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龍臺會議結束之後不久,一輛由兩匹駿馬所拉的軒車緩緩的駛出了宮門,這輛馬車裝飾華麗,拉車的駿馬毛色純白,再加上馬車旁邊那前呼後擁數十名護衛的架勢,一望便知是某位達官顯貴的座駕。
馬車之中這位大腹便便、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便是剛剛和趙丹開完會的趙國相邦、平原君趙勝。
邯鄲城實際上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西南邊的宮城,另外一部分則是東北邊的郭城,兩座城池一大一小互不相連,形成了一個倒過來的“呂”字。
如今結束了會議的趙勝正是從宮城離開,朝着郭城而去,由於宮城和郭城之間尚有一段距離,所以趙勝已經習慣在馬車駛過這幾裡地的路上思考一些剛剛產生的問題了。
“總覺得大王似乎有些不妥啊···”趙勝摸着自己的長鬚,眼中閃耀着絲絲精芒。
雖然說在歷史上常被人詬病爲目光短淺,但是必須要承認的是,這位歷史上曾經在趙惠文王和趙孝成王兩朝之中都曾經長時間擔任過相邦一職的平原君,他的政治敏感度是非常高的。
對於趙丹這個既是侄子也是國君的人,趙勝自認爲是比較瞭解的。趙丹的缺點就是沉不住氣,而且耳根子也軟,但趙丹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隻要做出了決定,就一定會堅定不移的堅持下去。
照這個道理來說,既然趙丹已經任命了趙勝爲相,那麼公族派接下來就應該大獲全勝,廉頗應該會被撤換,趙括應該可以走馬上任。
可偏偏事情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今天的趙丹一反常態的駁回了趙括的任命,而且竟然還提出了割地求糧這樣的舉動,完全就是力挺布衣派的架勢。
先把公族派的頭頭扶上相位,然後又在會議之中全盤駁回公族派的提議,這種給一顆甜棗然後打一巴掌的手法,根本就不應該是趙丹能夠玩出來的。
“大王究竟意欲何爲呢?”趙勝忍不住搖了搖頭,感覺有些頭疼。
直到回府的時候,趙勝都沒有得到答案。
在回到府中之後,趙勝想起了趙丹之前在會議上的吩咐,於是便去派人叫來了毛遂。
片刻之後,一名衣裳樸素的中年男子來到了趙勝的面前,恭敬行禮:“臣毛遂見過君上。”
趙勝眯着眼睛,仔細的打量着這毛遂,左看右看,卻是如何也看不出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作爲戰國四君子之一,平原君趙勝和其他三位公子一樣,都喜歡養士。
“士”這個階層,在戰國時候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它是周朝貴族系統裡面最低級的存在,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幾乎已經沒有了什麼榮耀或者地位可言,充其量就是一種“老子祖上也闊過”的證明,士人和平民們一樣,也是要去努力拼搏奮鬥的。
當然了,士人畢竟怎麼也是貴族中的一員,所以比起平民來說還是有着一個極大的優勢,那就是大部分的士人都能讀書會寫字。
在這個文盲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時代,單單能讀書會寫字就已經是一種本事了。
由於此時並沒有科舉這種面對全天下選拔人才的機制存在,所以士人們想要出頭,就不可避免的要去爭取名聲以及大人物的賞識,這才能夠有機會登上更大的舞臺。
而像平原君這樣的大人物,也希望通過招攬這些士人來得到更良好的名聲,而且也能夠從這些士人裡面選出一些人才來爲自己所用。
這裡的士又分爲好幾種,其中包括學士、方士、策士、術士等等,但這毛遂卻什麼都不是,就一個普通的食客而已。
毛遂當了三年的食客,一點名聲都沒有,通常來說這就證明了他就只是一個混飯吃的傢伙而已。
但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混飯吃的傢伙,那爲什麼國君趙丹卻偏偏要點名這個毛遂跟着虞信去楚國說服楚王完呢?這說不過去啊。
讓趙勝驚訝的是,毛遂竟然還先開口了。
“臣聞君上將往大梁一行,臣欲隨君上同去,不知可否?”
作爲一名不受關注的門客,毛遂別說像今天這樣的單獨召見了,就是平日裡想和主君趙勝說幾句話都沒資格,因此自然不會錯過今天這個機會。
趙勝目光一轉,心生計較,何不就此考這毛遂一考?於是便道:“先生處勝之門下幾年於此矣?”
毛遂道:“三年於此矣。”
趙勝又道:“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
趙勝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這男人的能耐就好比是渾身上下脫光了只穿着緊身小內時候胯下的那個“兇器”,你要是真的“器大活好”,那麼你的“兇器”鼓起來的時候就很挺、很膨脹、很高很直、很顯眼,大家就都看得到。
而你要是不夠“器大活好”,那麼你的“兇器”鼓起來大家就沒什麼反應(因爲太短太小),你都在我這三年了,我都沒聽說過有誰來稱讚你的兇器(才能),由此可見你不夠器大活好,所以你還是別去了。
毛遂微微一笑,道:“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
毛遂也說了,不是我的那話兒不好,只不過是我之前都穿着衣服,沒有把我的“兇器”露出來罷了,如果你給我一個機會來展露我的“兇器”(才能),那麼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趙勝眉毛微微一挑,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心道:“這毛遂似是確有不凡之處啊。”
要知道趙勝可是趙國的相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相當於後世華夏朝總理那般的大人物,身上是有着很重的官威的。
平常的食客見到趙勝都是唯唯諾諾,連頭都不敢擡話都說不清楚,更別提像毛遂這樣侃侃而談了。
別的不說,就說兩千年以後的華夏朝,又有幾個人能夠在總理的面前鎮定自若,侃侃而談,而且還說得有條有理的?
單憑這一番話,那就證明了毛遂至少是有點本事的人。
一想到這裡趙勝就有點鬱悶了,因爲現在雖然證明了毛遂這個人能用,但偏偏趙勝之前已經答應了自家的國君趙丹,要把毛遂借給虞信去出使楚國。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趙勝又能怎麼辦呢?
於是趙勝只能道:“毛遂,吾已將你借予虞卿出使楚國,你務必好好輔佐虞卿,萬勿墜了吾和趙國之威名。”
毛遂聞言也是一愣,心道我是來讓你帶我的,怎麼你還把我借給別人了?
但主君有命,毛遂這樣的門客自然也是不得不從,於是毛遂只能道:“臣領命。”
看着毛遂離去的身影,趙勝的心中更加的煩躁了。
虞信可是布衣派的大臣,從立場來說是趙勝的政敵,所以毛遂越有本事能夠幫到虞信,趙勝的心中反而越是不爽。
而且現在趙丹讓公族派的趙勝出使魏國,讓布衣派的虞信出使楚國,估計也有讓兩派在外交舞臺上比試一番的意思。
從這個立場來說,趙勝心裡反而更加希望毛遂就是一個廢物,而且越廢越好。
可偏偏這個由趙丹欽點的毛遂,看上去卻真的有幾分本事的樣子。
趙勝忍不住再次嘀咕了一句:“大王卻是如何知曉這毛遂的?”
就在此時,一名容顏豔麗的中年貴婦出現在了趙勝的身邊,溫言道:“君上,該用餐了。”
這位中年貴婦就是趙勝的正妻,也就是魏王圉和魏國公子信陵君無忌的同胞姐妹。
趙勝看了自己的大老婆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今天趙丹在會議上的叮囑。
“若平原君出使魏國,寡人希望君候夫人能書信一封於信陵君,信中務必言辭激烈,誇大我趙國之危情,否則君候或將無功而返。”
趙勝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夫人顯然看出了趙勝的不對勁,溫言道:“君上可有心事?”
趙勝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夫人多慮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趙勝站起身來,和夫人一起走向了用餐的廳堂。
至於趙丹之前的叮囑,趙勝卻是不想照辦了。
這國家大事,我趙勝出馬還怕辦不到?竟然還要一個婦道人家去寫信求情,算什麼破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