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後,在軹邑城,由小祝融主婚,顓頊迎娶質系牡張緇菸噱鈉咄踝佑硌舾俠撮蛞兀則х鋶け駁納矸藎頻鄯獯土聳緇蕁
顓頊是軒轅黃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孫子,質鮮侵性笫現祝淙恢皇怯⒉噱睦褚牽⒉凰閌⒋螅紗蠡哪誒吹謀隹腿牀簧佟
嫘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長,顓頊的堂舅親自帶了兒子來參加婚禮,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對顓頊的支持,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畢竟顓頊是嫘祖娘娘的血脈,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驚的是神秘的鬼方氏,這個不可冒犯,卻一直遊離在大荒之外的詭秘氏族,對待任何事都帶着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來了重禮――九株回魂草。當禮物呈上時,所有人都靜了一靜,九爲尊,鬼方氏似乎在向顓頊表達着敬意,衆人揣測着,鬼方氏好像也選擇了支持顓頊。
四世家中依舊態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塗山氏了,雖然衆人都聽說豐隆和顓頊往來密切,但豐隆不是族長,只要赤水族長一日未明確表明態度,那些往來就有可能是虛與委蛇,當不得真。
顓頊的這場婚禮,來參加的各氏族的族長、長老們都很忙碌,不停地觀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個不小心,判斷錯誤,給氏族惹來大禍。
因爲西陵族長不遠萬里來了,顓頊覺得讓別人接待都顯得不夠分量,他自己又實在分不開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長。
西陵族長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開口,就嘆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嫘祖娘娘的血脈。”
小夭恭敬地給西陵族長行李:“外甥女小夭見過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應該給西陵族長行這麼大的禮節,可小夭的稱呼已表明只論血緣,不論身份,做得十分誠摯。西陵族長坦然地受了,心裡很高興,把自己的兒子西陵淳介紹給小夭認識,西陵淳行禮,有些羞澀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着脣笑起來,回了一禮。
小夭怕阿念會鬧事,把阿念帶在了身邊,指着阿唸對西陵淳說:“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着我和表哥叫她阿唸吧!”
西陵淳給阿念行禮,阿念雖悶悶不樂,畢竟在王族長大,該有的禮數一點不少,學着小夭,回了一禮。
西陵族長不禁滿意地笑點點頭。
吉時到,鼓樂聲中,顓頊和淑惠行禮。
小夭陪着西陵族長觀禮,一手緊緊地抓着阿念,幸好阿念並沒鬧事,一直低着頭,好似化作了一截木頭。
看着正一絲不苟行禮的顓頊,小夭臉上保持着微笑,心內卻沒有絲毫欣悅。跌跌撞撞、顛沛流離中,她和顓頊都長大了,顓頊竟然都成婚了。可這場婚禮,並不是小夭小時想象過的樣子。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還記得大舅舅和神農王姬的盛大婚禮,她和顓頊吵架,顓頊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記得四舅娘自盡後,顓頊夜夜做噩夢,她安慰他說我會永遠陪着你,顓頊說你遲早會嫁人,也會離開我,她天真地說我不會嫁給別人,我嫁給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鬧的樂聲,顓頊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時,兩人臉上都是沒有絲毫破綻的愉悅笑容:不管怎樣,至少我們都還好好地活着,只要繼續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禮成後,司儀請賓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軒轅、神農、高辛三族,這七氏族的席位設在了裡間,隔着一道珠簾,外面纔是大荒內其他氏族的席位,因爲賓客衆多,從屋內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來給顓頊道賀,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顓頊一樣來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誕,顓頊爲人隨和寬容,所以他和顓頊玩得很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進了裡間。阿念見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邊,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邊。
衆人都站了起來,因爲軒轅王后嫘祖娘娘的緣故,就連禹陽也站了起來,和西陵族長見禮問好。
西陵族長先和禹陽寒暄了幾句,又和蓐收客套了兩句。馨悅和豐隆一起來給西陵族長行禮,西陵族長和他們就親近了許多,把這個長輩、那個長輩的身體問候了一遍,說起來好似沒完沒了。西陵族長看到Z一直低着頭,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帶着幾個晚輩走過去,故作發怒地說:“Z,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Z也相熟,活潑地說:“Z哥哥,上次我見你,你還是很和藹可親的,怎麼才一年不見,就變得冷冰冰了?”
Z站了起來,微笑着和西陵族長見禮,西陵族長和淳都愣了,Z的兩鬢竟已有了幾絲白髮,淳還是少年心性,失聲問道:“Z哥哥,你怎麼了?”
西陵族長掃了他一眼,淳立即噤聲。西陵族長笑呵呵地問着太夫人的身體,Z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沒見過Z,看到他這樣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靜靜地站在西陵族長身後。還記得歸墟海中,他扯落髮冠時,她的心悸情動,也記得耳鬢廝磨時,她指間繞着他的發,一頭青絲、滿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卻已是青絲染霜,情思斷裂。
小夭只覺心如被一隻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卻依舊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小夭再維持不住微笑,這就好像一個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劍刺入的疼痛,卻無法在劇烈運動之後,控制自己的臉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撫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幾口氣。
馨悅忙扶住她,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小夭強笑着搖搖頭,西陵族長看她面色發紅,忙說:“我忘記你身體不好了,趕緊坐下休息一會兒。”
馨悅扶着小夭坐在了Z的坐席上。
Z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爲霧。衆人都知道塗山氏的障術可惑人五感,用來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沒覺得奇怪。
心依舊在劇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頭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說:“相柳,你有完沒完?”
其他人只隱約聽到完沒完,Z離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語聲,將一句話聽了個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小夭輕輕掙脫了Z的手:“謝謝,我好了。”
Z的手縮回去,握成了拳頭,強自壓抑着心內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氣地對他行了一禮,縮到了淳和西陵族長的身後,西陵族長說道:“我們過去坐吧!”
西陵族長帶着小夭和淳去了對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對,旁邊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Z問馨悅:“你不是說她的病全好了嗎?”
馨悅怨怒地說:“顓頊親口對我和哥哥說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後就別問我小夭的事!”
豐隆對Z打了個眼色:“你今天最好別惹她!”
顓頊身着吉服進來敬酒,衆人紛紛向他道賀:“恭喜、恭喜!”
馨悅微笑着說:“恭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臉,看到馨悅竟然還能笑,她也強逼自己擠出了笑,給顓頊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衆人同飲了一杯,顓頊笑着謝過衆人的道賀,去外面給其他賓客敬酒。
小夭低聲問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說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兒,自然能喝。”
小夭說:“今日賓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擋擋酒,照應着表哥一點。”
這是把他當兄弟,絲毫不見外,淳痛快地應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顓頊了。
西陵族長笑眯眯地對小夭說:“來之前,害怕你們沒見過面,一時間親近不起來,沒想到你和顓頊這麼認親,淳也和你們投緣,這就好,這就好啊!”
小夭說:“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邊待過很長時間,常聽她講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長長嘆了口氣:“這些年來,西陵氏很不容易,顓頊更不容易,日後你們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謹記。”
西陵族長道:“我待會兒要出去和老朋友們喝幾杯,敘敘舊,你也別陪着我這個老頭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們老頭子的敘舊肯定別有內容,說不定表舅舅想幫顓頊再拉攏些人,應道:“好,舅舅有事時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給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過有他打鬼主意,她倒樂得輕鬆,笑對蓐收拱手謝謝,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嚀海棠:“待會兒王姬醉了,你就帶她回紫金宮去睡覺。”
海棠答應了,小夭才放心離開。
小夭貼着牆,低着頭,悄悄走過衆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輕舒了口氣。
一陣喝彩聲傳來,小夭隨意掃了一眼,卻眼角跳了跳,停下腳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擺了一溜酒碗,一羣年輕人正斗酒取樂,防風邶穿着一襲白色錦袍,懶洋洋地笑着。
小夭驅策體內的蠱,卻沒有絲毫反應,小夭氣絕,這到底是她養的蠱,還是相柳養的蠱?相柳能控制她,她卻完全無法控制相柳!難道蠱都懂得欺軟怕硬?
防風邶看向小夭,小夭想離開,卻又遲遲沒有動。
防風邶提着酒壺,向小夭走來。
小夭轉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風邶隨在她身旁,喧鬧聲漸漸消失在他們身後。
老遠就聞到丁香花的香氣,小夭尋香而去,看到幾株丁香樹,花開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幾數紫蕊。
小夭盤腿坐到草地上,防風邶倚着丁香樹而戰,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說話,他似乎也沒說話的打算。
終是小夭先開了口:“你去參加了Z和意映的婚禮?”
“我再浪蕩不羈,小妹和塗山族長的婚禮總還是要去的。”
“我心裡的難受,你都有感覺?”小夭臉色發紅,說不清是羞是惱。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體內,就是因爲人心裡的情感,不管是傷心還是歡喜,都是一種很私密的感覺。可現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變得赤·裸裸,她覺得自己像是脫了衣服,在任憑相柳瀏覽。
相柳輕聲笑起來:“你要是怕什麼都被我感覺到,就別自己瞎折騰自己,你別心痛,我也好過一些。”
小夭聽到他後半句話,立即精神一振,問道:“我身體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幾分,你就有幾分?”
相柳坦率地說:“是!你心有幾分痛,我心就有幾分痛,那又如何?難道你打算用這個對付我?”
小夭頹然,是啊!肉體的疼痛可以自己刺傷自己,但,傷心和開心卻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說:“我有時會做殺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緩緩說:“只要你付錢,我可以幫你把防風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殺了。”
小夭苦笑:“你這可真是個餿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說:“你以後別鬧心痛,再給我添麻煩,說不定我就決定把你殺了!”
小夭不滿:“當年又不是我強迫着你種蠱。”
“當年,我知道你很沒用,肯定會時常受傷,但沒想到你這麼沒用,連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張了張嘴,好似想辯駁,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沒精打采地低下了頭,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馬小跑着過來,相柳躍到馬上:“走嗎?”
小夭拾起頭,看着相柳:“去哪裡?”
“去海上。”
小夭猶豫,這裡不是清水鎮,大海距離中原很遙遠。
相柳並未催促小夭,手拉繮繩,眺望着天際。天馬也不敢出聲,在原地輕輕地踩踏着馬蹄。
小夭再無法壓制自己骨血裡對海闊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來:“我們去海上。”
相柳回頭,凝視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馬的背。
天馬好似也感覺到可以出發了,激動地昂頭嘶鳴。相柳抖了下繮繩,天馬騰空而起。
苗莆從暗處衝了出來,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說道:“告訴哥哥,我離開幾天。”
待天馬飛離軹邑,相柳換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覺得恍若隔世。
她問道:“你不把頭髮顏色變回去嗎?”
相柳說:“這顏色是用藥草染的,不是靈力幻化。”
“爲什麼選擇這麼麻煩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錯,是染的,之後習慣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邊的悠悠白雲,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緊張過,不禁笑了出來。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說:“在剛開始時,所有的惡人和普通少年一樣。”
小夭的笑意漸漸褪去。
半夜裡,他們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風。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躍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會讓她摔死,小夭只是驚了下,並不怕,反而享受着從高空墜落的感覺。
風從耳畔刮過,如利刃一般,割得臉皮有點痛。全身都被風吹得冰涼,只有兩人相握着的手有一點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這麼掉下去,摔死了,其實也沒什麼。
落入海中時,沒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們身前分開,又在他們身後合攏,他們的速度漸漸地慢了,卻依舊向着海下沉去。
過了好半晌,小夭終於切實地感受到了海水,將她溫柔地浸潤。
小夭一直憋着口氣,這時,感覺氣息將盡,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卻握住了她的雙手,不許她上浮。
小夭惱怒地瞪着相柳,他難道又想比她……那個什麼嗎?
相柳脣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繼續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臉色由青轉白,腦內天人交戰,親還是不親?
當年是因爲和Z的承諾,如今已事過境遷,Z都已經成婚,她又何苦來哉,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小夭終於做了決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湊了過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惱,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視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時,相柳居然側了側頭,避開了她,放聲大笑起來。
小夭羞憤欲絕,只覺得死了算了!甩脫相柳的手,不單沒有向上遊,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後,邊笑邊說:“你別真憋死了自己!試着呼吸一下。我不讓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陣大笑,“而是你現在根本無需用那東西。”
小夭將信將疑,試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魚丹一樣,可以像魚兒一樣在水裡自如呼吸。小夭這才反應過來,相柳用本命精血給她續命,她能擁有一點他的能力並不奇怪。從此後,她就像海的女兒般,可以自由在水裡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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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時,小夭沒覺得高興,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裡。
小夭氣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發現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樣,能在海水裡說話。
“我,我能說話!”小夭驚異了一瞬,立即又怒起來,“相柳,我討厭你!你還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卻怎麼想,都想不出對相柳強有力的威脅,他遊戲紅塵,什麼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農義軍,可再給小夭十個膽子,小夭也不敢用神農義軍去威脅相柳。
相柳依舊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憤怒,又覺得自己沒用,埋着頭,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見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語聲裡仍含着濃濃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沒再說哈,小夭快,他則快,小夭慢,他則慢,反正一直隨在小夭身邊。
海底的世界幽暗靜謐,卻又色彩絢爛豐富。
透明、卻身姿曼妙的水母;顏色各異的海螺、海貝;色彩明媚的魚羣;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蕩一蕩,還真有點像天生的星星在一閃一閃……
遊久了,小夭忘記了生氣,身與心都浸潤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歡水,水是水,她是她,縱使含了魚丹,也隔着一層。可這一次,卻覺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永遠待在水裡,她可以永遠待在水裡。
相柳突然問:“是不是感覺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轉了幾個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體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相柳淡淡說:“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價,變成一隻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爲她療傷時說“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住,默不作聲,以爲她爲自己身體的異樣而難受,他笑了起來,猛然加快速度,從小夭身旁一掠而過,想着碧藍的大海深處游去。
小夭立即反應過來,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趕不上相柳,相柳雖然沒有拋下她,卻也沒回頭,留給她的只是一個遠遠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慘叫一聲,團起身子,好似被什麼水怪咬傷。
相柳回身的剎那,已出現在小夭身旁,他剛伸出手,卻立即反應過來,他和小夭有蠱相連,如果小夭真受傷了,他不可能沒感覺。相柳迅速要縮回手,小夭已經緊緊地抓住了他,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開!”
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開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開個玩笑!何必那麼小氣呢?”
相柳沒理會小夭,自顧向前游去,小夭抓着他衣袖,緊緊地跟着他:“我的身體是變得和別人不一樣了,可我沒覺得這是爲了續命付出的代價,簡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相柳依舊不理小夭,但也沒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邊琢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九頭妖怪,有九條命,你爲我續了一次命,我變得和你一樣在海里自由來去。你說,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爲我續一次命,我會不會變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聲音漸漸低了,囁嚅着:“變得、變得……我的意思是說……”她開始傻笑,“我、我什麼都沒說!”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湊到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塊,正好一個腦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搖頭,小夭一邊咳嗽,一邊嘟嚷:“下次輕一點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煩,萬一掐死,你捨得嗎?”說完後,小夭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拾起頭,和相柳默默對視一瞬,小夭乾笑起來:“我是說你捨得你耗費的心血嗎?”
相柳微笑着,兩枚牙齒慢慢變得尖銳,好似正欲擇人而噬:“你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小夭忙捂着脖子後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捨得,很捨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縮回,轉身遊走。
小夭忙去追趕相柳。
小夭漸漸地追上了相柳,一羣五彩的小魚從他們身旁遊過。
小夭伸出手,細長的五彩魚兒親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們簡單的平靜,小夭說:“它們好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相柳說:“這種魚的記憶非常短暫,不過幾彈指,也就是說,當你縮回手時,它們就已經忘記了剛纔親吻過你的掌心。”
沒有記憶則沒有思慮,甚至不可能有欣悅和悲傷,它們的平靜也許是世間最純粹的平靜。
小夭一邊遊着,一邊回頭,那幾條五彩魚還在水裡游來游去。小夭說:“我記得它們,它們卻已經忘記了我。以後我再看見它們的同類,就會想起它們,縱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們,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遠是初遇。”
相柳問:“你想記住,還是忘記?”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記住,縱使那是痛苦和負擔,我也想記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傾聽,空靈美妙的歌聲傳來,讓靈魂都在發顫,是世間不能聽到的聲音,小夭記得自己聽過。
相柳說:“那是……”
“鮫人求偶時的情歌。”
“你怎麼知道?”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
小夭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傳說鮫人的歌聲十分美妙動聽,大海中除了鮫人還能有誰有這麼美妙的歌聲?”相柳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時,他曾陪着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知道,那些擁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說:“鮫人的歌聲是很美妙,不過他們的歌聲也是他們的武器,傳說你們高辛族的宴龍就是聽到鮫人的歌聲,才悟出音殺之計。”
小夭問:“能去偷偷看看他們嗎?”
相柳第一次露出爲難的樣子。
小夭央求:“我從來沒有見過鮫人,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相柳伸出手:“他們是很機敏的小東西,我必須掩蓋住你的氣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隨着相柳慢慢遊着。
小夭看到了他們。
鮫人是人身魚尾,女子有一頭海藻般捲曲濃密的秀髮,寶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膚,十分美麗妖嬈;男子卻長得比較醜陋,可雙臂和胸膛肌肉鼓帳,顯然十分強壯有力。男鮫人舉着一個巨大的海貝,追逐着女鮫人邊歌邊舞。女鮫人一邊逃,一邊唱着歌,靈敏迅捷,總是不讓男鮫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鮫人好似有些意動,慢了下來,男鮫人打開海貝,裡面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紫珍珠,發出晶瑩的光芒。
女鮫人笑着遊進了海貝,捧起珍珠,欣悅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鮫人,在讚美他。
男鮫人也遊進了海貝,抱住女子,熱情地親吻着女子,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有節奏地簌簌震顫。
相柳想拉着小夭離開,小夭卻不肯走:“他們在幹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專心致志地研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交尾啊!猛地轉過了身子。
貝殼裡兩個正交配的鮫人察覺了動靜,都露出利齒,憤怒地看過來。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確定鮫人沒追上來,小夭不相信地說:“你會害怕他們?”
“我不怕他們,但被他們撞破偷窺他們……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直接?”
“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從數量來說,直接纔是天經地義,不直接的只是你們少數,所以你無權指責他們。”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錯了。”
相柳脣畔抿了絲笑意。
小夭好奇地問:“爲什麼男鮫人要託着一個大海貝?”
“海貝就是他們的家。大的海貝很難獵取,越大表明男鮫人越強壯,女鮫人接受求歡後,他們會在海貝里交配,生下他們的孩子,珍珠其實是這些大貝怪的內丹,是鮫人給小鮫人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個大海貝里,當時沒留意,只記得是純白色,邊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紋,卻記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相問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後悔,當時怎麼就沒仔細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貝殼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酡紅,不禁咳嗽了一聲:“我看你臉皮挺厚,沒想到今日被兩個鮫人給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着,到後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是沉沉地睡了過去。只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裡,他卻未睡,而是倚靠着貝殼,凝視着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
小夭已經一年多沒有真正睡踏實過,每夜都會醒來兩三次,有時候實在難以入眠還要吃點藥。
這一覺卻睡得十分酣沉,竟然連一個夢都未做,快醒時,才夢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長得就像山裡的蘑菇一般,摘了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放到嘴裡咬一口,還是甜的。小夭邊摘邊笑,笑着笑着,笑出了聲,自己被自己給笑醒了,知道是個夢,卻依舊沉浸在美夢裡不願意睜開眼睛。
小夭睜開了眼睛,看到相柳靠着貝殼,一腿平展着,一腿曲着,手搭在膝上,低頭看着她,脣邊都是笑意。小夭笑着展了個懶腰,甜蜜地說:“我做了個好夢。”
相柳道:“我聽到了。”
小夭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在貝殼裡,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跡,只得按耐着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四下看着,是那個貝殼,純白的顏色,邊角捲翹,猶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麗。
貝殼很大,裡面躺兩個人也一點不顯擁擠。在她昏迷時,她和相柳就睡在這裡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兩個鮫人把貝殼看作愛巢,相柳把這個貝殼當什麼?
小夭只覺一時間腦內思緒紛紛,臉發燙,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卻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覺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餓了!餓得心慌!”
小夭的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火燒雲,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幾下,小夭剛剛感覺到,卻又立即什麼都沒有了,她以爲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相柳淡淡說:“走吧!”
相柳在前,領着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頭,看向剛纔棲息的貝殼。貝殼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閉攏。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驚覺,他們居然在海下已經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帶小夭到了一個小海島上。
小夭給自己烤了兩條魚,給相柳烤了一條像乳豬般大小的魚,用個大海螺烤了一鍋海鮮湯,小夭裝藥丸的袋子走哪帶哪,她自己的魚是什麼都沒放,給相柳的魚卻抹了不少藥粉,還沒熟,已經是撲鼻的香。
小夭看着流口水,可實在沒膽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魚。
相柳吃了一口魚肉,難得地誇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錯。”
小夭笑起來,問相柳:“我先喝湯,喝完後再給你調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嗎?”
相柳淡淡說:“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湯,覺得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幹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湯裡撒了些毒藥,和海鮮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鮮香誘人。
相柳也不怕燙,直接把海螺拿起,邊喝湯,邊吃魚肉。
小夭抱着膝蓋,遙望着天頂的星星,聽着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
相柳吃完後,說道:“我們回去。”
小夭沒有動,留戀地望着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麼浪跡一生。
“小夭?”相柳直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頭看着相柳,笑道:“你覺不覺得這就像是偷來的日子?有今夕沒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沒有回答。
小夭指着海的盡頭問:“那邊是什麼?”
“茫茫大海。”
“沒有陸地嗎?”
“只有零星的島嶼。”
“什麼樣的島嶼?”
“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
小夭嘆了口氣:“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語,忽然清嘯一聲,白雕落下,他躍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來,爬上去。
快到軹邑時,相柳把坐騎換成了天馬。
他們到小祝融府時,恰有人從小祝融府出來,雲輦正要起飛,相柳用力勒着天馬頭,讓天馬急速上升。那邊的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轉馬頭,緩緩萍,雲輦內的人拉開窗戶,撲向外面。相柳見是Z,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Z道:“我們也有錯。”
小夭沒理會Z,跳下天馬,對相柳說:“你這段日子會在軹邑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
小夭笑着嘆了口氣,說:“我走了。”
相柳點了下頭,小夭利落地跑進小祝融府。
相柳對Z笑點點頭,策着天馬騰空而去。
Z緩緩關上窗戶,對胡啞說:“出發吧!”
小夭找到馨悅,馨悅對小夭說:“顓頊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經帶淑惠去神農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趕緊回去,我沒和顓頊打招呼就和防風邶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煩你派輛雲輦送我去神農山。”
馨悅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讓人去準備,略等等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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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悅陪着小夭往門外走去,小夭問道:“這段日子忙着哥哥的婚事,一直沒顧上和你聊天,你還好嗎?”
馨悅嘆了口氣,微笑道:“不開心肯定是有一點的,但自從我決定要跟着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麼難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悅送小夭上了雲輦,叮囑道:“你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別因爲Z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着應了,待雲輦飛上天空,她卻臉色垮了下來。
到紫金宮時,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進殿內,看到顓頊、淑惠、阿念正要用飯,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來,顓頊盯了小夭一眼,冷着臉,沒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禮,說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無須客氣。”
淑惠紅着臉,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卻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飾地說:“我和妹妹單獨吃,嫂嫂和哥哥用飯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邊走邊抹眼淚。
小夭攬住她,阿念推開小夭,哽咽着說:“你幹什麼去了?身子一股子海腥味,別靠近我。”
小夭苦笑,這姑娘連傷心時都不忘記撒嬌。
進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對阿念說:“你先吃,我去沖洗一下。”小夭側着頭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從你喜歡不喜歡的角度出發。”
“我怎麼才能像馨悅一樣?”
“你羨慕她?”
阿念咬着脣,十分不想承認地點了下頭:“我覺得哥哥會比較喜歡馨悅那樣聰明能幹、言辭伶俐、識大體、知進退的女人。”
小夭說:“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點急躁衝動,但你不需要變成馨悅那樣。”
“可是我怕哥哥會討厭我。”
小夭笑着搖搖頭:“他看着你長大,你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當年他一無所有時都能慣着你,日後他權勢滔天時當然也要慣着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變的地方就是剋制你的脾氣,不能把你的不開心遷怒到別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應該恨顓頊。”
“我沒辦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紅。
小夭說:“而且,就如我剛纔據說,你發脾氣,只會讓人家看輕顓頊,現如今大家都盯着顓頊一舉一動,對顓頊不利。”
“我會改掉自己的脾氣,以後我若不開心,就立即走開。”
“阿念,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是決定要跟着顓頊嗎?”
阿念非常堅定地說:“我要和顓頊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時間陪伴你?”
“我說了,寧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別人的十分好。”
小夭嘆氣:“那你聽姐姐一句話,顓頊身邊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會,不管是馨悅,還是這個、那個的,你都不要去理會。既然你不能改變一切,你就全當她們不存在,你只需當顓頊來看你時,盡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當顓頊去陪其他女人時,你就當他去處理正事了。”
“可萬一……萬一哥哥被別的女人迷住,忘記了我呢?”
顓頊會被女人迷住?除非那個女人叫王圖霸業纔有可能,小夭大笑出來,阿念癟着嘴。
小夭忍着笑對阿念說:“只要你還是阿念,顓頊永不會忘記你,你和她們都不同,所以顓頊一直在變相地趕你走,他對別的女人可從來都不會這麼善良!”
阿念似懂非懂,迷惑地看着小夭。
小夭覺得阿唸的這個心魔必須消除,她很嚴肅地說:“顓頊絕不會因爲別的女人而忘記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着他,一方面卻接受不了,老是發脾氣,他倒是的確有可能會疏遠你。”
阿唸對這句話完全理解,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姐姐,你相信我,既然這是我的選擇,我一定不會再亂髮脾氣。”
小夭說:“那你信不信我告訴你的話?”
阿念苦澀地說:“你是哥哥最親近的人,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曾經,就是因爲嫉妒小夭和顓頊密不可分的親近,她才總對小夭有怨氣,後來出現了別的女人,對小夭的怨氣反倒漸漸淡了,想起了小夭的好。
小夭愛憐地捏捏阿唸的臉頰:“不要去學馨悅,你也學不會,你只需要做一個能剋制住自己脾氣的阿念就可以了,別的事情交給父王和我。”
阿念鼻子發酸,低聲說:“我是不是特別傻,總是要你們操心?”
小夭道:“過慧易損,女人傻一點才能聚福。”
阿念破涕爲笑:“那我爲了有福氣,應該繼續傻下去?”
小夭點頭:“傻姑娘,好好吃飯吧!”
顓頊連着十幾天沒理會小夭,小夭也不認錯,只時不時笑嘻嘻地在顓頊身邊晃一圈,若顓頊不理她,她就又笑嘻嘻地消失。
十幾天過去,還是顓頊讓了步,當小夭又笑嘻嘻晃悠到他身邊時,顓頊不耐煩地說:“沒正事做,就帶着阿念去山下玩,別在這裡礙眼!”
小夭笑對淑惠做了個鬼臉,坐到顓頊身邊,和顓頊說:“那我帶阿念去找馨悅了,馨悅老抱怨我現在不理她,也許我們會在她哪裡住幾日。”
“去吧!”
小夭問淑惠:“嫂嫂去嗎?”
淑惠悄悄看了眼顓頊,紅着臉回道:“這次就不去了,下次再去看馨悅表妹。”
小夭帶着阿念去找馨悅,馨悅果然留小夭住下,本以爲小夭會因爲阿念拒絕,她也只是禮貌地一問,沒想到小夭答應了。
阿念知道小夭這是在磨她的脾氣,自己也的確想改掉急躁的脾氣,所以一直試着用平靜的心去看待馨悅,不要老想着她會和自己搶顓頊哥哥。阿念告訴自己必須記住,顓頊哥哥永不會被搶走,只會因爲她的脾氣而疏遠她。
剛開始,每次馨悅和阿念談笑時,阿念都面無表情,說話硬邦邦的。有時候,馨悅故意撩撥她,嘰嘰喳喳地笑說她和顓頊的事,阿念好幾次都變了臉色,可每次想發作時,看到小夭倚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就又咬牙忍了下去。
日子長了,阿念發現忍耐並不是那麼難的一件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變得自然了許多。忍耐也是一種習慣,需要培養。而且,當她真正平靜下來,去聽馨悅說的話時,阿念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馨悅看到的顓頊,並不完全是顓頊。
阿念有了一種古怪的心理優勢,她開始有點明白小夭的話,不論顓頊將來會有多少女人,顓頊都不會再以平常心對待,因爲他已不再平常,她卻是獨一無二的。
阿念越來越平靜,有幾次馨悅好似無意地說起顓頊和她的親近時,阿念忍不住也想告訴馨悅,顓頊對她有多好,一直懶洋洋趴着的小夭拾頭盯了她一眼,阿念居然打了個寒戰,立即把要說的話全吞回去了。
事後,阿念才覺得不服氣,她知道自己怕父王和顓頊哥哥,可幾時竟然也怕小夭了?待馨悅走了,阿念質問小夭:“你爲什麼要瞪我?她能說得,我就說不得嗎?”
小夭悠悠說道:“酒是釀好了,立即打開了香,還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
顓頊跟着俊帝學習了很長時間的釀酒,阿念也常在一旁幫忙。阿念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了!真正的好酒,埋得時間越久,越香醇!”
小夭攤攤手:“道理你都明白啊!”
阿念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她和哥哥之間的經歷,是平常歲月中的點點滴滴,不應該拿來炫耀。何況,爲什麼要讓別的女人知道哥哥的好?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不是更好嗎?
小夭看阿念明白了,嘆道:“這世上,不只人會嫉妒,老天也會嫉妒,好事、快樂的事,都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拿出來四處炫耀,萬一被老天聽到了,也許他就會奪走。”老天奪不奪,小夭不肯定,卻肯定人一定會奪。
阿念記起父王曾有一次感慨“自古天不從人願”,差不多就是小夭的意思吧!阿念說道:“我知道了。”
小夭帶着阿念在小祝融府住了將近兩個月,到走時,阿念已經和馨悅說說笑笑,連馨悅都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一撩撥就着火的王姬嗎?不管她怎麼故意試探,阿念都能平靜地聽着,眉眼中有一種好似藏着什麼秘密的從容,倒變得有一點小夭的風範了。
回到紫金宮,阿唸對淑惠就更加從容了,畢竟,在阿念眼中,只有馨悅可以和她一爭,別人阿念都沒放在眼裡。
顓頊驚歎,問小夭:“你怎麼做到的?”
“不是我,而是因爲她自己。女人……”小夭嘆氣,“爲了男人能把命都捨去,還有什麼做不到呢?”
顓頊聽出了小夭的話外之意,一時間卻不想思考這事。把話題轉到了小夭身上:“你和Z已經沒有關係,豐隆試探地問我,你有沒有可能考慮一下他。”
“啊?”小夭暈了一會兒,才說道:“雖然Z已成婚,可我目前沒有心情考慮別的男人。”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你對Z另眼相待,他卻辜負了你……他將來會後悔的!”
小夭眉梢有哀傷:“他的後悔我要來何用?既然不能再一起,不如各自忘得一乾二淨,全當陌路吧!”
“你到現在,還沒忘記他?”
小夭想嘴硬地說“忘記了”,可她欺騙不了自己。
自從失去了Z,她再沒有睡過整覺。
她想他!她對Z的思念,超過了任何人以爲的程度,甚至嚇住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爲自己把一切控制得很好,即使Z離開,她也能坦然接受。可是,當一切發生時,她才發現高估了自己。她能憑藉強大的意志,理智地處理整件事情,控制自己的行爲。不生氣、不遷怒、不失態、不去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過日子。可是每個夜晚,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念。
有一次,她夢到了Z在吻她,夢裡甘甜如露。驚醒時,卻滿嘴苦澀,連喝下的蜜水都發苦。
小夭不想回憶,可不管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心裡的一幕幕全是兩人耳鬢廝磨時。記憶是那麼清晰,溫存似乎還留在脣畔,卻一切不可再得。
每次想到,以後再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他的一切與自己無關,她的生命裡也不會再有他的身影,那種痛苦,讓小夭覺得,寧願永墜夢裡,再不醒來。
小夭低聲說:“我以爲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可原來,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
顓頊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地嘆了口氣:“我陪你喝點酒吧!”
小夭正想大醉一場,說:“好!”
顓頊讓珊瑚去拿幾壇烈酒和兩個大酒碗。
小夭一口氣和顓頊幹了一碗烈酒,顓頊眼睛都不眨地依舊給她倒酒。
小夭漸漸醉了,對顓頊說:“你幫我挑個男人吧!”
顓頊問:“你想要什麼樣的男人?”
“能做伴過日子,打發寂寞,別的都不緊要,關鍵是絕不能有其他女人!否則我一定閹了他!”
顓頊不知道在想什麼,酒碗已經倒滿,他卻未察覺,依舊在倒酒,酒水灑了一案。小夭笑:“被我嚇到了嗎?我說的是真的!”
顓頊不動聲色地揮揮衣袖,案上的酒水化作白煙消失。
小夭端起酒,邊和邊道:“也許就像外爺所說,鶼鰈情深可遇不可求,但只要選對了人,相敬如賓、白頭到老並不難。我已經不相信自己了,你幫我選一個吧!”
顓頊緩緩說:“好,只要你想,我就幫你選一個,如果他做不到,不用等你閹他,我幫你剁了他!”
小夭笑起來,醉趴在顓頊膝頭,喃喃說:“還是哥哥最可靠。”
顓頊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撫着小夭的頭,臉上是譏諷悲傷的微笑。
一年多後,防風意映順利誕下一個男嬰,塗山太夫人賜名爲。
塗山太夫人親眼看到Z接掌塗山氏,親眼看到篌不再和Z爭奪族長之位。親眼看到重孫的出生,終於放下了一切心事。
塗山出生不到一個月,塗山太夫人拉着篌和Z的手,含笑而終。
這個堅強霸道的女人少年喪夫,中年喪子,經歷軒轅和神農的百年大戰,用瘦弱的身軀守護了塗山氏上丟掉。她離去後,塗山氏的九位長者一致決定,全大荒的塗山店鋪爲太夫人掛起輓聯,服喪一個月。這是塗山氏幾萬年來,第一次爲非族長的一個女人如此做,但沒有一個塗山氏子弟有異議。
顓頊不想小夭再和Z有絲毫瓜葛,並沒告訴小夭塗山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澤州城內到處都有塗山氏的店鋪,小夭去車馬行給相柳寄毒藥時,看到店鋪外掛着輓聯,知道太夫人走了。
當年,給太夫人看病時,小夭預估太夫人只能多活一年,沒想到太夫人竟然多活了兩年,應該是篌和Z的孝順讓太夫人心情大好,活到了重孫出生。
太夫人走得了無遺憾,可她想過給別人留下的遺憾嗎?
小夭心神恍惚地回到神農山,苗莆奏道:“蛇莓兒求見,瀟瀟姐讓她在山下等候,看她樣子,好像急着要離開。”
小夭剛下雲輦,又立即上了雲輦,下山去見蛇莓兒。
蛇莓兒見到小夭,跪下叩拜,小夭扶起她,說道:“這段日子我很少出山,剛纔在山下才知道太夫人去世了,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蛇莓兒說道:“太夫人臨去前給了恩典,允許我落葉歸根。我準備回故鄉九黎,特來向王姬辭行。”
苗莆撇撇嘴,說道:“這個太夫人總算辦了件好事!不過就算她不這麼做,王姬也打算把你弄出塗山家。”
小夭敲了苗莆的頭一下:“別再這裡廢話了!你和珊瑚快去收拾些東西,給蛇莓兒帶上。”
蛇莓兒搖手:“不用,不用!”
小夭說道:“你少小離家,老大才回,總要帶些禮物回去。”
蛇莓兒道:“族長已經賞賜了不少東西。”
小夭眼中閃過黯然,笑道:“族長是族長的心意,我們的禮物是我們!”兩人說完,衝出門,躍上坐騎離開了。
小夭猶豫了會兒,問道:“太夫人過世後,塗山族長可還好?”
蛇莓兒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長很和善風趣,這兩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強顏歡笑着盡孝,我從沒見族長笑過。”
小夭眉梢藏着一縷愁思,默不作聲,蛇莓兒約略猜到她和Z之間有糾葛,怕她難過,不再談Z。說道:“太夫人去世後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藍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會兒,纔想起那個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在青丘時,她們見過幾次面,卻從沒說過話,小夭說:“怎麼會?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兒說:“好像是爲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說了什麼,被篌公子打了幾巴掌,她一時想不通就服毒自盡了。據說她臨死前,還企圖去找族長評理。”
小夭嘆了口氣:“是個可憐人。”
蛇莓兒也長嘆了口氣:“女人最怕把心給錯人!”
小夭凝視着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語。
蛇莓兒打量了一圈,看四下無人,說道:“之前王姬提過體內的蠱,我思索到如今也沒想清楚到底是什麼蠱,但我想起九黎傳說中的一種蠱。”
小夭精神一振,仔細聆聽:“什麼蠱?”
蛇莓兒說:“一般的蠱都是子母蠱,母蠱可控制子蠱,養蠱、種蠱都容易,但傳說中有一種極其難養的蠱,蠱分雌雄,養蠱很難,比養蠱更難的是種蠱。若是女子養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若是男子養的蠱,必須找個女子才能種蠱,常常養了一輩子都種不了蠱,所以這種蠱只在九黎的傳說中。”
“究竟是什麼蠱?”
“究竟是什麼蠱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蠱,據說‘情人蠱,心連心’,和王姬說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發了會兒呆,問道:“女子養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聽上去不難種蠱啊!怎麼可能養一輩子都種不了蠱?”
蛇莓兒搖頭,愧疚地說:“我所學太少,當年聽完就聽完了,只當是傳說,也沒尋根究底。但我們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時,就來九黎吧!雖然外面人說我們很可怕,可鄉親們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機會,我一定會去九黎。”
蛇莓兒道:“我總覺得王姬和九黎有緣,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鄉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會讓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兒已經很老,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小夭突然有幾分傷感。
蛇莓兒笑道:“我已心滿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兒、女兒死在異鄉,我能回到故鄉,要謝謝王姬。”她在塗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顧忌到也會蠱術的小夭,不可能讓她發了毒誓就放她離開,只怕她會是另一個下場,珊瑚和苗莆拿着兩個包裹跑進來,蛇莓兒收下,道謝後,向小夭辭別。
小夭目送着蛇莓兒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天地間,轉頭看向了東邊,那裡有清水鎮,還有遼闊的大海,小夭喃喃說:“情人蠱?”
小夭腦海裡有太多思緒,讓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獨自一人,沿着山徑,慢慢地向紫金頂攀爬。
從中午爬到傍晚,纔看到紫金宮。
看着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覺得疲憊,疲憊得就好像整個人要散掉了,她無力地坐在了石階上。
山風漸漸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卻就是不想動,依舊呆呆地看着夕陽餘暉中,落葉瀟瀟而下。
顓頊走到她身後,把自己的披風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麼?想了一下午都沒想通嗎?”
“本來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後來什麼都沒想了。其實,人生真無奈,不管再強大,世間最大的兩件事情都無法掌握。”
顓頊挑挑眉頭:“哦?哪兩件?說來聽聽!”
“生!死!我們無法掌控自己的生,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時候想想,連這兩件大事都無法掌控,別的事情又有什麼好想、好爭的呢?真覺得沒意思!”
顓頊笑起來:“傻瓜,你不會換個角度想嗎?正因爲生、死都無法掌控,我們才應該爭取掌控其他,讓生和死之間的一切完全屬於我們自己。比如,你現在不高興,我就決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讓你快樂起來。”
就爲了顓頊的最後一句話,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卻故意板着臉說:“好啊,你逗我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