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大營。
燕軍主將秦開坐在大帳之中,臉色相當難看。
“怎麼回事,這次的軍糧只有三次的九成不到,是不是你這狗才給貪瀆了?”
在秦開面前的燕國運糧官一臉的惶恐,汗水滾滾滴落:“大將軍說笑了,下官哪裡來的膽子貪墨大軍糧草?所有糧草都在交割文書之中,損耗也是正常水平,請將軍明鑑。”
秦開惡狠狠的盯着對方,也不說話,目光中殺機畢露,嚇得運糧官兩股戰戰,幾欲倒地。
片刻之後,一名燕國將軍大步走入大帳,朝着秦開稟報道:“將軍,都查驗過了,確實沒有問題。”
秦開聞言臉色陰沉,過了好一會纔對着運糧官說道:“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滾吧!”
運糧官如蒙大赦,倉皇而去。
秦開沉默半晌,突然開口朝着面前的心腹問道:“軍中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心腹答道:“按照將軍的命令,末將帶的都是自己人。別人都不知曉。”
秦開長出一口氣,道:“那就好。記住了,一定要封鎖消息,絕對不能走漏風聲。”
“喏!”心腹應了一聲,隨後有些擔憂的說道:“將軍,軍糧畢竟是要吃到嘴裡的,供應減少的事情瞞不了多久。”
秦開有些煩躁的揮了揮手,道:“本將軍當然知道,你只管照辦就是了!”
心腹不敢再說,應諾離去。
秦開坐在帳中,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良久之後是一聲極爲不甘的喃喃自語。
“樂毅啊樂毅,都說咬人之犬不吠,你這兩個月一直不出,想必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吧?”
但任憑秦開再怎麼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他又不是神仙,總不可能憑空變出軍糧吧?
無奈之下,秦開只好採用了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寫信回薊都,向自家大王反應這個情況。
對於戰事方面的情況,燕王不用說自然是最爲上心的,他立刻就召集了諸大臣,大發了一通雷霆。
“怎麼回事,現在大燕已經到了連糧草都供應不起的地步了嗎?”
衆大臣一陣沉默。
燕王怒火更盛,盯着郭隗:“郭相,你是相邦,整個後勤由你負責全權統籌,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
郭隗既然被點名,心知自己這一次也是不說不行了,只好硬着頭皮開口道:“大王,如今大燕府庫之中,確實是沒有剩下多少糧草了。”
燕王聞言大怒:“爲何如此?”
郭隗嘆了一口氣,道:“大王,大燕這幾年來年年征戰,國中勞動力折損頗多,又因爲失敗過多的緣故所以根本沒有任何額外進項。去年又被東胡和朝鮮荼毒了一番導致歉收,加上如今又是舉全國之力抗趙,十五萬人吃馬嚼,府庫之中真的已經要消耗殆盡了。”
燕王:“……”
郭隗又看了一眼鄒衍,道:“鄒卿的大弟子便是如今大燕府庫令,此事鄒卿應當也是知曉的。”
燕王將目光投向了鄒衍,果然,鄒衍緩緩點頭,認同了郭隗的說法。
燕王長出了一口氣,澀聲道:“既然如此,先前爲何不上報?”
郭隗道:“臣確實已經上了奏摺,而且是剛剛開戰就已經呈遞到宮中,但大王的批覆是一切以戰事爲重。”
燕王:“……”
燕王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真的這麼批示過。
燕王甚至還回想起了奏章上的內容,說是這樣下去三四個月燕國府庫存糧就徹底沒了。
但是在那個時候,燕王覺得三四個月戰爭也該分出勝負了,就沒有太在意這個事情。結果燕王萬萬沒有想到,這兩個月過去了,趙國人愣是不發一兵一卒,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和燕國混到底了。
一想到這裡,燕王突然一個激靈,然後大怒:“一定有人暗中勾結了趙國,泄露了消息!否則的話,趙國人根本不可能採用這樣的戰術。”
燕王話音落下,大殿之中頓時人人神情異樣。
燕王重重的哼了一聲,目光從郭隗的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蘇秦的身上:“蘇卿,你來負責調查此事,寡人倒要看看是誰在通敵,罔顧君恩!”
蘇秦微微一愣,隨後起身應諾。
燕王安排蘇秦當這個調查人也是有理由的,畢竟蘇秦在齊國當過多年間諜,這方面經驗豐富。
在宣佈了這個決定之後,燕王又將目光轉回了郭隗身上:“間諜要抓,糧草之事也要解決!郭相,你說說看,怎麼解決此事!”
郭隗心中無奈,心道怎麼麻煩事都來問我?但他也知道這是完全避免不了的,於是思考片刻之後硬着頭皮道:“大王若是真想解決此事,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燕王聞言眼前頓時一亮,忙道:“什麼辦法,快快道來。”
郭隗面露爲難之色,遲疑不語。
燕王等的心焦,忍不住喝道:“還不快說!”
郭隗無奈,嘆了一口氣之後,終於還是開口:“大王,如今春耕剛過,糧食肯定是不可能直接變出來的,所以想要搞到更多的糧食,唯有向那些有的人徵用了。”
說是徵用,但無論是燕王還是郭隗以及在場的其他大臣都明白,這種徵用基本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燕王問道:“向誰徵用?”
郭隗臉色越發怪異,但是話都已經說出來了,總是不可能半途而廢的,只好繼續說道:“自然是向那些有餘糧的人家徵用。”
燕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就直說吧,不要遮遮掩掩的了。”
郭隗見自己暗示道這個地步了大王還不明白,只好硬着頭皮將最終的答案說出:“如今這般情況,還能夠再家中保有餘糧的,要麼就是臣這種大臣,要麼就是薊都,武陽之中的幾大糧商了。”
郭隗話音落下,大殿之中突然一片寂靜。
燕王微微張大了嘴巴,終於完全明白了郭隗的意思。
經歷了這幾年的苦日子之後,燕國普通的老百姓肯定是家中無餘糧了,只有那些貴族們才能夠保有足夠的存糧。
不僅如此,而且由於過去幾年的燕國實在是太苦了,所以就連小貴族家裡都沒有多少存糧了,只能從那些頂級的大貴族們身上打主意。
但是呢,這些大貴族們一個個都是有權有勢的,像大殿之中現在的幾個人就是其中的一員,如果向這些大貴族們動手徵糧,實在是……
這也就難怪剛纔郭隗如此的爲難了,這簡直就是自己賣自己啊。
燕王沉默良久,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如今國難當頭,難道諸卿真的就不捨得家中的一點點存糧嗎?”
燕王沒有去問什麼大商人,因爲他非常清楚所謂的大商人其實都是這些大貴族們的代理人罷了,只要搞定了這大貴族,那麼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鄒衍突然開口道:“大王,老臣家中薄有田地,這些年來也是稍微積攢下了一些糧食,大約兩三千石,等今日回去之後老臣就讓人送到府庫之中去。”
鄒衍話一說出口,郭隗就有些驚住了。
鄒衍畢竟是燕王的老師,燕王甚至特地建了一座府邸給他居住,賞賜的田地自然是十分多的,足足有十幾萬畝,而且都是良田。
這對於土地稀少的燕國而言絕對是大手筆了,若不是鄒衍弟子衆多常常需要鄒衍支應的話,恐怕鄒衍拿個七八千甚至上萬石出來都不成問題。
可是你鄒衍拿就拿吧,都這個地步了,我郭隗開口獻計的時候也做好了割肉的心理準備,但你這一下子把所有存糧都獻出來是幾個意思?
你是上卿全獻,我這個相邦好歹也是你的上司,意思我也要全部白給?
白給啊!
幾千上萬石,存了這麼多年的存糧統統白給,你鄒衍就真的不懂心痛的嘛?
就在郭隗臉色變幻不定的時候,另外一邊的蘇秦也道:“大王,臣也願意將家中存糧全部獻出,以供前線大軍所需。”
這一次,郭隗十分乾淨利落的犯了一個白眼。
你蘇秦纔回燕國幾年,纔多少家底?好像你的土地也就一兩萬畝吧,是鄒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你能有幾個存糧?幾百石?一千石都說多了吧,現在說的這麼慷慨激昂,有意思嗎?
但不管郭隗如何腹誹,至少人家鄒衍和蘇秦的話是真真切切的放在這裡的。
燕王聞言頓時大喜過望,道:“鄒卿蘇卿果然是忠義之臣,寡人肱骨也!郭相,你如何說?”
當發現燕王的目光投過來的時候,郭隗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幾千石一萬石糧食,對於家大業大的郭隗來說其實也不算太大的損失,但問題在於郭隗不在意,有的是其他人在意啊。
一旦讓那些小氣無比的大貴族們知道自己是因爲郭隗今天的提議而遭受了如此的損失之後,那郭隗這個相邦的威信必然就要受到很大的動搖,他的權勢也會隨之遭到不小的影響。
但是,即便知道這就是一道送命題,郭隗如今也別無選擇了。
郭隗嘆了一口氣,道:“大王,老臣家中的所有存糧今日日落之前便會送到府庫。”
燕王緊皺的眉頭終於完全散開了:“有三位卿家之襄助,寡人無憂矣!傳令下去,讓大燕之中尚有存糧的貴族立刻全數上交,和大燕一同共度時艱,若有違逆者,一併以叛國罪處理!郭相,此事就由你負責,鄒卿,你來襄助郭相!”
燕王其實也知道這樣做會引來不少的不滿,但是這位燕王如今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顧得眼前再說了。
郭隗聽到命令之後心道這個負責的倒黴之人果然還是老夫,不過反正怎麼樣都會被罵,蝨子多了不愁,於是倒也就十分光棍的答應了下來。
鄒衍自然也是毫無異議。
一應事情安排完畢之後,燕王也是長出一口氣,道:“讓人去告訴秦開,他的軍糧很快就能解決了,不過這畢竟不是持久之策,如果可以的話,看看能不能想辦法給趙軍一些厲害看看!”
燕王也是憋屈啊,都被趙國人逼到要勒緊褲腰帶的地步了。
生活不易啊。
片刻之後,蘇秦和鄒衍同車而還。
兩人如今結盟之事已經在燕國傳開,因此其他人雖然見到,卻也不以爲意。
坐在馬車廂之中,蘇秦突然道:“這個計策是你給趙王出的吧?”
鄒衍微微一笑,緩緩點頭:“若非如此,又怎麼向趙王證明你我之功呢?”
蘇秦忍不住開口道:“你我之功已經夠大了,你這又是何必?”
鄒衍搖了搖頭:“蘇卿,功勞永遠不嫌多,而且,老夫這樣做,難道不是在讓這場戰爭少死一些人嗎?”
蘇秦默然,不再開口。
馬車緩緩駛到蘇秦府前,鄒衍纔再次開口道:“接下來的調查,蘇卿想必知道該怎麼做了。”
蘇秦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下了馬車。
鄒衍看着蘇秦的背影,嘆道:“這個蘇卿,背主卻又難忘舊恩,真是……唉,遲早害死自己。”
鄒衍嘆息數聲,方纔開口道:“走吧。”
轔轔的車輪滾動聲中,鄒衍的馬車漸漸的遠去了。
第二天,在上卿鄒衍的協助下,郭隗召見多名大貴族,軟硬兼施,甚至不惜當場扣押了多名大貴族,終於迫使薊都乃至整個燕國之中的絕大部分貴族同意了捐糧的要求。
隨後,燕國的官吏們開始進駐這些貴族家中對糧食進行審覈,期間不滿又發生一些諸如數目不實,或者是官吏們見財心喜獅子大開口的事情,最後事情鬧大了郭隗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的處決了其中的兩個大家族。
原本因爲戰爭而極爲緊張的燕國政壇越發的混亂了。
《趙書》:“帝命樂毅率軍伐燕,燕王使秦開拒之。樂毅數月不戰,燕軍糧絕,秦開乃遣信求糧於薊都。燕王聞之,令郭隗、鄒衍使衆卿獻糧,衆不願,郭隗乃夷其中數族,衆卿喏喏而獻糧,私相告曰:“王暴政,不如降趙。”是燕王所以失人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