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陪太子槐走至章華臺前。
太子槐別過靳尚,拾階而上,走有幾步,陡然頓住腳步,轉過頭來,對靳尚道:“這樣好了,這陣兒你也沒事,回郢接張子來此候旨。萬一父王召見他,也可省去些許曲折。”
靳尚應過,轉身離去。太子槐快步登上三休臺頂,使宮人稟報。有了兩年前的那次尷尬,太子槐早學乖了,無論何時上臺,必先稟報。
老內臣迎出,將他引入靠近湖邊的一處露臺。威王早已坐在席前,正襟候他。
太子槐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威王指指旁邊席位:“坐吧!”
太子槐謝過,起身坐下。
威王將他打量幾眼,點頭道:“槐兒,你來得正好,寡人這也正要召你呢。”
“兒臣謹聽父王吩咐。”
“景氏一門忠心爲國,景愛卿更是有大功於國,今又別在上朝途中,是個好臣子,其心可嘉,其行可彰。喪事一定要大辦,要曉諭全國臣民,讓他們看看,只要忠心爲國,有功於社稷,寡人斷不會屈待他們!”
“兒臣遵旨!”
“還有,”威王沉吟有頃,緩緩說道,“景愛卿的缺,寡人也想聽聽你的。寡人老了,要不了多久,江山社稷都是你的,用誰來做令尹,就由你指定。”
“父王——”太子槐兩眼一花,淚水流出,翻身跪在地上,叩道,“父王萬不可出此不吉之語!父王龍體就如銅澆鐵鑄一般,壽如南山之鬆,兒臣——”
威王呵呵笑道:“槐兒,你起來吧,寡人老與不老,身子骨兒如何,世上沒有人能比寡人清楚,壽比南山,不過是句吉利話,無論是誰說出來,寡人都不相信,寡人也勸你不要相信。”
太子槐點點頭,起身復坐。
“說吧,依你之見,哪位愛卿可補此缺?”
“兒臣……推薦張子!”
威王思忖有頃,微微點頭:“嗯,你長大了,能識人了,寡人爲你高興。聽說他把越人治理得不錯,可有此事?”
“是的,”太子槐應道,“張子治越僅只數月,越人盡服,即使甬東,也沒有發生變亂。”
“這個倒是不易。”威王讚道,“治越是件難事,寡人讓昭陽在昭關另備大兵五萬,防的就是越民暴亂。張子以柔克剛,智服越人,是個奇才。你想做大事,可用此人。傳旨讓他回來吧!”
“回稟父王,張子已經回來了。”
“哦?”威王微微一怔,“他爲何事而回?”
“是兒臣召請他的。兒臣以爲,越人既治,張子再留越地,亦無大用。碰巧老愛卿仙去,兒臣傳他口諭,準他與景翠一道回來,一來爲老愛卿弔唁,二來也想聽他說說越人之事。”
“哦,”威王凝眉思索有頃,點頭道,“好哇,既然他已回來了,就傳他章華臺覲見。越人之事,寡人也想聽聽。”
“兒臣領旨!”
接下來,太子槐將朝中諸事及如何處置等扼要稟報威王,威王閉眼傾聽,時不時地插上一問,太子槐再就所問之事詳細解釋。約有半個時辰,太子槐看到威王打哈欠,起身告退。威王也不挽留,見太子槐走遠,起身走至觀波亭上,對着澤水施展一陣子拳腳,轉入旁邊一處密室,在榻上並膝坐下,閉目休息不到半個時辰,內臣趨進,說是上柱國昭陽求見。
威王眉頭微皺,嘟噥道:“他來幹什麼?”
內臣應道:“說是有異域尤物敬獻陛下。”
“異域尤物?”威王驀然睜開眼睛,“可知是何尤物?”
“老奴不知。”
威王略一思忖,擡手道:“宣他覲見!”
內臣領旨走出。
威王又坐一時,起身走出密室,在廳中坐下。不一會兒,殿外傳來腳步聲,昭陽跟着內臣急步趨前,叩道:“微臣叩見陛下!”
威王盯住他呵呵笑道:“聽說愛卿有奇寶,快讓寡人看看。”
“微臣遵旨!”昭陽再拜後起身,朝外“啪啪”兩擊掌,一行衣服怪異的西域樂手各執西域樂器魚貫而入,拜過威王,在一側坐下。又有幾人擡着一塊紅地毯,在空場上鋪開,接着是樂聲響起,六女舞蹈,最後上場的是伊娜,將數月來的演練表現得淋漓盡致。這些樂器、舞蹈、服飾皆是來自異域,威王不曾見過,但演奏出來的楚音楚調卻是熟悉,因而威王非但沒有隔閡,反倒增添出別樣情趣。尤其是如雪般潔白的伊娜,更令威王如癡如醉。
一曲舞畢,威王連聲喝彩,轉對昭陽,連聲讚道:“愛卿所言不虛,此女果是尤物,寡人收下了!”轉對內臣,“引她們去樂坊。”
衆人謝過恩,內臣引她們款款走出。
威王起身,笑對昭陽道:“許久不見愛卿了,走,陪寡人湖邊坐坐!”
二人走至湖邊,在觀波亭中坐下。
威王將目光盯在昭陽身上,凝視有頃,開門見山道:“愛卿此來,不單是獻此尤物的吧?”
“陛下聖明!”昭陽跪地叩道,“微臣此來,確有一事求請陛下!”
“求什麼,說吧。”
“微臣不敢說!”
“既不敢說,又來求請,你賣什麼關子?”
“微臣欲向陛下求請和氏之璧!”
和氏璧價值連城,更是章華臺的鎮宮之物,歷代楚王無不將其視爲奇珍。昭陽出口即求和氏璧,倒讓威王大吃一驚,不解地問:“愛卿爲何求請此物?”
“陛下,”昭陽再拜,叩道,“此璧價值連城,微臣不敢求請!微臣此來,是爲家母求請。”
“江君夫人?”威王怔道,“她怎麼了?”
“陛下,”昭陽淚水流出,“近日來,家母一病不起,夜夜噩夢,微臣遍請名醫,皆不能治。微臣請來神巫,說是邪魔附身,需和氏璧鎮宅三日。家母不堪噩夢折磨,央求微臣前來向陛下求請,微臣——”頓住話頭,哽咽起來。
“嗯,”威王連連點頭,“此物是可驅魔避邪,寡人用它鎮宮,也是此用。若是他人求請,寡人斷不許他,可對江君夫人,寡人只好另當別論,待會兒寡人讓他們送此物至愛卿府中,許江君夫人鎮魔三日。”
昭陽連連叩頭:“微臣代家母叩謝陛下隆恩!”
“愛卿請起。”威王邊說邊擺手,示意昭陽起身。
昭陽再拜謝過,起身落座。
威王笑道:“好了,這事兒算是結了。昭愛卿,寡人另有一事,也想聽聽愛卿之意。”
“微臣謹聽。”
“國不可無相。”威王直入主題,“景愛卿仙去,令尹之位空缺。依愛卿之意,何人可襲其位?”
昭陽不假思索,拱手薦道:“微臣以爲,張儀可襲此位。”
昭陽竟然舉薦張儀,倒是威王沒有料到的,由不得長吸一氣,凝視昭陽,似要看破他的真實用心。有頃,威王緩緩說道:“愛卿不舉薦三氏中人,反而舉薦張儀,卻是爲何?”
“回稟陛下,”昭陽應道,“微臣不是舉親,是舉賢。張儀至楚不足兩年,不僅助我滅越,而且上得君心,下得民意,是個大賢之才,可守令尹之位。”
“你且說說,他得何民意了?”
“越人臣服張儀,已勝過臣服越王。”
“哦,有這等事?”
“是的,張子以吳人治吳,以越人治越,自然能夠收到奇效。”
“吳人治吳?越人治越?”威王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是如何治的?”
“據微臣所知,張子禮葬越王,善待且複用越人舊吏,又不知從何處尋出吳王夫差的六世孫,許他立國於姑蘇,與他過往甚密。無疆長子逃至閩南立國,次子逃至南粵立國,張子與他們皆有交往,聽聞他還送去賀禮呢。”
“嗯,”威王眉頭稍懈,微微點頭,“還有什麼?”
“聽聞張子甚得越地民心。據臣所知,越地數千裡,越人數百萬,竟在短短數月之內,鹹服張子。微臣使人暗訪會稽郡,張子所到之處,百姓皆是扶老攜幼,迎送十數裡,更有村鎮爲他立廟樹碑。微臣還探得一首民謠,或可表明張子受越人擁戴的盛況。”
“是何民謠?”
“是小兒所唱,歌曰,‘天烏烏兮欲雨,開門迎我張子;地黃黃兮雨止,閉戶送我張子!’”
威王的眉頭再皺起來,沉思半晌,起身道:“這首歌謠倒是別緻。昭愛卿,你沒有別的事了吧?”
昭陽聽出話音,謝恩退出。
威王閉目冥思有頃,見內臣已經回來,躬身候在一邊,緩緩問道:“方纔昭愛卿說,越地有小兒之歌,歌曰,‘天烏烏兮欲雨,開門迎我張子;地黃黃兮雨止,閉戶送我張子!’你可聽聞此事?”
內臣應道:“臣不曾聽聞。”
“可有越人爲他立廟樹碑?”
“此事倒有,不過是姑蘇的吳人,並非越人。”
“嗯,”威王點頭道,“看來,昭愛卿所言,並不全是無稽之談。”思忖有頃,微微一笑,擡頭道,“傳那個白姬,讓她再跳一曲。”
內臣領旨,將出門時,威王又送一句:“嗯,還有,張儀若來,就說寡人正忙,讓他回府候旨!”
靳尚興沖沖地與張儀一道趕至章華臺,得到的卻是“回府候旨”四個字。
太子槐大惑不解,使人打探,方知昭陽來過。太子槐親自登臺,尋到內臣。內臣不敢怠慢,悄聲告訴他,方纔昭陽獻予陛下西域白姬,陛下正在欣賞歌舞,無暇他顧。
太子槐謝過內臣,悶悶下臺,見到張儀,又不好說破此事,只好苦笑一聲,調侃道:“真是不巧,父王今日遇到異域高人,正在盡興,朝中諸事盡皆推了。張子且請回去候旨,待父王忙過幾日,必會召請。”
張儀回至府中,一頭霧水,正在閉戶思忖,昭陽府差人送來請柬,邀他務於翌日前去做客。
張儀厚賞來人,從其口中探知原委,原是江君夫人中邪,昭陽從章華宮求來和氏璧驅鎮,定於午時舉辦驅邪儀式。來人還告訴張儀,聽府中人說,和氏璧採自山陰,系至陰之物,唯見真陽,方能顯示神威,驅魔避邪,因而神巫要昭陽宴請具有純陽罡氣的貴賓三十六人。昭陽親自列出名單,宴請郢都名門顯貴三十六人。因神巫對賓客人選限定甚嚴,要求少不過弱冠,長不過不惑,且須具備四氣,即頂有罡氣,面有煞氣,身有貴氣,內有正氣。昭陽思來想去,僅只列出三十五人,正在爲難,聽聞張子回府,既驚且喜,親自書寫請柬,邀他務必賞光,以湊天罡之數。
送走信使,張儀並膝坐下,將前後細節思索一遍,未見破綻,也就放下心來。次日晨起,張儀驅車前往鬧市,採買一些蔘茸之物,置辦一個禮箱,看到時辰已不早了,催馬直驅昭陽府。
昭陽府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張儀剛一停車,早有門人接過張儀禮箱,卸去車馬,引他走向府門,家宰邢才笑容可掬地迎上來,親自陪他前往客廳。
昭陽正與衆賓客說話,遠遠望見張儀,趕忙起身,大步迎出,離有十步遠,頓住步子,拱手行個大禮:“在下恭候張子多時!”
張儀亦頓住步子,抱拳回禮:“在下來遲了!”
過完虛禮,昭陽大步上前,攜張儀之手同入客廳,向衆人介紹道:“諸位嘉賓,在下引見一下,這位就是在下剛剛談及的中原名士、會稽令張子!”
這些賓客多是貴家子弟,張儀全不認識,只好朝他們拱手大半圈,揖道:“在下張儀見過諸位!”
張儀雖說在楚聲名顯赫,但這些賓客無一不是望族出身,打胎兒起就是顯貴,哪兒肯將一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放在眼裡,因而並沒有誰起身相迎。此時見昭陽如此隆重引薦,衆人也就不能不給面子,亂紛紛地站起來,拱手敷衍:“見過張子了!”
看到場面尷尬,昭陽忙對張儀笑道:“張子,來來來,今兒都是自家人,隨便坐。”
張儀本也是紈絝子弟出身,更有本領在身,自也不將這幫熊包夾在眼角,看到左邊有個席位,微微哂笑,落落大方地走過去坐下。
昭陽看看天色,又看看門外,似在等人。眼見午時將至,昭陽正欲說話,廳外一陣騷亂,邢才進來稟道:“報,秦國上卿陳大人到!”
衆賓客一聽陳大人,皆迎出去。不一會兒,廳外傳來腳步聲,在衆賓客的恭維聲中,春風滿面的陳軫樂呵呵地直走過來,一邊揖禮,一邊與衆人說笑。
滿廳之中唯張儀端坐於位,一動不動。
陳軫看到,徑走過來,將張儀端詳有頃,不無吃驚地叫道:“咦,這不是張子嗎?在下陳軫有禮了!”拱手揖禮。
張儀只好站起來,還過一揖:“哦,是上卿大人呀,在下也有禮了。”
陳軫呵呵笑道:“鬼谷一別,竟是數年,在下萬未想到在此見到張子,真是奇遇!”
張儀亦笑幾聲:“上卿大人亡魏走秦,這又萬里赴楚,真也是夠忙的。不久前聽聞大人在郢,在下本欲登門求教,卻不知上卿大人穴居何處,在此見面,確是奇遇了。”
昭陽見所有賓客均已到齊,咳嗽一下,朗聲說道:“諸位高朋,家母貴體微恙,陛下聞訊,特別降恩,賜鎮宮之寶和氏璧予寒舍,用以驅邪。神巫擬定午時禮玉,眼下午時將至,在下恭請諸位前去祭壇,恭行驅邪儀式,觀賞寶玉!”
衆人齊站起來,跟着昭陽走到後面的家廟。
院中空場上搭起一個祭壇,彩旗飄揚,香菸繚繞,神巫及其弟子數人早已候在那兒。祭壇下面,整齊地擺放三十六個几案,每個几案後面皆有名號,案上擺着各色食品,有山珍海味、果蔬佳釀等。
衆賓客按序就座,主人昭陽坐於首位,張儀則坐在中間一排的中間一席。
家宰邢才見昭陽及衆賓客完全就座,扯起嗓子朗聲宣道:“諸位嘉賓,吉時到,鎮魔賞玉,起始!”
鑼鼓響起,一身奇裝異服的神巫登上祭壇,微微揚手,候於壇後的衆樂手齊奏楚地巫樂,一羣巫女應聲而出,在壇上跳起巫舞。
幾曲舞畢,衆巫女擡出一個神案,案上現出一物,衆人不消多問,已知是和氏璧了。神巫再次上壇,在一陣更狂的巫樂聲中圍着神案跳起神舞。舞有一時,神巫突然頓住步子,面對神案紮下馬步,運神發功,口中大喝:“出玉!”
話音落下,令人驚奇的情景出現了。几案正中,片片綵緞紛紛揚揚,如雪片般飄起,輕輕落在案後,案上現出一隻金盤,盤上放着一塊如碗大的神奇寶玉。
和氏璧是天下至寶,價值連城,和氏的故事在楚地更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然而,和氏璧是何模樣,莫說是衆賓客,即使昭陽,也未見過,因而,在場諸人無不伸長脖子,兩眼大睜,目不轉睛地望着那玉。
神巫圍着几案又跳一時,又叫一聲:“賞玉!”
所謂賞玉,就是由賓客們觀賞此玉。此前,已有巫人告知衆賓客如何賞玉,就是閉目屏息,虔心敬意,先由左手撫摸三次,再由右手撫摸三次,好將體內四氣輸入寶玉,時間以三息爲宜。
神巫話音落定,一名白衣巫女款款走上神案,端起金盤,放在端坐首位的昭陽前面,款款退去。昭陽閉目屏息,在三息之間,左右手各摸三次,將金盤傳於次位的陳軫。
陳軫依樣摸過,依序傳下。
三息時間過得極快,不消多久,金盤已經傳至張儀。張儀依樣,閉目屏息,先由左手撫摸寶玉。剛過一息,遠處有人大叫:“不好了,走水了!”
緊接着,腳步聲、呼喊聲亂成一團。
衆人擡頭望去,果然不遠處冒出股股濃煙。衆人皆吃一驚,卻也不敢離位,將目光齊齊地射向昭陽。
昭陽穩坐不動。
正在此時,邢才急衝過來,大叫道:“主公,是老夫人房中起火了!”
聞聽此話,昭陽這才忽地起身,大叫一聲:“娘——”飛步跑出。
衆賓客一見,各從地上跳起,如潮水般涌出院門。
院中空無一人,就連神巫等人也跟着全跑過去。張儀手拿寶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自踟躕,一處花牆後面發出一陣沙沙響動,接着轉出一名紫衣女子,款款走至張儀跟前,深揖一禮,脆聲說道:“這位大人,請將盤子予我。”
張儀打眼一看,見那女子面容姣好,舉止文靜,言語謙和,料是巫女。此時他的心思盡在火情上面,不假思索,將那盤子急遞與她,飛身救火去了。
所幸的是,大火剛剛燒起,火勢不算太猛。衆人動手,不消一時,就將火焰撲滅。江君夫人早已被人救出,雖受大驚,卻也安然無恙。
大火撲滅之後,衆人正在議論火災因由,邢才急走過來,向昭陽稟報說,原因已經查到,是老夫人的一個侍女守值時失手弄倒香案上的燭火,卻不曾看到,轉身走了。燭火燃及布簾,布簾燃及窗櫺,從而引起大火。待那侍女返回時看到,一切均已遲了。侍女受驚,知道死罪難逃,趁衆人皆在救火時,先一步林中自縊身亡。
昭陽沉着臉聽畢,轉身前去江君夫人新的榻處問安。
又過一時,昭陽從房中出來,看到衆賓客仍在院中站着,陡然記起賞玉之事,抱拳朝衆賓客道:“諸位嘉賓,對不住了,走走走,回壇繼續賞玉!”言訖,帶頭朝家廟走去。
衆賓客誰也無話,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絡繹走進院中,各就各位坐下。
神巫覆上祭壇,大聲問道:“諸位嘉賓,方纔輪到誰了?”
衆人皆將目光投向張儀。
張儀應道:“該到在下了。”
“好,”神巫擡手,“請這位客人繼續賞玉。”
所有人的目光再射過來,張儀卻在那兒端然不動。
神巫提高聲音,重複道:“請這位客人繼續賞玉!”
張儀仍舊端坐不動。
坐在下首的那人急了,輕輕碰他:“張子,快,賞玉呀!”
張儀回道:“玉還沒來呢,叫在下如何賞?”
神巫聽得清楚,臉色微變,急問:“玉呢?”
張儀緩緩說道:“巫女拿走了!”
“巫女?”神巫驚問,“哪個巫女?”
“就是——”張儀略頓一下,“就是端金盤的那個女子。”
神巫急將端金盤的巫女召來,問道:“你可曾從這位客人手中拿走寶玉?”
那女子搖頭,大聲說道:“小巫不曾拿。”
神巫一怔,轉對張儀:“先生,可是這位女子?”
張儀定睛一看,微微搖頭:“不是這位,是個紫衣女子。”
所有神巫皆着白衣,張儀卻說是個紫衣女子,衆人皆驚,無數道目光齊射過來。
昭陽也似覺出問題大了,急站起來,走到張儀跟前,哭喪着臉,揖道:“今日之事,在下……在下已夠難心,張子,您……您就莫開玩笑了!”
張儀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急站起來,回揖道:“回稟柱國大人,在下沒開玩笑,方纔……方纔在下真的將那寶玉交與一個紫衣女子,起身救火去了!”
“天哪——”昭陽一個轉身,對邢才大聲叫道,“邢才,可有紫衣女子?”
“回稟主公,”邢才叩地稟道,“今日禮玉,犯紫,因而小人昨日已下通告,場上禁紫。”
昭陽復將目光轉向神巫,神巫點頭道:“紫氣上衝,與罡氣相抵,是以小巫禁紫,所有巫女皆須衣白,不曾有紫衣女子。”
昭陽陰下臉去,緩緩轉向張儀,再揖道:“張子,求你了!莫說在下,就請張子看在家母薄面上,快點拿出寶玉吧!在下——”
張儀一時懵了,臉色煞白,舌頭也不靈了,語不成聲道:“柱……柱國大人,在下真的是將寶玉交……交與一個紫……紫衣女子了。”
昭陽面對張儀緩緩跪下,淚水流出:“張子,在下求你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昭陽的懇求感動了,紛紛譴責張儀。此時此刻,張儀縱使渾身是嘴,也是說不清楚,氣結道:“你……你們……在下……在下真的沒拿寶玉……真的沒拿呀!”
昭陽忽地起身,換了一副嘴臉,厲聲喝道:“張儀,在下敬你是個飽學之士,服你是個大才,今日特別邀你,也是看得起你!不想你……你卻以怨報德,生此下作手段迫害在下!”轉對邢才,“來人!將偷玉賊拿下!”
外面立時衝進幾人,不由分說,將張儀牢牢拿住。
直到此時,張儀方纔恍然明白過來,仰天長笑一聲,衝昭陽叫道:“昭陽,你……你出身名門,身爲柱國,在楚也算堂堂丈夫,竟然生此小人之計陷害在下!你——”
昭陽轉身朝諸位賓客連連揖手:“諸位客人,在下一向敬重此人。今日之事,前後經過諸位也都親眼看到了,在下是否陷害此人,懇請諸位做個見證!”
衆客無不抱拳應道:“回稟大人,我等全看到了,願爲大人作證!”
張儀知是進了圈套,再說也是枉然,閉目不再言語。昭陽也不動粗,揮手讓僕從將張儀暫時看押,將前後經過詳細寫畢,衆賓客逐一簽字畫押,擬成一道奏章,驅車載着衆賓客、神巫等一應證人,趕赴章華臺。
威王正在觀賞白姬的肚皮舞,聽聞和氏璧有失,驚得呆了,揮退白姬等人,召見昭陽,匆匆閱過奏章,又聽他和淚講過備細,思忖有頃,召在場證人悉數上臺。衆客七嘴八舌,所述與昭陽所奏一般無二,且無不信誓旦旦。
威王審視衆人,見他們並不全是昭氏宗親,其中有幾人還與昭氏有隙,不太可能被昭陽買通,又想昭陽是個孝子,又爲生母驅魔鎮邪,涉及鬼神家廟,想必不是誣陷,當即龍顏大怒,下旨削去張儀職爵,抄沒全部家財,發刑獄嚴審,務必查出和氏璧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