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臉頹然和無奈的魏王,趙何的臉上也是露出了微笑。
雖然這麼做不是很地道,但是國與國之間的爭霸兼併可不是過家家,那是真正意義上的你死我活,沒有情面可講的。
上一任秦王爲了在秦楚爭霸之時獲勝,可以讓張儀說出這種六百里變六裡的謊言,即便是被天下人指責秦國背信棄義也都無所謂。
當代秦王嬴稷更是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直接翻臉扣押了楚懷王,震驚天下諸侯。
在歷史上,長平之戰時秦王更是讓人在邯鄲之中大肆傳播謠言,說什麼廉頗和秦國有勾結,什麼秦國人只怕趙括爲將之類的話,最終也成功的欺騙了趙孝成王,導致了趙括換廉頗然後趙國大敗的事情。
和這些比起來,趙何覺得自己做的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都有點不夠看了。
本王還是不夠心黑手辣啊。
其實,這也是因爲趙國現在已經足夠的強大,稍微挑撥離間一下就差不多了,再陰暗一點的事情其實做了也沒必要,還影響名聲。
名聲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
有人說,這名聲不就是虛名嘛,頂個屁用?
對於像趙何這樣的國君,或者瞭解內情的大貴族們來說,名聲當然是虛名,當然是屁用不頂。
但對於佔據了這個世界人口絕大部分的底層百姓來說,卻絕非如此。
老百姓們不知道什麼叫做國與國之間的博弈和利益,不知道外交和間諜戰場之上那些不見血卻依舊充滿了刀光劍影的你死我活,他們的是非觀無比的樸素,他們只知道一個概念——好人和壞人。
而這個最簡單的“好人與壞人”概念,就是名聲,也是所謂的“民心”。
秦國人就是因爲在一統六國的過程之中無所不用其極,又十分殘酷的將六國的王族流放逼迫致死,同時在六國之中採用了秦國那一套遠比六國先前法律更加嚴格的秦法,所以就被東方六國的民衆們認定爲“壞人”。
所以“壞人”秦國始終難以收服東方各國民心,所以秦始皇在統一了天下之後的十幾年裡不得不多次出巡東方,甚至最終死在了出巡的過程之中。
當秦始皇一死,秦二世和趙高這對極品搭檔稍微給了一點機會,東方六國的舊貴族們立刻就跟着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了。
既然秦國是壞人,那麼和秦國作對的舊貴族們自然就是“好人”。
當民衆這麼覺得的時候,舊貴族們就獲得了勝利。
“好人”最終戰勝了“壞人”。
這就是“民心所向”。
最樸素也最簡單,但同時又是最重要的民心。
趙何想要當天下人心中的“好人”,就不能等到平定天下之後再去做,而是要從征服天下之中的每一步做起。
當然,也不可能說每一步都能夠做的完美,但至少能做到的,就還是得儘量去多做一些。
多做一個好人。
於是,當魏王答應之後,趙何也不再繼續逼迫,並且讓田文離開。
田文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的,對於現在的田文來說活下去纔是最主要的,至於獲得和魏王平起平坐的資格這種事情其實都可以先放在一邊。
隨着田文的離去,整座大殿的氣氛也迅速的變得和緩了下來。
隨後舉行的,則是又一次的盟約活動。
在這一次的盟約之中,趙國的盟主地位再一次的得到了強調,其他三國也都表示了認同,並且願意遵從趙國的號令,對四方的蠻夷戎狄以及秦國
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趙何便開始讓人上酒席,並且將其他三名大王的隨侍大臣都請上來,準備開宴。
直到這個時候,像屈原、暴鳶這些人才能夠見到自家的大王。
暴鳶倒還沒什麼,屈原看到楚王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
這才幾個時辰的時間,怎麼自家大王就喪氣到了這個地步,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難道剛纔大王朝趙王下跪認錯了?
屈原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楚王和趙何之間不停打轉,帶着顯而易見的疑惑。
但屈原也知道,現在這種場合並不是開口提問的時候,有什麼事情當然是只能等到宴會結束之後再說。
由於懷有心事,所以這一次的宴會雖然規格十分隆重,酒席啊禮樂啊都是非常的高端大氣上檔次,但魏王和楚王吃起來都是味同嚼蠟,倒是韓王的心情還不錯,和趙何一直是有說有笑的。
這一幕落在屈原眼中,無疑又讓他多了幾分猜測。
等到宴會結束之後,在回館驛的路上,屈原被楚王召到了馬車之中,這才終於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什麼,要殺昭雎?”屈原也是大吃一驚。
這種殺大臣以平息對方怒火的事情,其實在春秋戰國時期都算是比較多見的。
可昭雎的身份是擺在這裡的,一旦殺了昭雎的話楚國之中產生巨大動盪也是肯定的。
趙王……這是不安好心啊!
但馬上,屈原突然又醒悟了過來。
等等,這其實也是一個機會啊。
一直以來,屈原所追求的不就是像其他國家那樣加強王權,把權力從三大家族之中收回嗎?
如今這個殺昭雎的事情,正好也是屈原實現自己政治抱負的良機啊!
而且,這件事情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楚王親自答應的,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屈原就完全不需要再擔心楚王會半路產生猶豫什麼的了,因爲趙國的壓力不允許楚王繼續猶豫下去。
雖然趙王的計劃是想要讓楚國內訌,但只要操作得當的話,那麼楚國甚至很有可能借此而完成整個權力的集中,變壞事爲好事!
想到這裡,屈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對着一臉期待看着自己的楚王道:“大王,這可不是危機,是大王和大楚的絕佳良機啊!”
另外一邊,魏王剛剛回到了自己的下榻之處,就氣得將面前所有能夠砸爛的東西統統給砸爛掉了。
“趙何,田文!你二人今日如此辱及寡人,寡人將來必然殺入大梁和薛邑,誅汝趙氏、田氏全族,再讓汝等之後代男的十世爲奴,女的百代爲娼!”
魏王發出了極爲陰毒的詛咒。
至於韓王,則是施施然的來,施施然的離去。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位韓王的心中同樣也是有着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只不過這個時候還沒有到這座火山應該噴發出來的時候罷了。
第二天,三王和田文相繼離開了邯鄲,這一場聲勢浩大的邯鄲四國盟會就此落下了帷幕。
這場盟會之中,趙國獲得了諸多成果。
首先,趙國又一次的確定了霸權,讓其他三國肯定了趙國對於華夏世界的領導地位。
其次,趙國成功的完成了之前在戰場上沒有完成的秋後算賬,讓楚國付出了殺死昭氏家主昭雎的代價以及國中很有可能產生內訌的風險,同時也讓魏王想要平定田文叛亂的計劃化爲泡影,進一步的削弱了魏國的國力。
至於韓國,雖然在這一次的盟會之中沒有遭到趙國任何的打壓,但是趙何同樣也在韓國之中埋下了暴鳶這麼一個引子,即便是眼下韓國君臣看上去一片和睦,但只要有這麼一個引子在,到時候趙何攻伐韓國的時候依舊可以藉此來做一些文章。
在這場外交層面上的較量之中,趙國憑藉着剛剛取得的關中之戰勝利和多年以來累積的國勢兵威,成爲了毋庸置疑的唯一贏家。
對此,主父在得知的時候也是十分滿意的。
“很不錯,寡父原本還覺得需要肥義他們提點你一下,看來如今你已經完全成熟了,不需要寡父這個老人再指手畫腳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主父的大手還不忘記揉搓着懷中小趙謙的腦袋。
當太后過世之後,年幼的趙國大公子就成爲了主父最大的心靈依靠,祖孫兩人幾乎是天天見面,而且根據繆賢的彙報,主父甚至會經常放下架子陪趙謙玩一些諸如捉迷藏之類充滿了童趣的遊戲,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
趙何聞言頓時賠笑道:“主父這話就過了,兒還是比較年輕,需要主父的指導和經驗啊。”
主父曬然一笑,道:“好了,寡父早就已經看明白了,你就不要說這些話來安慰寡父了。”
“不是這樣的,主父。”趙何一臉認真的解釋道:“若是主父當真退隱了的話,兒接下來的親征計劃豈不是又成爲泡影了?”
主父的動作明顯一滯。
過了好一會之後,主父纔沒好氣的瞪了趙何一眼:“當初你親征關中的時候,說是事情至關重要怕肥義一個人壓不住場子,所以寡父就幫你攝政了幾個月。怎麼,現在還想再來?”
趙何賠笑道:“主父,你也知道,咱們趙氏的人身上都流淌着戰鬥的血液,這種親征的事情確實是兒無法抵擋的誘惑啊。”
主父沒好氣的看了趙何一眼,道:“寡父看你就是自信過頭了,覺得這天下就你一個人會打仗了,是不是?”
趙何訕笑不語。
主父瞪了趙何半晌,才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若是換做別人,怕是巴不得寡父一輩子呆在深宮之中不要插手任何政事,你倒好,總想着讓寡父出山給你處理政事,這叫什麼事?”
趙何正色道:“這當然是因爲無論是兒還是主父來治理國政,這天下都是我趙氏的天下!”
主父盯着趙何良久,終於道:“行了,寡父知道了。你呀,就和寡父年輕的時候一樣,總想着征戰四方建功立業,但等你到了寡父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家人才是最重要的……罷了罷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到時候來和寡父說一聲就是了。”
趙何大喜過望,朝着主父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看着趙何離去的背影,主父嘆了一口氣,輕輕的捏了捏趙謙的小臉。
趙謙一直十分乖巧的坐在主父的懷中聽着父王和爺爺之間的對話,直到這個時候才怯生生的開口道:“大父,父王又要出征了嗎?”
主父點了點頭,道:“你不要怪他,他也是爲了把一個更大的基業交到你的手中。”
趙謙道:“喏。其實父王不在也不要緊,有大父和謙兒一起玩就行了。”
主父聞言一愣,隨後失笑:“真是一個會說話的孩子。”
過了幾息時間之後,主父突然又想起什麼,笑了起來,緩緩開口。
“你父王曾經和主父說過,他希望將來把一個和平、強盛繁榮的趙國交給你,讓你安安穩穩的成爲一個治世之君。大父今天就在這裡告訴你——不要聽他的。”
小趙謙的眼睛之中出現了明顯的疑惑:“大父,這又是爲什麼呢?”
主父笑道:“你父王曾經拿出過一份世界地圖給大父看過,那份地圖無比的遼闊,即便是我大趙如今的版圖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即便我大趙將來統一了整個華夏,征服了北方草原、西方高原和南方諸越,加起來的疆域也不足整個世界的半成!你父王覺得一統華夏就滿足了,大父要告訴你的是,不行!你父王的格局,太小!我大趙一代代傳承至今,靠的就是勇武,靠的就是一往無前的開拓精神。將來若是真的因爲征服了華夏而放鬆了,貪圖享樂了,那麼大趙衰敗之勢也就近在眼前了。”
“當年周武王代商之時,周朝勢力範圍不過宗周、成周兩地。後武王、成王分封上千諸侯,數百年篳路藍縷,這纔有了北至雁門雲中,南到黔中吳越,東到膠東琅琊,西至隴西巴蜀盡爲華夏之地的盛景,比起當年周朝初建之時又何止廣闊了十倍,二十倍!”
“你父統一了華夏,那麼你便應該再走出去,去佔領草原,去拿下西域,去征服朝鮮,去南下百越,去做你父王沒有做到的事情,去讓趙國變得越來越強大!”
“寡父相信,只要我趙氏男兒秉承先祖志向,不停的打拼下去,終有一天,這整個天下……不對,是你父王所說的這整個‘地球’,都將是我趙氏的天下!那才叫做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謙兒,你……明白了嗎?”
主父等待了一會都沒有聽到應答,下意識的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這個好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自己懷中沉沉入睡,還吧唧了一下嘴巴,嘴角一絲口水流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
主父怔神良久,隨後終於忍不住失笑:“只是個黃口小兒罷了,倒是寡父操之過急了。來人啊,回宮吧。”
早有宮人上前想要接過趙謙,但卻被主父拒絕了。
這位已經顯出了幾分蒼老神態的趙國主父,就這麼在衆人的簇擁之下抱着自己的長孫慢慢的走入了白色的世界之中,朝着遠處的信宮而去。
第二天,在龍臺正殿之上,趙何召集了諸多趙國重臣。
除去需要坐鎮關中的樂毅和藺相如之外,其他人全部到齊。
趙何咳嗽一聲,道:“好了,如今也是新的一年了(注1),盟會嘛也召開過了,今天大家就來好好的盤點一下過去一年裡大趙的收穫,並且順便商量一下接下來究竟要攻伐哪一個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