逆?此等匪夷所思之言,實乃大謬。”
聽了具區氏大夫說的話,太叔卯的雙眼都快噴出火來了。
你是具區氏啊!
你也是野人之後啊,你們整個家族,都是先王提拔的啊!
你的祖父,甚至自殺殉葬了啊!
你,就是這樣對待先王之後的嗎?!
可惜,即便太叔卯的雙眼都快瞪碎了,具區氏大夫還是一臉淡定,在他嘴裡的李解,儼然就是個隔壁和氣帥大叔的形象。
同爲老妖怪勾陳提拔的在野武夫,具區氏成名還在李解之前,以前的沙野偶像,就是具區氏。
可惜,自從李解宛若飛仙的速度崛起,“百沙之主”只有一個人,這是“天皇大帝”在世時候,開玩笑欽定的。
具區氏的武夫,現如今一顆心,也是髒到不行。
開口閉口即是“漢伯”,始終沒有說“淮水伯”或者“漢子”,擺明了就是擡高李解的身份。
同時也是要印證“忠厚長者”這個設定,橫豎都是吹,吹誰不是吹?
從具區氏的角度來看,真要是老姬家或者老吳家的家業敗了,那就敗了吧,反正現在也是撈不着多少了。
跟着姑蘇的白癡們廝混,具區氏全體根本看不到希望。
其根子就在於太叔卯也好,吳王虒也罷,根本不敢發動戰爭。
停止戰爭選擇裝逼的吳國,只有死路一條。
草莽英豪看不到希望,自然也就死了心。
甚至不客氣點說,如今在王陵看墳的越王宗桑,也比現在的姑蘇叔侄二人靠譜。
至少越王宗桑是有理想的,不是鹹魚,宗桑想要復國,這是一個目標。
有目標,就會努力。
越國餘孽有多少散落人間,作爲五湖豪族之一,具區氏身爲先王勾陳的金牌打手,半個地頭蛇,能不清楚?
要不是有李解這個更好的選擇,他們早就跟越國餘孽合作,先煽動一波叛亂,然後藉機擴軍。
只要能夠吸收人口,南下直接擁立某個越國世子,這越國復辟,就是成了一半。
倘若期間還能把越王宗桑救出去,然後半道上勒死他,這挑選哪個血脈後裔接班,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可惜這事兒幹不得,不是具區氏的武夫們怕了吳國的參與力量,也不是具區氏這些出身地的草莽英豪,面對真正的吳國老世族就慫了。
而是他們怕李解真的回來。
王命猛男真要是回姑蘇,所有武夫,都得低頭。
牛逼隨便吹,但“全員鱷人”的傳說,靠的可不是吹,而是北起泗水,南臨長江的廣闊地盤。
不過具區氏的人慫歸慫,卻又不代表他們不動腦子。
他們怕李解回來,可太叔卯更怕!
只要太叔卯更怕,那就可以用李解來恐嚇中央。
具區氏內部早就討論過了,太叔卯哪怕跪下來把全姑蘇城舔一遍,都不會讓李解返回姑蘇。
因爲有些時候,已經不是李解是不是反賊的問題,而是五湖豪族,打算直接推李解上位,造成既定事實。
“漢伯”啊,多忠厚啊,多長者啊。
而且還是先王血脈,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全世界都這麼吹,你看先王自己反駁了嗎?
哦,先王已經在黃泉了啊。
可你看“漢伯”這個忠厚長者,明明人在漢水,可還是追尊先王爲“天皇大帝”,這要不是兒子心疼老子在黃泉被人欺負,能這樣?
周天子聽了都說好!
一切要素齊全,具區氏就是要逼迫太叔卯趕緊再吐點東西出來。
姬卯知道這羣老爹提拔的賤人們徹底放飛了自我,姬卯也知道這羣賤人知道他知道,可是沒辦法。
此時要是被具區氏的人帶起節奏,李解別說到姑蘇,哪怕只是說要回江陰邑,他姬卯敢用人頭起誓,這羣狗東西,一定會以最熱情的態度,跑去陰鄉熱烈歡迎。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因爲在那一刻,說不定就是李解喝醉了酒,還是自釀的糖渣酒,然後五湖貴族們,趕緊拿了一套李解自造的“紫霄”給披上。
完事兒之後,大約就是職業看墳的仲氏大喊一聲“昔日蓬蓽,生輝矣”。
這種套路,不是太叔卯吹,他已經腦補了好多種形式,而且是不同的花樣上演。
無奈之下,姬卯只好一咬牙,語氣盡量平和,聲音儘量穩重,畢竟,不能讓人看出來他其實很慌。
“吳漢同享日月,共飲江水,李解爲祭先王,返歸王陵,自無不可。只是列國紛戰,不可輕視,前有荊楚之亂,後有齊魯相爭,自當持《威王遺書》,盡除紛擾……”
太叔卯反手打了個太極,表示自己其實也不是慌,只不過人家李解好歹還要加強學習先王的兵法,不然怎麼穩定新生的漢子國?
而且說是說漢子國,其實大家都知道的,吳漢同出一脈嘛,頭頂日月誰看得還不是同一個?
國際局勢這麼亂,之前楚國人鬧事,現在齊魯又要打局部戰爭,很忙的好不好?
不要給人添亂。
然而大概是太熟悉互相了,具區氏一看太叔卯這麼說,又道:“然則因蔡侯、越子之故,終引漢伯掛念。大王,臣自請編練守靈戍卒,拱衛王陵,以慰漢伯之心。”
“……”
太叔卯沒有說話,並且想給具區氏扔一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