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臨淄城中暴雨如注,雷鳴電閃,不知葬送了多少性命。
戰事實際上到後半夜就已經結束了。
無論是軍隊的數量還是戰鬥力,臨淄城之中的齊國軍隊都遠遠無法和趙軍匹敵。
這一點不但趙軍清楚,臨淄城之中的絕大部分人也都同樣心知肚明。
因此,在確認了再也無法將趙軍逐出臨淄之後,大規模的投降就毫不意外的發生了。
既然都打不過了,那麼爲何還要繼續死戰呢?活着不好嗎?
當最後一批願意爲齊國盡忠死戰的將士們被趙軍圍殺完畢之後,臨淄城正式宣告易主。
自周朝初建,姜太公呂尚定都營丘(臨淄前身)以來,這座城池整整七百多年從未被外國攻破的記錄,在這一天徹底終結。
作爲第一個進入臨淄城之中的最高級別趙國將軍,樂毅一直忙碌到了天亮。
樂毅站在齊國相邦府的大堂之中,嘴巴不停的下達命令。
“傳令下去,讓軍法官們都全部下去,好好的盯着那些傢伙,別讓他們殺上頭了。都已經打進了臨淄城了,不要因爲軍法而丟了性命!還有,那些臨淄的城衛軍呢?不要讓他們閒着,讓他們立刻將屍體通通都運到城外去,現在雨已經差不多停了,等到雨停之後立刻開始將屍體給燒掉!
掩埋?幾萬具屍體你怎麼掩埋?就現在這個天氣,屍體放在外面幾天就全部發黴了!大趙的士兵遺體怎麼處理?就依照之前那般處理就是了,記得組織好人把戰死將士們的姓名都登記下來,將來還要報上去的。
什麼,還有幾家卿大夫沒有開門投降?廉頗,廉頗跑哪裡去了!你馬上帶兩千兵過去,把這幾家齊國大夫通通屠了,對,全家上下一個不留!大趙的仁慈是留給投降者的,不是展現給這些頑固之徒看的!死了之後他們的屍體先不要拉出城去,拉到市場那邊先掛幾天!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
在樂毅的佈置之下,一個個傳令兵們忙碌的來回奔走着,相邦官邸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好不容易清閒片刻,樂毅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都有點要冒煙的趨勢了。
突然,一羣人走進了官邸之中,樂毅看到來人之後不敢怠慢,立刻就迎上前去見禮:“主父!”
爲首的正是趙國主父。
和樂毅相比,主父整個人就顯得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了很多。
主父看了樂毅一眼,笑道:“辛苦了。聽說你抓住了齊王?”
樂毅聽到主父這個問題之後,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回主父,齊王不是臣抓住的,是廉頗抓住的。不僅是齊王,還有齊國相邦呂禮、太傅田經、大司行蘇秦等等諸多齊國大臣都被抓住了,臣已經讓人全部關押在了金鑾殿之中。”
主父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走,去看看!”
相邦官邸就在宮城之中,距離金鑾殿並不算遠。
金鑾殿。
寬闊的大殿之中,稀稀拉拉的坐着幾十個人,樂毅剛剛所提到的人都在這裡。
像這些在齊國之中都算是位高權重的人,只要他們不想死的話,那麼至少在戰爭的過程中他們是很難死的。
當然,等到戰爭結束之後,任憑你再怎麼位高權重都沒有用,因爲失敗者的命運從來都是隻能夠由勝利者來決定。
若是換做平時,這裡面的隨便哪一個人跺一跺腳,齊國乃至於整個華夏都要抖上好幾抖,但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他們跺到腳麻也無濟於事了。
沒有任何人想要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垂頭喪氣的坐在那裡,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偶爾有人會偷偷擡起頭,打量一番坐在最上方的齊王。
齊王很狼狽,非常的狼狽,他身上的衣服到現在都還是溼漉漉的,臉色無比的蒼白,整個人好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坐在那裡就好像一尊泥塑雕像般一動不動,若不是時不時會突然顫抖幾下,甚至都會讓人誤認爲已經去世。
齊國的君臣們手腳上都沒有任何的束縛,因爲在他們的周圍足足有一百名刀劍在手的趙國士兵看守着。
大殿之中的人數將近兩百,但是卻安靜得好像是一片墳墓。
齊國相邦呂禮心中極爲慌亂和恐懼,苦思冥想着自己究竟如何才能夠逃出生天,避免被趙國人殺死的結局。
首先肯定是要想辦法討好趙國人,其次的話還要注意蘇秦這個無恥小人的惡意中傷……
想着,呂禮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蘇秦的身上,然後……呂禮一下子就愣住了。
此刻的蘇秦靠坐在大殿旁邊的一根大圓柱上,雙眼緊閉,胸膛緩緩起伏,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
這個傢伙,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睡着了?
呂禮一時無語。
這個蘇秦,應該說他是真的心大,還是說他因爲愚蠢而無所畏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大殿門口處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大殿之中齊國大臣們頓時都被驚動了,他們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大殿門口,十分忐忑的等待着他們的命運。
主父帶着趙國諸多將軍出現了。
呂禮心中震動,知道自己等人決定命運的時刻就要到來了,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就站了起來,朝着主父行禮:“外臣見過主父。”
其他的齊國大臣們大抵也是和呂禮一樣的心態,因此同樣也都紛紛站了起來,朝着主父行禮。
主父並沒有去理會這些齊國大臣,而是大步走到了齊王的面前。
即便是主父走進大殿的時候,齊王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就一直坐在那裡。
直到這個時候,齊王才終於緩緩的擡起頭來,視線和主父交匯。
“趙雍,你是來殺寡人的?”
齊王的話音落下,不少齊國大臣臉色頓時一變。
直接稱呼主父的真名,這豈不是很容易觸怒對方?若是主父真的發火,那麼大家說不定就要被大王連累,要受那無妄之災了。
大王,糊塗啊!
齊王自己都不知道,僅僅是一句氣話,大殿之中這些一直以來俯首帖耳恭敬不已的齊國衆臣,居然都已經個個心生怨恨了。
好在,主父並沒有生氣。
主父上下打量了一下齊王,忍不住笑了起來:“齊王說笑了,你和寡人乃是親家,王兒在戰前早有信來,請寡父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齊王的性命。原本寡父還擔心齊王自殺讓寡父不好交代,倒是現在這個情況……來人啊,扶齊王下去休息一下,換一套衣服,平時齊王是什麼樣子的今後也是什麼樣子,不要讓別人以爲我大趙這般沒有氣度,虧待了齊王!”
主父話音落下,大殿之中的齊國衆臣們頓時就鬆了一口氣。
要是主父真的上來二話不說就殺了齊王,那麼在場之人基本上也就難以倖免。如今主父對齊王這般態度,想來……應該也會給其他人一條活路吧?
就連齊王自己,在聽到主父的這番話之後也不由得微微動容,露出意外的表情。
趙主父原來真的不打算殺自己。
齊王並沒有去懷疑主父的話,因爲就現在這種形勢下,主父根本就沒有說謊的必要!
齊王沒有做任何反抗,就這麼被帶走了。
齊王走了之後,主父才轉過頭來,看着面前的齊國衆臣。
衆臣紛紛低頭,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和主父對視。
主父的視線在每一個人的身上緩緩掠過,在蘇秦的身上稍微停留多了一點時間。
主父開口道:“你等如今都是寡父的俘虜,生死全都繫於寡父一言之上,這一點想必你等應該都是明白的。”
一片稀稀拉拉的應喏聲。
主父咳嗽了一聲,道:“寡父也不瞞你們,就實話實說吧。確實,寡父今天出現在這裡,並不是打算將你們給斬盡殺絕的。”
雖然之前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在聽到主父的這句話之後,大殿之中的衆多齊國大臣們依舊大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主父道:“但是,這並不是代表着所有人都能夠活下去。你們自己的命運究竟如何,那就要看你們接下來的表現了。”
一名齊國大臣大着膽子問道:“敢問主父,我等究竟要如何表現才能夠讓主父滿意呢?”
主父點頭道:“這個問題問得好,那我問你,這一次寡父率領大趙二十萬雄兵來此,是爲了什麼?”
這名齊國大臣猶豫了一下,咬牙道:“自然是因爲吾王征伐諸侯過於暴虐,所以主父才興正義之師前來伐罪。”
主父聞言,忍不住放聲大笑。
過了好一會之後,主父才緩緩的收住笑聲,但臉上依舊帶着笑容,開口道:“正義之師?二三子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了,應當早就知道——這世界上哪來的正義之師?所謂正義,只不過是是勝利者編造出來的藉口罷了!你在這裡跟寡父說什麼正義,難道真以爲寡父是那種可以隨意糊弄的蠢材不成?”
說着說着,主父的語氣變得越發的嚴厲,讓這名齊國大臣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直接跪下求饒。
主父看了一眼其他默不作聲的齊國大臣們,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正準備開口說話,突然被人搶先一步。
“主父之所以率衆來此,無非便是爲了攻伐大齊的領土,搶奪大齊的財富和勞動力,滿足趙國稱霸天下的野心罷了!”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爲之側目。
一看,原來是齊國大司行蘇秦說的這番話。
齊國相邦呂禮頓時就驚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是這麼回事,但是你蘇秦這麼直白的說出來真的好嗎?
別等會把大家都給害死了!
呂禮幾乎是不假思索就開口喝道:“蘇秦,你不要在此胡言亂語!”
蘇秦回看一看呂禮,發出了一聲冷笑:“怎麼,都這個時候了,大齊就連一個敢仗義執言之士都沒有了?只能獻媚於勝利者面前,求一個苟且得生?”
蘇秦的這句話說出來,在場的齊國大臣們頓時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少人立刻就投來了怨毒的目光。
不過,倒是沒有任何人出言指責蘇秦。
主父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蘇秦,失笑道:“雖然你的說法和寡父想說的並不相同,但說起來……倒也不能算錯。那麼,你來說說,寡父想要的是什麼呢?”
蘇秦微微直起了身軀,正色道:“在場的這些人,最爲旁人所知的無非就是這個官位,但如今既然落入了主父手中,那麼無論之前是什麼官位,也都不足一提了。”
主父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道:“說下去。”
蘇秦道:“既然不是官位,那就只能是別的東西。在場之人雖然都已經成了俘虜,但畢竟都是齊國重臣,所在的家族一個個勢力不小、遍佈大齊各處。因此在蘇秦看來,主父無非就是想要藉助他們家族的勢力,用最快的速度攻佔大齊剩下的城池和土地,對吧?”
主父聽完了蘇秦的話,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欣賞的神情:“蘇秦,你很不錯。”
蘇秦朝着主父行了一禮:“臣謝主父讚揚。”
主父將視線從蘇秦的身上移開,對着面前的衆多齊國大臣們笑道:“爾等都聽到了吧?寡父今日在這裡就要告訴爾等,攻佔臨淄,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若是爾等想要活命,那麼很簡單,用功勞來換!只要能夠幫助大趙攻克城池,那麼就是大趙的功臣,功臣自然會有功臣的待遇,無論是爾等還是爾等的家人都是如此,這一點寡父現在就可以給爾等保證。但是,若是有人不願意和大趙合作,不願意爲大趙做出貢獻……後果如何,想必寡父也不用多說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主父的語氣明顯透出了殺機。
雖然在進入大殿之後,這位主父到現在爲止都沒有殺掉任何一個人,但這並不代表着主父就是心慈手軟,想要放這些人一條活路。
這些人的性命,是要靠他們和趙國合作,去出賣齊國的城邑、土地和人口來換的。
不合作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身死族滅!
主父說完,齊國衆臣紛紛變色,一時間心中抉擇難下。
蘇秦剛剛說的其實一點都沒有錯,大家都是齊國的高官,平日裡無論是在齊國都城還是地方上自然也都會有意識的去培養自家的勢力。
單單一兩個人和身後的家族可能還沒什麼,但這要是在場幾十個人和幾十個家族同時發動,再加上趙國的強大兵鋒,那效果絕對就相當的驚人了。
齊國臨淄雖然淪陷,但是如今的齊國依舊擁有着衆多的城池和人口。
但若是趙主父的這個計劃能夠成功的話,恐怕最多幾個月的時間,齊國的衆多城池就真的要被趙國以一個無比驚人的速度給吞併掉了!
一想到這裡,那些心思通透的齊國大臣們,臉上的震驚神情已經全然無法抑制了。
這一招,其實……齊國也用過。
在二十多年前的燕國子之之亂中,齊國大將匡章率領的齊軍攻破燕國薊都,殺死了燕王噲和子之之後,就是利用這樣的方式,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的吞併了燕國全境。
換言之……
趙國人這一次可不是什麼爲了削弱齊國而來,根本就是和當年齊國進攻燕國時候一樣,抱着吞併整個齊國的心思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