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話音落下，燕國君臣的臉色頓時就僵住了。
過了好一會之後，燕王才幹咳一聲，道：“趙王，這個……”
趙何的聲音突然擡高，直接打斷了燕王的話：“什麼這這那那的，燕王，我看你現在就是沒有搞清楚狀況！”
趙何盯着燕王，道：“燕王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天，怕是都不明白現在戰事進行得如何了吧？仇液，你來跟燕王說說吧。”
趙國大行人仇液站了起來，不無自得的說道：“回大王，如今主父率領着大趙兵馬一路攻城略地，已經包圍臨淄城了。”
燕王臉色頓時又是一變。
要知道在燕王進入趙國境內的時候，收到的情報是趙軍剛剛從高唐出征不久，而且是孤軍作戰，秦、韓、魏三國都沒有出兵。
這個消息讓燕王和劇辛多少有些安心。
如果單單是趙國的話，即便如今齊國較爲虛弱，最多也就是被趙國咬幾塊肉下來，不至於傷筋動骨。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纔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主父居然就一路長驅直入，都已經穿過了路上的數十座大小城邑，打到臨淄城下去了！
趙何似笑非笑的看着燕王，說到：“燕王啊，看在你多少和主父也算是有一些交情的份上，寡人今天也不想瞞着你，就和你實話實說吧。我們趙家有一位前輩說得好，你們這些敵人和反動派都是……布老虎！表面上看起來很強大，但實際上只要拿刀子這麼一戳，那就直接漏氣了，就好像……齊國一樣，對不對？”
燕王有些茫然，下意識的依照自己今天一直以來的捧哏人設，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趙何臉色一正，道：“所以啊，寡人的意思其實是很明顯的，現在就是趁他病，要他命！對待敵人那是必須不能夠仁慈的，懂嗎？這一次寡人不但希望能夠攻破臨淄，寡人還想着更進一步，直接消滅掉整個齊國！”
趙何的話擲地有聲，在大殿之中迴盪了整整三個呼吸的時間才消散。
燕王微微一愣，隨後突然變得有些緊張。
齊國是趙國的敵人，這燕國……也是啊。
燕王忙笑道：“這個，趙王說得對。不過寡人覺得，趙國現在既然身爲霸主，其實應該對天下諸侯寬容一些，像齊國這樣的刺頭只需要稍微懲戒一下即可，倒也不用……”
燕王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趙何再一次的打斷：“怎麼，燕王的意思是覺得寡人說的話不對了？”
燕王張了張嘴，看着趙何那犀利的目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劇辛見勢不妙，忙站起來道：“大王，其實……”
“閉嘴！”趙何瞬間打斷了劇辛的話：“我和燕王說話，哪裡輪得到你這個臣子在這裡插嘴？”
劇辛滿面通紅，愣了幾秒鐘之後只能萬般無奈的坐了下來。
趙何手一揮：“來人，上輿圖！”
片刻之後，一幅長四尺，寬五尺的牛皮地圖被人拿了上來，在衆人的面前展開。
趙何也不客氣，直接就站了起來，兩步走到了地圖的面前。
“燕王，你自己看看，這裡是高唐，這裡是臨淄。從高唐到臨淄之間的那些小城寡人就不說了，單單是大一些的城邑就有漯陰、著縣、歷下、狄邑、千乘、高宛、於陵、昌國、秦周、畫邑、博昌這十一座，這一片地區的人口加起來超過百萬，土地面積是齊國的兩成，而且又是有名的沃土，每年能夠生產大量糧食的地方所在。”
說到這裡，趙何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要留給燕王一個消化的時間。
而燕王確實也是真的驚了。
這纔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趙國都已經拿下了齊國兩成土地了？
這麼多座城池，趙國人又是怎麼打下來的？
燕王的腦袋之中滿是問號。
但是，趙何並不打算給燕王解釋這些疑惑，他只是站在那裡，儘量的讓自己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顯得更加的……嘲諷一些。
“燕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一個道理是你我都早就應該明白的，那就是——做錯了事情，選錯了路，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趙何敲了敲面前地圖上剛剛提過的那些地方，沉聲道：“這些，就是到目前爲止齊國所付出的代價！而且寡人可以很肯定的說，齊國將來還要付出更多的東西！燕王，你捫心自問一下，和齊國付出的這些相比，你們燕國給寡人和趙國的所謂‘交待’，又算得了什麼呢？十五座城池？你自己睜大了眼睛看看，寡人和趙國，缺這十五座城池嗎？”
一滴汗珠從燕王的額頭緩緩沁了出來。
不僅僅是燕王，劇辛同樣也是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說白了，這一對君臣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那就是他們對於齊國和趙國的印象都還停留在這一戰之前。
所以他們潛意識之中就會覺得齊國還是比趙國強，齊國即便是輸了但是也不會崩得這麼快，趙國就算是贏了也不可能從齊國的手中拿到太多的東西。
但事實證明，人是不能活在過去的！
趙何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不緊不慢的坐了下來，對着燕王笑道：“好了燕王，現在事情都已經說清楚了，那麼寡人就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你重新組織一下你的語言吧。”
燕王：“……”
趙何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燕王當然不可能不明白，這意思就是要燕國付出更多的東西！
可是……
燕國可不是齊國啊。
齊國家大業大，虧一些其實也不算太大的問題，但燕國小家小戶的，割點東西那可就是要了命了。
要知道燕國現在滿打滿算也就將將三百萬出頭的人口，這還是因爲燕國拿下了遼東擊敗了箕子朝鮮，從東胡和朝鮮那邊搶來了大量人口之後的結果。
如果真的要付出和“齊國一樣的代價”，那豈不是意味着燕國要交出一百萬人口和相應的土地給趙國？
這三分之一的人口一交出去，燕國也別說什麼稱王稱霸了，燕王這輩子就安安穩穩的縮在遼東，當一隻朝不保夕的縮頭烏龜得了。
你說割肉求生吧其實也不是不行，但現在這情況是直接要把兩條腿都砍了送給趙國！
這樣顯然是有志於讓燕國強盛起來並且爭霸天下的燕王所根本無法接受的。
簡直是送命題啊。
但是……
如果不交呢？
不用想也知道，要是燕國真的不交的話，早則兩三個月遲則明年，趙國的大軍是肯定會踏上燕國土地的。
到那個時候，燕國能頂住趙國嗎？
答案自然是不行。
高唐之戰才結束多久，燕王心裡難道還沒點數麼。
就按照剛纔趙何那番囂張無比的態度和強硬之極的發言來看的話，趙國到時候真的打過來，怕是不破薊都誓不還了。
當年齊軍在匡章的率領下都已經佔領了燕國全境，現在這打敗了匡章的趙軍再來的話……感覺分分鐘要被滅啊。
再想多一層，之前齊國滅燕的時候還有趙、秦、楚、魏這些國家出頭，可現在秦國和魏國是趙國的盟友，齊國又被打成了殘廢，單單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楚國究竟頂不頂用，這誰說得準啊。
燕王突然發現，自己這下子是真的左右爲難了。
寡人也太難了。
大殿之中一片安靜，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燕王強笑道：“那個，趙王啊，寡人覺得這件事情……寡人可能需要和劇卿商量一下，要不就明天給趙王一個答覆？”
趙何瞪起眼睛，一臉的憤怒：“怎麼，燕王這是要打寡人的臉？寡人剛剛纔說了一刻鐘的時間，現在你又給寡人說什麼明天？寡人告訴你，今天要不你就給寡人一個滿意的條件，要不然就請回薊都去吧！”
燕王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滿是憋屈。
這個趙王，實在是太咄咄逼人、太霸道了！
燕王看了劇辛一眼，劇辛張了張嘴巴，但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劇辛一開口，那迎來的肯定又是趙何的雷霆之怒。
還是給自己留點面子吧。
……
燕王一咬牙，道：“這樣吧趙王，寡人願意割讓二十座城邑給趙國，再多加兩百車珍寶，其他的條件不變，作爲燕國此次的賠罪之禮！”
燕國境內的大小城邑加起來都不超過一百五十座，能夠一次拿出二十座城邑，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出血了。
趙何眯起了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滿意：“二十座？聽起來好像也就那麼回事嘛。”
燕王正色道：“趙王，這二十座城邑可是不需要趙國一兵一卒的代價就能夠拿到的，難道這樣趙王還覺得寡人的誠意不夠嗎？”
趙何敲了敲桌子，哼了一聲：“就算是出兵，那也只不過是半個月的事情罷了！難道燕王以爲燕國會比齊國更加難打不成？”
燕王緊緊的抿着嘴脣，沒有迴應。
退讓歸退讓，但燕國畢竟也是七大戰國之一，俗話說實力決定底線，所以燕國還是能有一些底線的。
趙何看了燕王一眼，突然笑了起來：“好，二十座就二十座，那麼寡人想要問一下燕王，這二十座城邑又是哪二十座呢？”
燕王聞言心中頓時一鬆，聽這意思趙王好像是有點心動了啊？
不過想來也是，這年頭打一仗一般也就拿下幾座城邑，像趙國這種勢如破竹一下子打到別人都城之下的情況這些年來在七大戰國的征戰之中其實都是無比罕見的事情，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得到二十座城邑，換誰來會不動心呢？
燕王也不廢話，正好也有輿圖在前，於是他就和趙何剛纔那樣站了起來，來到地圖面前比比劃劃：“趙王請看，這平舒、鄭縣、高陽、易邑、臨樂、方城……等等，這些地方總計二十座城邑，都歸趙國所有。”
隨着燕王的講解，大殿之中的衆人也有了印象。
現在燕國和趙、齊兩國的交界處有一塊很平坦肥沃的平原，這片平原之上集中了燕國一半的人口，它的名字叫做“督亢之地”。
歷史上荊軻刺秦王、圖窮匕見的時候，給秦王看的就是這督亢之地的地圖。
現在，燕國割讓的二十座城邑主要就是在這督亢之地的東部，大約是割讓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多一些的督亢之地，再加上督亢之地南邊的一些燕國領土。
燕王說完之後，將目光投向了趙何。
原本，燕王覺得趙何比較年輕，應該是很容易糊弄的。
正是出於這樣的想法，所以燕王才急急忙忙的來到邯鄲之中，一方面是爲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另外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和主父那個老謀深算的碰面，搞定趙何這個小年輕就行了。
結果現在燕王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簡直是大錯特錯！
如果能夠再選擇一次的話，燕王覺得自己等主父班師之後再來邯鄲，和主父去談這種事情會更好。
燕王繼位以來這些年基本上沒參加過什麼盟會，和外國君主打交道的經驗比較有限。
這位年輕的趙王一會一副臉色，動不動就大喘氣的，實在是把燕王折騰得有些頂不住。
不過就現在這個情況，趙王應該也可以滿意了吧？
面對着燕王期待的目光，趙何沉默片刻，道：“燕王啊，其實寡人覺得……十五座城邑也是可以的。”
燕王吃了一驚，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難道這趙王突然良心發現了？
下一刻，燕王就知道自己錯了。
因爲趙何伸出了手指，朝着地圖上的一座城邑落了下去：“只要燕王能夠將這一座城池割讓給大趙，其餘的十四座城邑，寡人都可以隨便燕王怎麼指派，不知燕王覺得如何？”
燕王的目光順着趙何的手指看去，然後看到趙何所指的那一座城邑的名字——武陽城。
燕王的笑容瞬間凍結。
武陽城是一座什麼城池？
在燕王即位之後其實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燕國的都城薊都實在是過於偏僻和嚴寒了一些，就算是中原的士子來投奔你，這薊都的氣候人家也呆不下去啊。
所以燕王就在更加暖和一些的南邊，也就是燕國易水的北岸發展了一個燕國新的大城，這樣也方便燕國將來南下爭霸。
這座城池就是武陽城。
十幾年的時間下來，武陽城已經是燕國最大最繁華的一座城池，如今的人口將近四十萬人，遠遠的超過了薊都。
如果說督亢之地是燕國的精華所在，那麼武陽城就是督亢之地精華最爲匯聚和璀璨的一顆明珠！
現在，這個可惡的趙王居然想要拿走武陽城？
……
燕王沉默半天，露出了一絲無比勉強的笑容：“趙王，要不……二十五座城，不包括武陽？”
趙何一拍大腿：“成交！”
燕王：“……”
趙何面帶笑容，喝道：“還等什麼？馬上把盟約拿上來，大家也不用廢話了，今天就簽了！還有，讓下面的人好好的整治一些酒宴上來，今日寡人要好好的款待一下燕王，盡一盡這地主之誼！”
說完之後，趙何又轉過頭來，對着燕王笑道：“燕王，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寡人的朋友了，以後要是有什麼事只要派人來邯鄲跟寡人說一聲，寡人的大軍分分鐘就去薊都幫你出氣！對了，你應該沒喝過寡人大趙這邊的美酒吧？放心吧，今天管夠！”
燕王：“…………”
二十五座城邑，幾十萬的人口割讓出去就爲了換你一頓酒喝，趙王你這趙國美酒，是真的有點昂貴啊。
這一夜，趙王和燕王都是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