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鮮血噴灑在了死裡逃生的趙袑臉上,濃重的血腥味和死裡逃生的經歷讓這位趙國將軍微微有些失神。
“廉頗……你如何會在此?”
在趙袑的記憶之中,廉頗明明已經被抽調去支援側翼的韓魏兩國聯軍了。
但這裡,可是兩軍中軍的廝殺戰場!
廉頗勒住馬匹,十分友好的朝趙袑笑了一下,然後大聲說道:“將軍,因爲我們左軍已經勝了!”
“什麼?”趙袑驚愕難言。
下一瞬間,趙袑突然發現面前的齊國軍陣一片混亂。
大批的齊國潰兵從齊軍右翼而來,將原本還在奮力和趙袑所率中山力士和短兵作戰的齊軍精銳衝得亂七八糟。
在這些潰兵的背後,衆多趙軍龍驤軍重騎兵正在毫不留情的騎馬砍殺着,迫使這些齊軍變得越發的混亂。
趙袑張大了嘴巴,依舊難掩震驚。
要知道,左翼的韓魏聯軍可是四國聯軍之中最弱的,怎麼就輪到他們先打開局面了呢?
廉頗似乎察覺到了趙袑臉上的不敢置信神情,頗爲驕傲的一擡胸膛:“將軍,這一次的勝利可和韓魏兩國沒有什麼關係,全是樂毅將軍指揮着我廉頗一力打下來的!”
……
壞消息傳到了匡章的面前。
“大司馬,趙軍騎兵擊潰了達子將軍派出迎戰的車陣,並且殺入了我軍右翼的步兵陣中!”
“大司馬,趙軍騎兵將我軍右翼的步兵陣攪得大亂,三名裨將被趙軍騎兵所殺,我軍右翼已經開始潰敗!”
這條消息一說出口,在場的齊國將軍紛紛臉色大變。
“這怎麼可能?”
“達子怎麼如此愚蠢?”
“右翼乃是精銳所在,怎會潰敗?”
匡章臉色不變,但身體卻微微顫抖起來。
要知道右翼可是匡章原先準備用來作爲突破口的地方,達子更是匡章的心腹愛將,齊軍衆多精銳都聚集在了右翼。
然而,現在的右翼不但沒有突破對方,卻被對面反過來打成了突破口!
壞消息還在繼續。
沒等衆人從這兩個接踵而至的消息打擊之中回過神來,又是一名臉色驚慌的報信騎兵到來。
“大司馬,右翼徹底潰敗,趙軍騎兵已經掩殺而至,殺到我中軍之中了!”
包括匡章在內,所有人的臉色同時大變。
……
四國聯軍右翼,秦軍主將戰車之上。
白起面無表情的聽着報信兵的稟告。
“左庶長,將軍斯離回報,我軍的包抄部隊遭遇了齊軍的頑強抵抗,一時之間急切難下!”
白起眯起了眼睛,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煞氣。
“本將軍給了他一萬兵馬,他就是這麼回報本將軍的?告訴他,若是半個時辰內不能突破齊軍封鎖,那就讓他提頭來見本將軍!”
傳令兵疾速策馬離去,周圍衆多秦國將軍一時之間爲之肅然。
白起重重的哼了一聲,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以及……鄭重。
想不到自己的計策,居然被對面的齊軍主將匡章給發現了嗎?
如果不是這突然出現的齊軍兵馬抵抗,那麼現在斯離應該已經包抄到了燕軍的後側,到時候兩相夾攻之下,就算是對面的秦開再有三頭六臂,也根本抵擋不住秦軍的攻擊。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白起讓正面的秦軍發動了猛攻,已經完全牽扯住了燕國人的注意力,讓燕國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後方被包抄,但是偏偏就在這眼看馬上成功的時候,匡章調集過來的齊國兵馬堵上了這個缺口。
白起深吸了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十分鎮定的說道:“傳令下去,讓本將軍的所有短兵即刻出擊,所有還沒有參戰的銳士都投入戰場,不惜任何代價,務必要用最快的時間突破並且擊潰燕軍!”
白起的命令一下,周圍的秦國將軍頓時凜然。
這是要全力相博了啊。
周圍,一名將軍忍不住開口說道:“左庶長,若是這樣的話,我軍損失恐怕會十分慘重啊。”
白起冷冷的看了說話的將軍一眼,將對方看得心中發毛不已,直接低下了頭去。
白起的目光足足在對方的脖子上停留了好一會,才收了回來。
這傢伙畢竟是大王的親信,腦袋還是砍不得的。
至於什麼損失……開什麼玩笑,只要能夠獲得勝利,再怎麼損失,能有打敗仗之後的損失要更慘嗎?
白起的心中非常的清楚,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
一旦樂毅那個傢伙所率領的韓魏聯軍被齊軍主力突破的話,一切就都全完了。
就在白起表面平靜,但實際上心急如焚的下達命令之時,突然又是一名傳令兵疾馳而至。
白起目光落在傳令兵身上,心頓時爲之一縮。
這是一個趙國傳令兵!
難道……
還沒等白起詢問,這名趙國傳令兵就高聲道:“白起將軍,齊軍右翼已經潰敗,如今主父正在全軍出擊,請你迅速徵調所有主力咬住燕軍,務必要對燕軍造成最大程度的殺傷!”
白起:“!!!”
這個消息就好像一個震天雷突然炸響一樣,讓白起的腦子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嗡了一下。
足足過了好幾息時間之後,白起才道:“齊軍右翼……潰敗了?”
傳令兵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大聲道:“白起將軍,速速出擊,不要貽誤了戰機!”
白起:“……”
不僅僅是白起,就連白起周圍的一羣秦國將軍們也是驚愕無言。
齊軍的右翼所對上的,自然就是聯軍的左翼。
而聯軍的左翼是誰?是韓魏聯軍。
從秦軍自白起以下到最基層的小兵,沒有任何一個人把韓魏聯軍當回事。
可現在,韓魏聯軍居然搶在秦國和趙國之前,把對面的齊軍給擊敗了?
足足過了片刻,白起才終於回過神來,一揮手:“擂鼓,全軍出擊!”
在白起的身邊,衆多秦國將軍們高聲領命,伴隨着轟隆隆的鼓聲響起,八萬秦軍傾巢而出,朝着面前的燕國兵馬發動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勢。
白起站在戰車之上,臉色平靜的注視着這一切,良久之後才從口中吐出了兩個字。
“樂毅……”
……
中央戰場。
主父聽着面前的報信騎兵的回報,整個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樂毅……寡父果然沒有錯信你。”
下一刻,主父從腰間拔出了長劍。
“傳令下去,三軍都有,隨寡父一同出擊,務求一戰而破敵,再下高唐!”
在隆隆的鼓聲中,那面迎風招展的紅色大旗開始前移,無數趙軍士兵蜂擁而出,沿着紅旗前進的方向,朝着敵人發動了最後的進攻!
鼓聲猶如雷鳴般在所有人的耳膜之中迴盪,齊軍的陣線被廉頗帶着麾下的數千騎兵衝擊得七零八落,等到暴鳶親自率領着兩萬韓軍精銳包抄而至的時候,整個齊軍中軍終於開始了不可避免的大規模潰敗。
無數原本迎風飄揚的紫色旗幟被拋下,落地之後很快被衆多逃亡的腳步給踩踏得不成形狀,許多齊軍士兵丟下了手中的武器,甚至邊跑邊將身上的皮甲等等一切可能會影響自己逃亡的東西都脫下來扔掉,只爲了能夠在這場逃亡之中多給自己爭取幾分勝算。
一些在逃亡途中被絆倒的齊軍士兵甚至都來不及重新起身,就被身後猶如潮水一般亂七八糟逃亡的袍澤們被淹沒。
而在更加後面一點的地方,趙袑、廉頗、暴鳶等人率領着趙軍和韓軍銜尾追殺,前不久還和他們殺得旗鼓相當甚至略佔上風的齊軍將士們此刻卻已經成爲了被收割的對象,人頭滾滾落地。
屍橫遍野。
終於,許多齊軍的士兵們回過神來,他們不再抵抗,也不再妄圖逃跑,而是直接扔下了武器,瑟瑟發抖的朝着面前追擊而至的敵人跪下,選擇了最後的一條路——投降。
齊國的中軍陣之中,大司馬匡章定定的看着這一切,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一個個的壞消息不停傳來。
“匡武將軍陣亡!”
“秦軍全力出擊,燕軍開始潰敗!”
“中軍已經潰敗!”
甚至都不用說了,因爲到了這個時候,匡章即便是憑藉着肉眼都能夠清楚的看到無數自家的潰兵蜂擁逃亡的情形。
在匡章的身邊,所有人都已經完全失措。
這個情形甚至讓匡章自己都有些精神恍惚。
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大齊將士們如此狼狽潰逃的情景了?
難道,大齊三代人的霸業,真的就這麼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上……
“大司馬,快撤退吧!”
一聲呼喚將匡章拉回了現實,匡章的目光聚焦在來人身上,隨後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是你?”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齊軍左翼主將,要對這一次的失敗承擔最大責任的達子。
達子臉上的神情羞愧無比:“大司馬,我……末將有負大司馬重託!”
匡章看了達子一眼,發現達子的身上滿是血污,跟隨在他身後的幾百名齊軍士兵們同樣也是個個帶傷,看上去十分悽慘。
匡章嘆了一口氣,道:“不,不怪你。是老夫想差了,趙國的龍驤軍……唉,老夫終究還是低估了趙國人啊。”
到了這個時候,匡章當然也早就明白了過來。
真正讓整個戰局從齊軍稍占上風瞬間被逆轉的關鍵因素,就是那支趙主父派出來的五千騎兵!
正是這五千騎兵出其不意的擊潰了達子派出的戰車部隊,隨後趁勢席捲了齊軍的左翼,從而將齊軍打入了深淵。
在戰局最爲僵持的時候,就是這相較於交戰大幾十萬軍隊而言微不足道的五千騎兵,決定了雙方最終的勝負!
達子羞愧無地,跪了下來:“是末將作戰失誤,唯有一死以報大王和大司馬,請大司馬速速撤回高唐城中,末將在此爲大司馬斷後!”
匡章再次嘆了一口氣,道:“起來吧。”
達子一動不動。
匡章臉色一正,突然厲聲喝道:“將軍達子聽令!”
達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末將在!”
匡章注視着面前這名被自己視爲接班人的齊國將軍,緩聲道:“老夫命你立刻撤退,收攏所有能夠收攏的兵馬回返臨淄,將此地的戰況原原本本的稟報給大王!若是你無法完成,便軍法處置!”
達子一咬牙,高聲道:“末將接令!大司馬,我們走吧!”
匡章搖了搖頭,道:“老夫不走了。”
達子大吃一驚,道:“大司馬,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遠處,聯軍士兵的追殺聲已經可以傳過來了,無數齊軍潰兵猶如潮水一般從兩人所在的地方涌過,沒命的朝着後方的高唐城逃去。
匡章又一次的嘆了一口氣。
“此次大敗,乃是我匡章無能,連累三軍。又有何面目迴轉臨淄去面見大王呢?但你不同,你還年輕,老夫早就已經活夠了,死了也就死了。你要活下來,明白嗎?”
“大司馬!”
“走!”匡章鬚髮皆張,喝止了達子想要攙扶自己的動作:“大齊可以沒有匡章這個老朽,但是大齊不能沒有年輕人!老夫的身體老夫自己清楚,就算是能夠離開這裡,也逃不回臨淄了!這一次大戰大齊的損失已經無比慘重,不能再損失更多了。你要逃回去,將大齊的火種給保留下來!記住,大齊的存亡,全在你達子能否守住臨淄,你可否明白?”
達子又氣又急,一把跳上了戰車,卻被匡章一腳踢了下去。
“滾!達子,爾莫非想要抗命不成?”
匡章伸手一指達子周圍的親衛:“爾等都聽到老夫的話了?還愣着幹什麼?速速護衛着你家將軍撤退!”
衆多親衛們被匡章這麼一喝,終於一擁而上,將達子架住,強行帶走。
“大司馬,大司馬!!!”
達子的聲音遠遠傳來,很快就被淹沒在了無數的喊殺和逃亡聲中。
匡章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身邊僅存的幾名齊國將軍:“爾等也都撤退吧,若是爾等之中任何一個人能夠回到臨淄,那麼就告訴大王,大齊如今已經沒有和諸侯聯軍繼續作戰的資本了,當斷臂求生纔是上策。只要過了這一劫,將來東山再起也並非難事。走,都走吧!”
幾名齊國將軍面面相覷,最後各自朝着匡章行禮,然後也帶着親衛們倉皇而去。
片刻之後,匡章突然道:“爾等怎麼還不走?”
在匡章的周圍,一名齊軍將軍朝着匡章行了一禮,高聲道:“大司馬若死,身邊豈能無人相伴?末將不才,願隨大司馬一行!”
匡章看了說話的這名齊國將軍一眼,片刻之後忍不住放聲大笑,白色鬍鬚根根顫動。
“也好,那便隨老夫一行!”
……
“將旗,前面是齊軍將旗!”遠遠的,廉頗就已經看到了面前那面紫色大纛,不由得精神大振。
此刻的廉頗已經脫下了沉重的鋼甲,騎着一匹不知道原先主人是誰的戰馬,縱橫來去極爲快意。
在見到了主將旗幟之後廉頗哪裡還按捺得住,帶着身後的數百騎兵直接穿插過來,一路上衆多齊國潰兵也都懶得收割了。
他要斬將奪旗!
然而,片刻之後,廉頗突然一下子拉住了繮繩。
在他的面前是一輛孤伶伶的戰車,戰車的後面便是廉頗剛剛看到的齊軍主將旗。
戰車的旁邊橫七豎八的倒着幾十具屍體,看盔甲的樣式應該都是齊軍的精銳甲士。
他們都是自殺的。
在戰車之上,一名老將軍依靠着旗杆而坐,他鬚髮皆白,雙眼怒視前方,整個人的身軀挺得筆直,一動不動。
廉頗的目光落在匡章的胸膛之上,在那裡,一把利劍穿胸而過,流出來的鮮血已經凝固,而劍柄就反握在匡章自己的雙手之中。
好一會之後,廉頗才發出了一聲嘆息,收起了手中的長劍,跳下了馬,鄭重的朝着戰車之上的匡章屍體行了一禮。
“願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