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好幾息時間之後,肥義纔回過神來,看着趙何道:“大王不是在開玩笑吧?”
趙何正色道:“肥師覺得,寡人這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肥義臉色變幻不定,道:“不,不可能。分封制雖然是周天子開國之時所行制度,但數百年下來早已經證實不適合當今時代,主父乃是一代明主,斷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經過了數百年的戰爭,諸侯們早就已經看清楚一點,那就是分封制這種東西,實在是太不好用了。
分封制的結果,要麼就是國家不停的在內戰之中衰弱最終被滅亡;要麼就是國內的卿大夫崛起然後架空公族最終取而代之,出現三家分晉或者田氏代齊那樣的情況。
到了戰國時代,無論是魏文侯起用李悝變法,還是秦孝公起用商鞅變法,或者是韓昭侯起用申不害變法,還有齊國的鄒忌改革等等,所有的改革和變法核心思路只有一個,那就是——集權!
只有把軍政大權都集中到國君和中央政府的手中,國家才能夠變得越發的強大,整個國家的戰爭機器才能夠發揮出更大的力量,從而在對外征戰之中取得更多的領土、人口和勝利!
作爲這個時代的明君,主父會不知道這一點?
不可能!
肥義越想越是肯定,目光炯炯、語氣肯定的看着趙何:“大王,多慮了!”
趙何平靜的注視着肥義,道:“肥相,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此事絕對屬實。”
肥義皺起眉頭,搖頭道:“老臣知道大王對安陽君有一些誤會,但是安陽君其人年幼喪母,主父只不過是對他有些憐惜,所以纔會常年把他帶在身邊。大王若是以爲這樣就會讓安陽君對趙國的領土產生什麼覬覦的心思,那絕對是多慮了。”
趙何同樣正色道:“肥相,安陽君乃是寡人的兄長,你真的覺得寡人會隨意構陷於他嗎?”
肥義看着一臉認真的趙何,心中突然有些動搖。
大王……似乎不像是在說謊啊。
而且,昨天李兌說安陽君的不是,也被大王否決了。
如果不是掌控了什麼真憑實據,短短一天的時間,大王的態度怎會產生如此變化?
肥義沉默片刻,道:“大王……可有什麼證據?”
趙何道:“這種事情存之於心,就算宣之於口,又能有什麼物證?人證倒是有一個,那就是——中山郡人士,樂毅!”
“樂毅?”肥義皺眉想了一會,道:“莫非便是那中山國樂氏中人?”
趙何道:“正是。此事,便是司馬喜親口告訴樂毅的。”
肥義又是一番沉默,突然道:“大王,該下車了。”
“啊?”趙何愕然擡頭,才發現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信宮。
信宮,正是主父平日裡辦公和召集議會的地方。
肥義當先走下馬車,步履匆忙。
趙何看着肥義的背影,眉頭大皺:“這個肥義,怎麼說啥都不信?”
卻不知此刻肥義也在腹誹:“這個大王,怎麼什麼胡言亂語都敢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臺階,這個時代的宮殿都建築在高臺之上,一爬就是一百級起步,倒還真是個體力活,把肥義弄得氣喘吁吁的。
本着尊老愛幼的精神,趙何還是放棄了看肥義笑話的念頭,攙扶着他走過了最後的幾十級臺階。
“多謝大王。”
趙何擺了擺手:“小事。進去吧。”
信宮有一主殿,兩偏殿,主殿通常在大朝議等重要事情之時開放,兩人去的是偏殿。
趙何走進大殿之中,看到已經有幾個人就座了。
坐在最上首的,就是今天沒見到的主父趙雍。
在趙雍稍微下首一點的地方有一個空位,那裡是趙何的王位。
從趙何的王位再稍微下首右邊也有一個空位,那是相邦肥義的坐位。
而在肥義的對面,也就是趙何下首左側的位置,正坐着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一聲緊身胡服,頭戴貂蟬冠腳蹬虎皮靴,看上去精神奕奕,一股軍人的幹練氣息撲面而來。
安陽君,趙章!
安陽君看到趙何,整個人頓時站了起來,朝着趙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臣趙章,見過大王!”
安陽君的大禮是真的很大,幅度很大,腰彎着腦袋都要頂到地面了。
趙何微微一愣,心道這劇本不對啊。
都說安陽君囂張跋扈,怎麼在寡人面前是這樣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趙何看向安陽君的目光之中不免多了幾絲意味。
好演員啊。
隨着安陽君這一聲話音落下,其他幾名在場的趙國大臣也紛紛站起來,向趙何行禮。
司寇周袑,中尉趙文,御史信期,太傅李兌,以及將軍趙袑、許鈞,胡將趙希等人。
人不是很多,也就這麼七八個。
趙何點了點頭,朝着衆人回了一禮,又向主父行禮問好,然後入座。
對趙何的問好,坐在上首的主父微微點頭,心中卻在想着另外一番事情。
“章兒原本是長兄,如今卻反而北面爲臣。至於王兒雖然也中規中矩,但三年來未有寸功,又不喜軍旅之事……肥義李兌等人雖然多加美言,但恐怕王兒也便是個平庸之君罷了。”
難道,真的要和田不禮前日所言那般,唯有分封纔是趙國將來的出路?
涉及到趙國的江山社稷和未來,即便是這位以殺伐決斷而著稱的主父,此刻也不免糾結不定。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這家事更是國事!
主父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在場衆人,緩聲道:“中山國之滅已有一段時間了,寡父知道二三子之中許多人尚在歡喜,但那都已經是過去了!今日召二三子前來,乃是爲了商議接下來,我大趙的下一個征伐對象!”
對於這位胸懷着雄心壯志的主父來說,區區一箇中山國並不能夠滿足他的胃口,他就好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老虎,纔剛剛咬死一隻獵物,目光就已經放在了下一隻獵物之上。
趙何安靜的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沒有開口的意思。
像這樣的會議,之前的趙何一般都是充當吉祥物在一邊旁聽,畢竟纔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
相邦肥義開口道:“軍國大事,自然由主父而決。”
主父笑道:“寡父自然要做決定,但是在做決定之前,寡人也想聽聽二三子的意見。章兒,你先來說說。”
安陽君趙章應聲站了出來,他顯然早有腹稿,不緊不慢的說道:“回主父。臣以爲,如今能伐者,無非乃是韓、魏、齊、秦諸國。
韓魏兩國和大趙同爲三晉,雖然相互之間有些齷蹉,但畢竟算得上是半個盟友。況且攻伐這兩國不免會引來其餘諸國的覬覦,所以並非適合對象。
秦國位於關中西陲之地,而且若要攻秦,那麼便需要從邯鄲發大軍穿越整個太行山,然後再渡過河水(黃河)方能進入秦國境內,實在是路途遙遠勞師動衆,此舉亦不可行。
反觀齊國,如今齊國勢大,三年前打敗了秦國,前年破了楚國,去年又滅了燕國三路十萬大軍。齊王田地野心勃勃,很有可能會將下一個目標對準大趙!與其坐等齊國來襲,不如先提前聯合燕、魏、楚甚至是秦國,一同討伐齊國!”
安陽君這一番話說出來,在場幾名趙國大臣都暗暗點頭,心道這位安陽君果然頗有主父之風,在軍事上分析這些事情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就連主父本人也是面帶笑容,頗爲欣賞的看了一眼安陽君,示意其坐下,然後纔開口道:“二三子還有什麼其他的建議嗎?”
半晌,無人開口。
一方面是因爲安陽君說得確實很有道理,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安陽君如今在主父面前極爲得寵,也沒有人願意得罪。
當然,能反駁安陽君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說坐在上面的那位年輕大王趙何。
但在衆臣心目之中,趙何就是個泥人雕塑,來當擺設來的。
有趙國大臣心中暗自嘆氣:“看來這一次又要被安陽君出了風頭,長此以往,如之奈何?”
沒辦法啊。
主父左右看看,見確實沒有人開口了,於是清了清嗓子,準備說話。
一個聲音適時響起:“主父,臣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