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的生活好像恢復了在軒轅城時的日子,早上練習箭術,下午煉製毒藥,每日安排得滿滿當當。
隔上幾日,她會去找防風邶,學習箭術,一起去軹邑、澤州遊玩。防風邶不愧是吃喝玩樂了四百年的浪蕩子,對軹邑和澤州依舊很熟,每個犄角旮旯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能翻出來。兩人結伴,享受着生活中瑣碎簡單的快樂。
軹邑、澤州距離五神山和軒轅山都很遠,不管是俊帝,還是黃帝,都顯得有些遙遠,見過小夭真容的人很少,只要穿上中原服飾,把膚色塗抹得黯淡一些,再用脂粉掩去桃花胎記,就變成了一個容貌還不錯的普通少女。
和防風邶在一起時,小夭常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有時她甚至覺得她仍舊是玟小六,不過穿了女裝而已。鬼吹燈小說
小夭知道防風邶就是相柳,可也許因爲這裡不是戰場,不管再冷酷的殺神,脫下戰袍後,依舊過的是普通人的日子,所以,他只是一個沒有什麼出息的庶子。
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子,一個靈力低微的普通少女,毫不引人注意。
兩人走在街上,碰到貴族的車輦,會讓路;被呵斥了,就溫順地低下頭;被濺污了衣服,就拿帕子擦。凰權弈天下小說
自從小夭回覆王姬身份,再沒缺過錢,第一次碰到防風邶的錢不夠時,小夭自然而然地想付錢,防風邶的臉色剎那間冷了,嚇得小夭趕緊把掏出的錢袋又收了回去,防風邶一言不發地走出去,一會兒後拿着錢回來,估計是把什麼隨身的東西抵押或者賣掉了。
走出鋪子後,防風邶很嚴肅地對小夭說:“付錢是男人的事,你以後別瞎摻和!”
看着防風邶的臉色,小夭不敢笑,只能面色嚴肅,默不作聲地忍着,可那一夜,紫金宮內是不是就會傳出小夭的大笑聲,小夭邊捶塌邊滾來滾去地笑,笑得肚子都痛。
自那之後,小夭就明白了,不管錢多錢少,只能邶有多少花多少。兩人去吃飯,邶有錢時,他們就去好館子,沒錢時,兩人就吃路邊攤。
有一次吃完中飯,邶身上只剩了兩枚錢,沒有辦法,兩人只好先去賭場轉一圈,才籌夠了下午的開銷。賭場的人見到防風邶,臉色很不好看,顯然防風邶不是第一次到賭場打鞦韆,不過幸虧他有錢時,出手大方,也知道輸一些,纔不至於被趕出去。
小夭漸漸明白了相柳的意思,他沒有假扮防風邶,他只是在做自己。於他而言,防風邶像一份有很多自由、不用天天上工的差事,他爲防風家做事,防風家給他發工錢,工錢不夠花時,他會去撈撈偏門。至於相柳於他而言算什麼,小夭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問。
璟每隔三四日來神農山看一次小夭。
神農山很大,有太多地方玩,除了看守宮殿的侍女、侍衛,再沒有人居住,十分清靜。有時候他們去水邊遊玩,有時候哪裡都不去,兩人在草凹嶺的茅屋待着。
紫金宮外就長了不少槿樹,小夭常常摘了槿樹葉,爲璟洗頭。
她把葉片泡在清水裡搓出泡沫,用水瓢把含着泡沫的水一點點澆到璟的頭髮上。璟的頭髮十分好,比絲緞嗨光滑柔軟,小夭喜歡手指滑過他頭髮的感覺。
也許因爲她與璟的相識,就是她照顧他,小夭很習慣於照顧璟。有時候,小夭想起第一次給璟洗頭的情形,覺得恍如做夢,那個發如枯草的人真是現在這個人嗎?
她甚至想解開他的衣袍,查看一下他身體上是否真有那些醜陋可怖的傷痕,可她不是玟小六,他也不是葉十七,她不敢。
小夭從不隱瞞自己的行蹤,璟知道小夭常去見防風邶,卻什麼都沒問。
其實,心底深處,小夭希望璟問,可也許因爲璟覺得自己還沒有資格干涉小夭,什麼都沒問。他甚至從沒有提起過防風邶和相柳的相似,不知道他是調查過沒懷疑,還是他覺得壓根兒不重要。
既然璟不提,小夭也就什麼都沒解釋。
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了一年。
————
經過四年的練習,小夭的箭術已有小成,原來的弓箭不再適用。防風邶帶小夭去塗山氏開的兵器鋪子選購新的弓箭。
小夭知道好的兵器價值不菲,如果想讓店家拿出來給他們看,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特意穿了一套好布料的衣衫。
防風邶讓夥計把所有金天氏打造的弓箭都拿出來,夥計聽他們口氣不小,悄悄打量了一番防風邶和小夭,把他們領進能試用兵器的後院。
小夭拿起弓,一把一把地試用,仔細感受着每一把弓的不同。一張紅色的弓,小夭拉了一次沒有拉開,她覺得不適合自己用,放到了一邊。
防風邶卻拿了起來,遞給她:“再試一次。”
小夭兩腳站穩,對準遠處的人形靶子,凝神再拉,已經沒有拉開。
防風邶走到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輕輕牽引了她一下,小夭拉開了弓。
小夭射出箭矢,正中木頭人的胸口。
小夭驚喜地說:“就這把弓。”
“二哥、小夭。”意映笑叫。
小夭回頭,看到璟和意映走了進來。雖然璟一直知道小夭和防風邶常見面,可這是大家第一次狹路相逢。小夭沒覺得有什麼,坦然地笑了笑,璟看了一眼小夭和防風邶,安靜地站在一旁。
意映好笑地看着幾乎半摟着小夭的邶:“我們也來買兵器,沒想到能碰到你們,二哥是要教小夭學射箭嗎?”
邶鬆開了小夭的手,笑得十分曖昧。小夭明白她的想法,因爲四年前,她也是這想法,認爲教授箭術只是邶接近女子的手段。
意映看到案上的弓箭,隨手拿起一把弓,拉了拉,讚道:“不愧是金天氏鍛造的兵器,對得起它們的天價!”
小夭忽然想起了洞穿顓頊胸口的那一箭,笑道:“一直聽聞你箭術高超,在我眼裡,邶已經很厲害,可他都說自己的箭術不如你,今日可能讓我開開眼界?”
意映盯着假山上的木頭人靶子半晌沒說話,小夭正要自己找臺階下,意映抿着脣笑了笑,說道:“有何不可呢?”
她拿起一支箭,緩緩拉滿了弓。剎那間,意映整個人的氣質截然不同了,她凝視着遠處的人形靶子,眼中盡是凜凜殺氣,緊閉的脣壓抑着滿腔恨怒,就好似她箭頭瞄準的不適木頭人靶子,而是一個真正讓她憎惡的人。
嗖一聲,箭離弦,貫穿了木頭人的喉嚨,小夭都沒看到意映拿箭,又是快若閃電的兩箭,貫穿了木頭人的兩隻眼睛。意映姿勢未改,只脣角透出一絲髮泄後的冷酷笑意。
一瞬後,她才身體鬆弛,恢復了嬌弱的拂柳之姿,笑道:“獻醜了。”
小夭的身子有點發冷,卻笑得明媚燦爛,鼓掌喝彩,一派天真地對邶說:“你可要好好教我,我也要像意映一樣厲害。”
意映看着小夭,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逝。邶倚着廊柱,懶洋洋地說道:“這箭法你可永遠學不會。”
意映笑嗔道:“二哥,哪有徒弟還沒泄氣,師傅就先打退堂鼓的呢?好好教王姬!”
意映挑選的兩把匕首送了過來,她確認無誤後,夥計把匕首放回禮盒,仔細包好。
夥計當然不可能知道璟和意映的身份,卻非常有眼色地捧給了璟,等着璟付賬。
意映一邊隨意打量陳列出的兵器,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璟,麻煩你幫二哥把弓箭的錢一起付了吧!”
那種理所當然一下子讓小夭很不舒服。小夭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就是覺得這一刻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爲她付賬,唯獨璟不行!
小夭從夥計手裡拿過包好的弓箭,塞進邶懷裡,帶着點撒嬌,笑眯眯地說:“如果是璟公子付錢的話,那不就成了璟公子送我的了嗎?”
邶盯着小夭,眼神很冷。
小夭咬着脣,慢慢地低下了頭,相柳不是任何一個男人,她犯大錯了!
邶的眼神依舊冷着,脣邊卻帶着笑意,掏出錢付賬,對璟和意映抱歉地說:“心意我領了,不過這是我要送給小夭的弓箭,自然不能讓你們付錢。”
意映笑起來,向小夭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粗心了。”
邶對璟和意映說:“你們慢慢逛,我們先走了。”
小夭跟在邶身後,亦步亦趨。
邶把弓箭扔給小夭,冷冷地說:“把錢還給我。”
小夭掏出錢袋,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地拿走了剛纔買弓的錢。
街角有兩個乞丐在乞討,防風邶把剛纔從小夭手裡拿來的錢,放在了他們面前。兩個乞丐的眼睛驚駭地瞪大。
邶微微一笑:“贈給你們。”說完,揚長而去。
小夭看着那兩個興高采烈、抱頭痛哭的乞丐,清楚地明白了相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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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尾小白狐來找小夭,小夭用被子矇住頭,沒有理它。
過了很久,小夭從被子裡探出腦袋,小白狐仍舊守在塌旁。它歪着腦袋,黑溜溜的眼睛專注地盯着小夭,好似不明白小夭爲什麼要和它玩捉迷藏。
小夭對它說:“走開!”它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小夭揮手趕它,可它根本沒有實體,小夭的手從它的身體中穿過,它依舊搖晃着九條蓬鬆的尾巴,乖巧地看着小夭。
小夭吞了顆藥丸,背對着它呼呼大睡。
清晨,小夭醒來,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一睜眼,小白狐仍蹲在塌頭,捧着小爪子專注地看着她。
小夭呻·吟:“你怎麼還在?”
因爲它的存在,小夭都不敢出屋子,只叫了珊瑚一人進來服侍。
珊瑚看到小白狐,伸手想抱,卻從小白狐的身體中穿過,原來是個虛體:“這是這麼法術變出的九尾白狐,真是太可愛了!”
小夭起身洗漱,吃早飯,小白狐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一整天,不管小妖做什麼,小白狐都跟着她,小夭被黏得徹底沒了,脾氣。
晚上,小夭和九尾小白狐面對面而坐。
小夭雙手捧着頭,在犯愁,一夜一日小白狐都沒離開,璟那個傻子不會一直在草凹嶺傻等着吧?小夭有點賭氣地想,如果我一直不出現,難道你真能永遠等下去?這世上,誰都不能等誰一輩子!
九尾小白狐兩隻小小的爪子捧着尖尖的狐狸臉,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專注地看着小夭,好似也很犯愁。
顓頊的聲音突然傳來:“小夭!”
珊瑚應道:“王姬在裡面。”
小白狐好似很清楚它不能得罪顓頊,憋着嘴哀怨地看了小夭一眼,瑤瑤九條尾巴,撲哧一聲,煙消雲散。
顓頊快步走了進來,小夭問道:“怎麼了?”
顓頊說:“今日,璟和意映去參加朋友的宴席,從朋友家出來時,遇刺了。”
小夭跳了起來,心慌地問:“他、他……怎麼樣?”
顓頊扶住小夭,說道:“傷勢應該很嚴重,我收到的消息是兩柄浸毒的長槍刺中了璟的要害。塗山氏封鎖了消息,目前還不知道璟的生死,我已經拜託豐隆去查探……”
小夭推開顓頊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顓頊急問道:“小夭,你去哪裡?”
“我去找璟。”
顓頊抓住了她:“就算你趕到青丘,也見不到他,不如等豐隆……”
小夭說:“我不去青丘,我想去的地方就在神農山。”
顓頊看到小夭急切的眼神,立即召來坐騎:“我帶你去。”
在小夭的指引下,顓頊驅策坐騎,飛到了草凹嶺。
山嵐霧靄中,璟站在茅屋的門口,一動不動,好似變成了一根柱子。
小夭鬆了口氣,半喜半嗔,罵道:“真是個傻子!”
顓頊詫異地說:“是璟?”
未等坐騎挺穩,小夭已飛快地衝了出去。
璟看到小夭,恢復了幾分生氣,衝着小夭笑:“你來了!”
在山嵐霧靄中站得太久了,璟的袍擺溼漉漉的,鬢角都凝着露珠,小夭不禁又是氣又是笑,撞了璟幾下:“你個傻子,嚇死我了!”
顓頊想起璟爲他鍛造的那個能以假亂真的傀儡,明白過來,問道:“你一直在神農山?外面的那個璟是你的傀儡?”
璟道:“昨日下午我進山後,就沒出去。本來今天要去一個朋友家赴宴,但我沒見到小夭,就讓傀儡去了。”
顓頊一時間辨不清心中滋味,璟活着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剛聽到璟遇刺的消息時,他明明很不高興,這會兒看到璟活着,他卻也高興不起來。顓頊笑道:“你平安就好,快快回去吧!你的傀儡受了重傷,青丘都亂成一鍋粥了。”
小夭央求道:“哥哥,我想和璟單獨呆一會兒,就一會兒。”
顓頊笑了笑,轉身上了坐騎:“我先回去,待會兒讓瀟瀟來接你。”
小夭看顓頊的身影消失在雲霧中,轉過身看着璟。
璟猛然抱住了小夭,他身上的涼意一下子浸沒了小夭。小夭抱住他,輕撫着他的背,像是要讓他暖和起來。
經歷了一場驚嚇,小夭也沒心思鬧彆扭了,低聲道:“我不來見你,不是因爲我心裡有了別人,只是因爲我不高興了,你說你會取消婚約,兵器鋪裡的事,算什麼?”
“一個朋友邀請我和意映去做客,朋友喜歡收集匕首,我打算去買兩把匕首,半路上遇到意映,她硬跟了過來。”
“你究竟有沒有正式和意映提出取消婚約的事?”
璟說道:“意映明明對我越來越冷淡,我本打算找個機會,和她商量一下取消婚約的事。可上次豐隆生辰,從小祝融府回去後,她突然轉變了態度,不但對我分外殷勤,還對奶奶說她常常被人嘲笑,暗示奶奶應該儘快舉行婚禮。奶奶本來就覺得對不起她,看她實在可憐,竟然反過來勸我,讓我給意映一個名分,說就算我喜歡其他姑娘,大不了都娶回家。
小夭用力推了璟一下:“你做夢!”
璟忙抓住她:“我當然沒有答應奶奶了!我看沒有辦法說服奶奶,就去找意映。只要她同意退婚,奶奶也沒有辦法。我告訴意映,我已經有意中人,想取消我們的婚約,不管她要求什麼補償,我都會做到。可意映竟然說,她不介意我多娶幾個女人。”
小夭笑起來:“真沒想到,意映竟然如此大度!我看你就娶她算了,日後妻妾成羣,享盡風流!”
璟痛苦地說:“小夭,你別譏嘲了!難道你不明白嗎?正因爲她根本對我無意,才什麼都不介意,她想要的只是塗山氏族長夫人的身份!”
小夭斂了笑意,問道:“後來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約,跑去奶奶面前大哭了一場,說當年她父親想要退婚,她穿着嫁衣私自跑來青丘時,就沒想過再離開青丘,如果我非要趕她走,她只能一死了之。還說什麼她知道自己不夠好,願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現在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根本沒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幹大度、溫柔賢惠,她完全幫着意映。”
小夭說:“你就和她們僵持住了?”
璟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沒有辦法取消婚約,她們也沒有辦法逼我迎娶意映。”
小夭嘆了口氣,果然如顓頊所說,璟想退婚,並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別生氣!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想到法子解決。”
瀟瀟駕馭坐騎,從懸崖旁一掠而過,顯然在催促小夭,應該回去了。
小夭說道:“我承諾了等你十五年,只要你沒娶親,我就會坐到。意映的事先不緊要,聽哥哥說,這次有十幾個刺客襲擊你,你覺得會是誰?是篌嗎?”
“能在青丘刺殺我,只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怎麼會突然出此昏招?我回來後,他一直很謹慎,幾次動手都很隱秘,讓人抓不住一點錯處。今日究竟受了什麼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殺死我?難道不是大哥?”
小夭說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細想想如何保護好自己吧!我當年花費了那麼多心血救你,不是讓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雖然不想殺大哥,可也絕不會在讓大哥來傷我。他這次鬧得這麼難看,我正好趁機徹查,把他在族中經營的勢力壓制下去。這樣也防止塗山氏再有人給顓頊添亂。”
小夭說:“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說:“我知道。”
瀟瀟又飛了過來,小夭說:“我走了,再不回去,顓頊該生氣了。”
小夭招手讓瀟瀟落下,躍上了坐騎。
璟目送她,直至身影全無,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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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夭從顓頊哪裡知道,這次刺殺佈置周密、來勢洶洶,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難說能否逃生。
幾日後,塗山氏傳出消息,璟已無生命危險,但究竟是誰刺殺璟,卻一直沒有查出眉目,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私下裡,只有篌和璟兩人時,篌張狂地承認了是他派人去刺殺璟,讓璟來找他算賬。
璟依舊狠不下心除掉篌,不過,他開始剪除篌的羽翼。
隨着清查刺客,塗山氏的不少鋪子都換了主管,這場風波持續了三個多月才慢慢平息。
塗山氏的商鋪遍佈中原,從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麼生意都做。篌支持蒼林和禹陽,自從顓頊來到中原,塗山氏的人一直在監視和打壓顓頊。
這次璟出手,顓頊和豐隆的壓力大大減輕。
豐隆悄悄來神農山時,大笑着對顓頊說:“刺殺得好!往日看着篌不算個笨蛋,怎麼這次走了這麼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突然發了瘋。”
顓頊笑道:“你就會事後叫好!當時聽聞璟出事時,你怎麼補這麼說?公然刺殺這招雖然走得有些急,卻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僅剷除了璟,還可以像璟如今一樣,以追查兇手的名義,把璟的所有勢力連根拔除,乾淨利落地掌控塗山氏。”
小夭聽到豐隆和顓頊的對話,心裡一動,眼前浮現出那日在兵器鋪子,防風意映挽弓射箭的畫面。可仔細分析,璟若死了,篌會繼任族長,就算防風意映願意捧着靈位成婚,她也只能在一個冷清院落裡,守節終老,得不到一絲好處。只有璟活着,意映才能當族長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搖搖頭,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責自己,不能因爲璟,就把意映往壞處想。意映對璟雖無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慼相關,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想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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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頂,陽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爐前,臉頰發紅,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開鍋蓋,將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裡冰着,待模具裡的汁液凝固,小夭將模具倒扣,一個個凝結好的東西擺在案上,有的粉紅,有的翠綠,有的嫩黃。
顓頊悄悄走進“煉藥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聲叫他,站在屋角,靜靜地看着。案上的東西色澤晶瑩,卻形狀怪異,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葉子,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小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琉璃盤,上下兩端和左右兩端是黑灰色,中間是白色,猶如一幅攤開的卷軸畫,只是白色的畫布上還什麼都沒有繪製。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盤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乾淨手,把手放在冰水裡浸了一會兒,用雪白的布擦乾淨。她一手拿起剛纔用模具凝結的東西,一手拿着小刻刀。一邊雕刻,一邊把東西輕輕放到白色的琉璃盤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畫布上繪畫。
顓頊很是好奇,輕輕走到小夭身後。只看小夭細長的手指靈巧地忙碌着,漸漸地,白色的托盤上,生出了綠色的荷葉,葉上的露珠好似馬上就要滾落,粉色的荷花也長了出來,嫩黃的花蕊若隱若現,剛結的蓮蓬嬌羞地躲着,兩條鯉魚在花間戲水。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一幅錦鯉戲蓮圖出現,除了沒有聲音,連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細看了看,滿意地笑起來。
顓頊鼓掌,讚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道:“全是毒藥。”
顓頊搖頭:“也不知你這是什麼癖好?竟然把毒藥當成美食去做,你的煉藥室完全就像個廚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卷軸琉璃盤端起,放入一個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蓋上,用白綢包好。
顓頊詫異地說:“你不會把這東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顓頊嘆氣:“真不知道你是喜歡此人還是憎惡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痠背痛,小夭一邊捶着自己的腰,一邊問道:“你怎麼有空來看我做藥?”
顓頊說:“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說。”
“豐隆約了你好幾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轉了轉,歪着頭問:“你希望我答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悅嗎?你們若決定了要向天下宣佈結盟,你娶了馨悅不就行了!”
“馨悅是馨悅,她是神農氏。豐隆是豐隆,他是未來的赤水氏族長。你則是你,俊帝和黃帝的血脈。”
小夭蹙眉:“你不會是希望我嫁給豐隆吧?”
“豐隆有什麼不好呢?”顓頊倒是不解,塗山璟有婚約,防風邶浪蕩不羈,豐隆和他們比起來,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纔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卻寧可和防風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願和豐隆去神農山賞名卉。
小夭乾笑兩聲:“如果我說出來,你先保證不會揍我。”
顓頊無奈:“看來不會是好話,好吧,我保證不會揍你。”
小夭笑嘻嘻地說:“豐隆沒什麼不好,只是他有點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見我,並不是說我在他心裡有多好,不過是他把身邊的所有女子比較了一番,覺得我最適合做他的夫人。”
顓頊舉起拳頭,作勢要捶小夭:“因爲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閃躲:“說好了不揍人的。”
顓頊還是敲了小夭的頭一下:“身在他那個位置,不可能不計較。雖然有比較衡量,但不見得沒有真情實意。”
小夭不滿地瞅着顓頊:“你真要幫豐隆啊?你到底是我哥哥,還是他哥哥?”
顓頊嘆了口氣:“我當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歡他,我不會勉強,我也勉強不了。但你就算是給我幾分面子,好歹和豐隆接觸一下。馨悅爲了這事,已經拜託了我好幾次,豐隆骨子裡還是有些傲氣的,不好意思明說,但顯然也是希望我幫忙撮合。”
小夭思索了一瞬,問:“你在中原是不是離不開豐隆的支持?”
顓頊點了點頭,把小夭拉到懷裡,在小夭耳邊低聲說:“我在秘密練兵。”
小夭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修建宮殿,必然需要大量錢財,材料由塗山氏提供,價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養兵的錢解決了。工匠進進出出,招募的士兵自然可以進入神農山,神農山連綿千里,藉助陣法,藏兵沒有絲毫問題。有了豐隆的幫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招募士兵,不過以顓頊的性子,必然不會完全依賴豐隆。
細細想去,一切都解決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爺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着顓頊,顓頊笑了笑,眼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然。
顓頊道:“四世家的族規傳承了數萬年,要求子孫明哲保身,不得參與任何爭鬥,也許適合璟那樣的人,卻束縛住了豐隆的手腳,豐隆早已不耐煩聽老頑固們的訓斥。我是離不開豐隆,不過,豐隆也離不開我。只有明君,沒有能臣,霸業難成;沒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只能埋沒。只有明君和能臣相互輔助,才能成就千秋霸業,萬載聲名。”
小夭說:“我會把豐隆看做朋友,見面、說話、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會嫁他。”
顓頊笑道:“這就夠了,至於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順其自然吧!”
小夭笑說:“那我過幾日去找豐隆玩。”
顓頊輕輕咳嗽了兩聲,尷尬地說:“馨悅邀請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豐隆的意思,還是馨悅另有打算,在撮合豐隆和小夭這事上,馨悅不遺餘力。
小夭問:“顓頊,你真的會娶馨悅嗎?”
顓頊邊思索邊說:“看她的意思!如果她願意嫁,我會娶,畢竟她是神農王族的後裔,娶了她,對所有的中原氏族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統御天下需要剛柔並濟,剛是要有絕對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卻就是這些看似無聊,實際非常必要的手段。”
小夭嘆了口氣:“既然是未來嫂嫂的邀請,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關係。”
顓頊凝視着小夭,眼神非常複雜。
小夭納悶地問:“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顓頊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會爲這個理由答應,我廢話那麼多幹嘛?爲了說服你,連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
“後悔也晚了!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先讓珊瑚幫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悅那裡。”小夭推着顓頊往外走,“我這‘廚房’裡到處都是毒,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別進去。”
————
歌舞坊內,舞伎在輕歌曼舞。
小夭陪着笑臉,把白綢包着的大盒子放在防風邶面前。
邶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什麼玩意兒?”
小夭說:“你打開看看。”
邶搖晃着酒樽,說道:“我在喝酒。”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鬆開拳頭,把包好的白綢解開。
小夭說:“打開蓋子。”
邶依舊沒有興趣伸手,一邊啜着酒,一邊看舞伎跳舞。
小夭無可奈何,只能自己打開了蓋子。做的時候,爲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廢了不少心思,可這會兒,周圍的脂粉氣、酒菜香都太濃烈,荷花的清香一點不顯。
小夭興沖沖而來,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炫耀荷花是什麼毒做的,蓮蓬是什麼毒做的,現如今看着那一幅“錦鯉戲蓮圖”只覺索然無味,什麼都懶得說。端起酒樽,開始喝悶酒。
邶終於把目光從舞伎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案上。一幅攤開的卷軸圖,瀲瀲清波中,團團翠葉,露珠晶瑩,荷花半謝,蓮蓬初結,一對錦鯉在蓮下嬉戲,魚脣微張,好似在等着蓮子落下,趕緊去搶吃。
邶凝目看了一會兒,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葉。
一口又一口,一會兒荷葉、一會兒錦鯉、一會兒蓮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錦鯉戲蓮圖”幾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着他:“你、你別撐着自己。”
邶掃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閉嘴。
邶吃完最後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說:“不錯。”
小夭看着吃得空空的琉璃盤,高興起來,得意地說:“天下能把毒藥都做得這麼好吃的人只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賞你的好廚藝!”
小夭可不接受打擊:“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什麼都沒說。
小夭問:“可以繼續教我箭術了嗎?”潛臺詞是——不生我的氣吧?
邶喝完樽中酒,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等我回來。”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鎮,雖然一直沒有戰事,可他畢竟是神農義軍的將軍,還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奪。
小夭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低聲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風邶,該多好!”
邶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放下了酒樽,起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