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不定,人初靜

兩日後,小夭到了青丘。

俞信對小夭說:“我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求見族長,幸好我和族長身邊的侍女靜夜姑娘有一點交情,我們可以去求見靜夜姑娘。”

小夭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俞信去求見靜夜。當年因爲俞信,靜夜才找到失蹤多年的璟,所以一直對俞信存了一分謝意,聽下人奏報他有事找她,靜夜特意抽空出來見他。

俞信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說明,靜夜覺得俞信做事太荒唐,人家說要見族長,他竟然就真的帶了來。

俞信陪着小心解釋道:“我也知道這事做得冒失,可那位姑娘真的挺特別,我這雙眼睛見過不少人……”

靜夜心內一驚,問道:“她叫什麼?”不會是那位婚禮上拋夫私奔了的王姬吧?黑帝、俊帝、黃帝都在找她,折騰得整個大荒沸沸揚揚,她卻像是消失了,不見絲毫蹤影。

“不知道,我問什麼,她都不回答,只說族長一定會見她。對了,她額間有一個緋紅的桃花胎記。”

靜夜立即道:“快、快帶我去見她。”

俞信看靜夜的反應,知道自己做對了,鬆了口氣,也是個會做事的,忙道:“我怕姑娘要見她,讓她在外面的馬車裡候着呢!”

靜夜對俞信說:“你出去,讓人把馬車悄悄趕進來,記住了,悄悄!”

俞信點頭應下。

馬車悄悄駛進了塗山府的外宅,靜夜看到小夭從馬車上下來,既鬆了口氣,又很是爲難,現如今全天下都在找她,她卻跑來青丘,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靜夜上前行禮,恭敬地道:“請……請小姐先洗漱換衣,稍事休息,奴婢這就去稟告族長。”

小夭正覺得又累又髒,點點頭,跟着兩個婢女去沐浴。

小夭從清水鎮出發時,帶着一腔怒氣,想質問璟是不是真的僱用了相柳去阻止她成婚,想質問他爲什麼要如此羞辱她,可因爲拉雲輦的天馬不是最好的天馬,竟然走了兩日半,爲了見靜夜又等了半日,如今三日過去,一腔怒氣也淡了,反而生出了無奈,質問清楚了又如何?就算是璟做的,她能怎麼樣?難道殺了他嗎?

小夭甚至開始後悔,她真是被相柳氣糊塗了,怎麼就這麼稀裡糊塗地來了青丘?

小夭躲在浴室裡不肯出去,婢女倒是不催她,只是隔上一陣子,叫她一聲,確定她沒暈倒。

小夭在浴室裡待了將近兩個時辰,到後來,覺得自己也不肯躲一輩子,才擦乾身子,穿上了乾淨的衣衫。

小夭走出去時,璟在暖閣裡等她。他們這些人身有靈力,都不怕冷,可大概怕小夭冷,暖閣裡放了個半人多高的大薰爐,屋內有些悶熱。

聽到小夭的腳步聲,璟立即站起來,小夭沒理他,走過去把窗戶打開,璟忙道:“你頭髮還沒幹,仔細着涼。”

璟想要關了窗戶,小夭說:“不許關!”

璟依舊把窗戶掩上了,不過沒有關嚴,留下了一條縫。

小夭想發作,卻發作不得。

璟又在小夭身後,放了一個暖爐,把一碗木樨花茶放在小夭手邊,這才坐到小夭對面。

小夭在浴池裡泡了將近兩個時辰,的確渴了,捧起木樨花茶慢慢地喝着,一碗茶喝完,她說道:“你不問問我,這一個多月和防風鄴去了哪裡嗎?”

璟道:“我知道防風鄴是相柳,他應該帶你去了神農義軍駐紮的山裡。”

“我是顓頊的妹妹,他會帶我去神農義軍的軍營?你當他是傻子嗎?”小夭沒好氣地說,“我一直都在清水鎮,就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有些詫異,清水鎮各方勢力魚龍混雜,小夭在清水鎮一個多月,怎麼會沒有人留意到?

小夭說:“我一直沒出過屋子,直到最後一日才發現自己竟然住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問:“你見到桑甜兒了?”

小夭很是意外,璟這麼問,顯然表明,他知道只有桑甜兒還活着,小夭說:“見到了。”

璟說:“不要難過,老木他們都是善終。”

“你……一直都關注他們?”

璟頷首:“老木臨終前,我去見過他一面,告訴他小六過得很好,讓他安心。”

小夭心內僅剩的氣一下子消失了,呆呆地看着白玉茶碗中小小的黃色木樨花,半晌後,她心平氣和地說:“相柳說,你給了他很多錢,僱他阻止我嫁給豐隆。”

“是我做的,不過我沒想到相柳會行事那麼極端。”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日,你在青丘街頭告訴我你要成婚了,可你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喜悅,我不明白,沒有人逼迫你,你爲什麼要逼自己嫁給豐隆。我……我沒有辦法讓你這樣嫁給豐隆。我求豐隆取消婚禮,豐隆拒絕了我。我想去找你,可我很清楚只會火上澆油,正百般無奈時,恰好碰到防風鄴。我想起,你說你承諾爲相柳做一件事,作爲解蠱的代價。顓頊登基後,共工的軍隊糧草緊缺,於是我和相柳談了一筆買賣,買下了你許給他的那個承諾,讓他去要求你取消婚禮,但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在婚禮上要你兌現諾言,是我大意了。小夭,對不起!”

小夭淡淡說:“沒什麼對不起,大家都是公平交易。我和相柳是公平交易,你和他也是公平交易。不過,我希望你以後別再插手我的事!我高興不高興,和你無關!”

小夭本就覺得自己來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現在話說清楚了,再沒什麼可說的,起身告辭,準備離開。璟一下就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擋住門,急急叫道:“小夭……”人竟然晃了幾晃,就要摔倒。

小夭忙扶住他,看他一臉病容,下意識地想去把脈。

璟卻推開了她的手,說道:“我沒事!現在天已黑,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遲,你若不願意見我,我立即離開。”璟的臉色蒼白,一雙眸子越發顯得黑,影影綽綽,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出口,全凝成了哀傷。

小夭想起了桑甜兒的話,心內長嘆一聲,又坐下:“我明日走。”

璟默默看了小夭一瞬,黯然地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靜夜就在門外守着,你有事叫她。”璟向門外走去。

小夭突然說:“我有話跟你說。”

璟回身,靜靜等着。

小夭指指對面的坐榻:“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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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跪坐道小夭對面,小夭凝視着從薰爐飄出的嫋嫋青煙,遲遲沒有開口。

璟屏息靜氣地看着小夭,希望這一刻無限長。

小夭說:“這些年,我夜裡總是睡不好,常常把過去的是翻來覆去地想。”

璟滿面驚訝,這些年,他也從沒睡過一夜安穩覺,也總會把過往的事翻來覆去地想,可小夭一直表現得太若無其事,讓璟總覺得小夭已經徹底放下他。

小夭說:“防風意映是卑劣,但也是你給了她機會。最開始的幾年,我嘴裡說着沒有關係,我不在乎,可我心裡是恨你怨你的。所以,每次你在的場合,我明明能迴避,卻偏偏不迴避,我故意談笑正常,做出絲毫不在意你的樣子,實際上一直暗暗留意你的反應。”

璟道:“我知道,是我錯了。”當年,總覺得防風意映無辜,是塗山氏和他對不起防風意映,不想傷害防風意映,可他忘記了,他不傷害防風意映就會傷害小夭。

小夭說:“你是有錯,不過,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最近幾年,我專心學醫,心態變了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也變了,想得越多,越發現我把所有事怪到你頭上,其實不對。”

“不是,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小夭對璟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璟聽她說:“桑甜兒說,人這一生,就像黃山行路,誰都不知道會碰到什麼,都是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着走,會跌跟頭,會走錯路,會碰到野獸,所以纔會想要有個人攜手同行、相互扶持。我是答應了和你同行,但我一直很消極地等待,這就好比,我明明答應了和你一同去爬山,本該齊心合力,可一路之上,我看到你走到岔路上,不叫住你,由着你走錯路;看到前方是懸崖,也不拉你一把,由着你摔下去。我一直站在一旁,自以爲清醒地冷眼旁觀。”

小夭問璟:“你可知道防風意映曾三番四次想殺顓頊?有一次她把顓頊的胸口都射穿了。”

“什麼?”璟震驚地看着小夭。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防風意映在你面前,言行舉止一直聰慧有禮、溫柔善良、可憐可愛,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更知道你心腸軟,對她很愧疚,防風意映肯定會利用你的性子和你的愧疚對付你,可我什麼都沒做,甚至連提醒都未提醒,一直袖手旁觀。因爲從小的經歷,我一直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悲觀,總覺得一切都不會長久,誰都靠不住,我從沒有真正相信過你,也不肯主動付出,最後的結果發生時,我還覺得,看吧,一切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人心不可靠!可不知道,世間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正是這個結果的推動者。正如桑甜兒所說,我既未播種,又不肯辛勤培育,怎麼可能指望收穫?”

小夭的眼中有隱隱淚光:“每個夜裡,我失眠時,都會想起過去的事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錯了,我因爲自己的自以爲是,因爲自己的悲觀消極,因爲自己的不信任,失去了我喜歡的人。當時只要我稍稍做點努力,肯多說一點,多做一點,也許結果就會截然不同。顓頊看我一直不能釋然,以爲我依舊恨着你,其實不是,我一直無法釋然的是自己。璟。你無須再自責,也無須對我覺得愧疚。我們倆在外人眼裡,也許都是精明人,可我們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都犯了錯。人生有的錯誤,有機會糾正,有的錯誤,卻沒有機會糾正……”

每個夜裡,從過去的夢裡驚醒,知道自己錯了,可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那種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鋸子鋸她的骨頭。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小夭的淚水潸然而下,她背轉了身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璟情急下,摟住了小夭:“小夭、小夭……別哭!你沒有錯,我承諾了先付出,先信任,我該保護好你,是我沒有做到。”

小夭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幾千個夜晚,在寂靜的黑暗中,她回憶網還是,恨過防風意映,恨過璟,最後,卻恨自己。

聽到小夭的哭聲,璟心如刀絞,這是小夭第一次爲他落淚。之前,連突然聽到防風意映懷孕時,小夭都笑容滿面。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小夭像以前一樣淡然得好像絲毫不在乎,他寧願小夭真正忘記了他,也不要小夭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

璟輕輕地撫着小夭的背:“小夭、小夭、小夭……”一遍遍的低喃,一遍遍的呼喚,多少次午夜夢迴,他想着她,念着她,卻觸碰不到她。

小夭用力打着璟,哭嚷:“爲什麼不讓我嫁了?爲什麼不讓我裝着若無其事,微笑地繼續走下去?”

璟沒有辦法回答。爲什麼?也許是因爲小夭站在青丘街頭的茫然,他不想她一輩子都如此;也許是因爲他愛得太深,無法放手讓她嫁給別人;也許是因爲他心底深處還有不肯死心的期冀。

璟說:“之前,我和你說對不起,但現在我收回對不起,我一點不後悔,即使相柳用力那種極端的方式,鬧得整個大荒不得安寧,我依舊很高興沒有讓你嫁給豐隆。”

“你……混賬!”小夭邊哭,邊打他。

璟心中竟透出一絲甜蜜:“我一直都是混賬!”

小夭哭了一會兒,擠壓多年的情緒發泄出來,理智漸漸恢復,發現自己竟然在璟懷裡,她猛然推開了璟。

璟也未勉強她,起身端了碗熱茶給小夭:“喝點水。”

小夭捧着茶碗,又羞又愧,根本不敢看璟。自己這算什麼?已經說過了陌路,卻趴在人家懷裡哭得淚雨滂沱。

小夭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說道:“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明日清晨我就回神農山,你不用送我了。”

璟凝視着小夭,沒說話。壓抑了十年,才讓小夭失態了一會兒。她眼角的淚痕還在,卻已經又變得冷靜剋制。這一次,她已經把最後的話都說清楚,這一別,只怕永不會再見他。

小夭微笑着說:“錯了就是錯了,即使後悔也無法回頭,只能努力忘記,繼續往前走。不管是爲了你好,還是爲了我好,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因爲猜中了小夭的話,璟竟然笑了笑,淡淡說:“先吃點飯,用過飯後,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剛要拒絕。

璟說:“我聽了你的話,你也應該聽聽我的,纔算公平。”

小夭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靜夜端着粥進來,給小夭盛了一碗,給璟也盛了一碗。

小夭連着幾日沒正兒八經吃過飯,聞到飯香,也是真餓了,埋着頭專心用飯。

璟也低頭用心用飯,這些年,每次吃飯都食不知味,今日卻覺得粥十分可口,陪着小夭吃了兩碗。

靜夜看到一砂鍋的粥都吃完了,不禁心下嘆了口氣,又喜又悲,把碗碟都收拾好後,向璟和小夭行禮告退。

待靜夜出了門,小夭問:“你要和我說什麼?”

璟說:“你先答應我,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耐心聽完,不要生氣離開。”

“我答應,你說吧!”小夭已經決定,明日一別,再不見璟,今夜是兩人此生最後的相聚,不管璟說什麼,她肯定都會聽完。

璟道:“自從我和意映……發生了那事後,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一切隨奶奶安排,唯一的抗拒就是不願見意映,不過,反正婚禮舉行了,孩子也有了,意映壓根兒不在乎,直到大嫂去世,我突然清醒了幾分,開始振作。”

小夭聽得莫名其妙,她記得那個沉默的女子,好像是因爲篌外面的女人,服毒自盡了,和璟有什麼關係?

“大嫂和靜夜、蘭香一起進的塗山府,因爲性子柔和,處事周到,奶奶讓她去服侍大哥,和我也算是自小相熟,她以前雖然話不多,卻愛笑,待人又寬和,靜夜、蘭香都和她玩得好。後來,母親把她嫁給了大哥,她越來越沉默,漸漸地,幾乎再看不到她笑。我知道大哥對她冷淡,但我做不了什麼,只能暗地裡照顧她一下,讓靜夜有空時,多去看看大搜。大概怕大哥罵她,大嫂從不和我多話,但每年春天,只要我在府裡,她都會給靜夜一束雲銀娟,插在我的書房裡。那花十分美麗,只開在青丘山頂,我小時常常和大哥帶她們去看花。大嫂看似笨拙木訥,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她送花,既是想我表達謝意,也是請求我,不要忘記小時候和大哥的情意,原諒大哥……”璟沉默了一瞬,說:“大嫂不是服毒自盡,而是被人投毒害死的。”

“什麼?誰毒殺了你大嫂?”小夭難以相信,不管藍枚的出身多麼卑微,她也是塗山氏明媒正娶的夫人,誰敢這樣對她?

“防風意映。”

小夭驚得再說不出來話,雖覺得匪夷所思,可這事防風意映的確做得出來。

璟說:“大嫂去世後,我開始真正面對我和防風意映的事。這些年,我一直想回憶那夜的事,甚至找了妖力高深的狐妖,用惑術催眠我,喚醒我潛藏的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一夜的記憶。所有的記憶就是我覺得昏沉,把意映看作了你,你脫衣服,抱住了我,想和我親熱,我努力想推開你……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璟說話時,一直看着小夭的神色,生怕她惱怒下,拂袖而去,幸好小夭向來守諾,雖然面色不愉,卻一直靜靜聽着。

璟說:“我的靈力修爲雖然不能和相柳、豐隆這些大荒內的頂尖高手相比,可畢竟是九尾神狐的血脈,從小刻苦修煉,修爲並不低。催發情欲的藥,對我們這些人而言,不過是助興而已,根本不可能剋制不住。”

小夭點點頭,的確如此,對神族而言,不要說是璟,就是給倕樑那些風流多情的傢伙下藥,也不可能真讓他們無法剋制,一桶冰水就能做解藥,不過是願意不願意剋制而已。

璟看小夭認可了他的判斷,繼續說道:“意映肯定也知道,只催發情欲的藥並不能讓我和她……行夫妻之事,所以她還讓奶奶幫她下了迷幻藥,讓我產生幻覺,把她當做了你。可是,意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正因爲那個人是你,我才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要了你。”

小夭禁不住問:“即使我主動,你也不願意嗎?”

璟說:“如果你主動,我反而會越發剋制。你願意,說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負你的信任,更想給你更好的一切。小夭,當時是因爲意映自盡,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個女人的寢室,另一個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這是對你的羞辱和傷害!不管我神智有多昏亂,可我堅信,我不會違背自己心底深處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語,她見識過顓頊戒毒藥,顓頊都痛苦到用自己的頭去撞牆自戕了,可一旦傷到了他,顓頊會立即後退。

小夭精通藥性,所以更明白,這世間再厲害的迷藥,如果只用一次,絕不可能真的迷失一個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過是因爲潛藏的邪念被激發了。璟是喜歡她,可愛越深,敬越重,她相信璟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歡好。

小夭沉吟半晌,說道:“你這麼分析,事情的確很蹊蹺。可是……我聽表舅西陵族長說,你的兒子長得像你,也很像他爺爺。”

璟說:“如果孩子像爺爺,自然會像我。”

小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璟的意思,像爺爺,自然會像璟,和像璟也像爺爺,也什麼區別嗎?

璟說:“聽奶奶說,我和大哥都長得像爹爹,尤其是大哥,據說有八九分像。”

猶如一個驚雷炸響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語,可很多小事卻全銜接道了一起。好一會後,小夭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意映的孩子並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說,大嫂是因爲大哥外面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幾巴掌後,一時想不開,服毒自盡。當年,母親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沒有反對,可爲了彌補大哥,給了大哥好幾個妾侍,大嫂從沒有說什麼,上百年都過來了,何至於爲大哥外面的女人和大哥鬧?就算鬧,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還想見我,要我評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蹺,她臨死前想見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當時不在府裡,等我趕回去,大哥已經把一切都料理乾淨,我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兩三年,因爲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見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從沒真正說過話,唯一一次說話,是奶奶去世的前一日,我把瑱兒抱到奶奶屋裡,大哥不在,大嫂卻恰好在,我要走時,她湊過來看瑱兒,對我說:‘瑱兒長得真像他爺爺。’奶奶說過很多遍這話,幾個長老和府裡的老嫗也都說過這話,我並沒往心裡去。可大嫂死後,我想起這句話,才發現古怪處,奶奶這麼說,很正常,但大嫂進府時,我爹已經過世,她從沒見過我爹,怎麼可能說孩子像爺爺?“

小夭說:“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爲知道了什麼被害,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被監視,所以她只能通過那句話企圖告訴你什麼。“

璟說:“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證據,可什麼都沒找到,我和大哥是親兄弟,就算是他的兒子,也和我血脈相連,連神器都無法辨認。“

小夭腦內思緒紛紜——

當年,篌爲了族長職位,和璟爭得死去活來,甚至不惜投靠蒼林和禹陽,與顓頊爲敵,可突然之間,他就放棄了,甚至發下血誓,不會爲了族長之位去謀害璟。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縱然璟當上族長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會落入他兒子的手中。

篌是發了血誓,不會謀害璟,但意映沒有發過誓,只要他們想,意映隨時可以出手……

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動下,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只要在害死璟前,篌和意映絕不私會,甚至做出彼此憎恨的樣子,那麼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這個秘密。

小夭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這幾年,黃帝禪位、顓頊繼位、軒轅遷都……大荒內一直大事不斷、局勢充滿了變數,意映是否已經出手?

那個膽小心細、善良寬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爲知道了他們要謀害璟,才無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璟,卻被意映和篌殺了?

璟說:“這些年,我表面上不動聲色,暗中一直在觀察篌和意映,但他們太精明瞭,意映三番四次當衆反對我給了篌太多權利,篌也當着所有長老的面怒斥過意映依仗着我干涉了太多族內事務,所有人都認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說他們倆有私情,簡直就像是說太陽是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神話傳說中湯谷是日出之地,虞淵是日落之地)。我現在沒有辦法向你證明我的話,但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說:“還記得那次鬧得很大的刺殺嗎?”

“一羣殺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那次!當時你和豐隆都說不像篌的行事風格,豐隆說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篌卻親口承認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殺事件前,我剛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屬,懇請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她意映。刺殺應該是意映的私自行動,篌怕我查到意映頭上,索性承認了是他所做。

小夭說:“雖然沒有一點證據,可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其實,我已經相信了你的話。“

璟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並不真切,就如劫後餘生的人,看似活下來了,但面對滿目瘡痍、一片廢墟,很難真正開心。

小夭道:“這事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旦引起他們的警覺,只怕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麼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擊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裡默默感激那個叫藍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許璟已經遇害了。

璟說:“大嫂死後,我就對意映和大哥很戒備,你不必擔心。”

小夭很是心酸,這些年,璟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大荒內的風雲變幻,他作爲一族之長,必須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負族人;本是最需要親人幫助的時候,大哥和妻子卻都想置他於死地。

小夭問:“你大嫂死後,你就動了疑心,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沒有證據的事,如果你已經放下了,我何必再說出來再招惹你?知道今夜,知道你還……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訴你吧!”

靜夜敲了敲門,捧着小托盤進來:“公子,吃藥了。”盤上放着一盞溫水,一丸蜜蠟封着的藥丸。

璟將蜜蠟捏碎,用溫水把藥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問:“你是什麼病?”

璟道:“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日常調理的藥。”

靜夜插嘴道:“公子幾十年前,就因爲悲痛欲絕,傷了心脈。這些年,爲了王姬,寢不能寐,食無滋味,鬱結在心。三個多月前,王姬還特意跑來青丘送禮,說什麼要成婚,請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了一場,直到現在還未好……”

“靜夜!”璟語氣不悅。

靜夜眼中淚光點點,滿是怨氣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着璟,璟道:“沒有靜夜說得那麼嚴重。”

“手給我。”

璟仍不想伸手,小夭盯着他,他終於把手伸了過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半晌後,她心情沉重,一聲不吭地收回了手。本來心裡還有各種想法,可現在——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什麼都顯得不重要了。

估計璟已經從胡珍那裡略知道自己的情形,並沒有問小夭診斷結果,反而笑着安慰她:“其實沒什麼,慢慢會好起來。”

小夭心情沉重,面上卻笑了起來:“是不打緊。”

璟問:“這些年,你身體如何?”

“我還好,索然夜裡睡不大好,不過,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自顓頊登基後,就沒什麼事操心,想在被窩裡賴多久就賴多久,而且也沒個人隔三差五地來刺激我一番,非要看着我難受,才覺得痛快了。”

璟禁不住笑起來:“若我難受了,你真心裡痛快了,我其實心裡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還是怨,都因爲仍然在意。

小夭說:“你又不知道我當時心裡痛快了。”

“現在知道也不遲。”

小夭默不作聲,即使相信了璟和意映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璟重新開始嗎?

璟本來就沒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話,他已經喜出望外。沒清理乾淨廢墟前,他什麼都不敢多說,什麼都不敢奢望。

小夭問:“豐隆,他……可還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從小驕傲,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大的挫折了,只是強撐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風鄴,把火發到防風家,已經向他坦誠是我指使防風鄴去阻止婚禮。”

“啊?”小夭緊張地看着璟,“你們……又打架了?”

“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衛擋住了。目前,他和我絕交了。”

“你幹嘛要承認呢?反正塗山氏本來就會保護防風氏。”

“豐隆是我兄弟,因爲我的疏忽,讓相柳鑽了空子,我已經有愧於他,不能再不坦誠,讓他恨都恨錯人。”

小夭說:“對豐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從小玩到大,估計過一段日子,他就會原諒你。可對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擔心,這只是一時之辱,讓豐隆兩三個月就釋懷,的確很難,但兩三年以後,以他豁達爽朗的性子,自己會想通。”

小夭嘆了口氣,現在不管做什麼,豐隆都不會接受,也只能如此了。

兩人默默相對,都覺得好似還有什麼話要說,可能說的又已經都說完了。

璟站了起來,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這一夜,小夭不知道璟有沒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沒睡好,一會兒想着璟的身體,一會兒想着意映和篌,一會兒想着日後該怎麼辦……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沒多久,璟就來了。

小夭和璟用過早飯,小夭沒說要走,璟也沒主動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

小夭對璟說:“我今日想幫你仔細診察一下身子,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認真學習了醫術。昨日,我要幫你診脈,發現你的病有些麻煩,不過幸好還來得及,你不要擔心……”

璟淡淡說:“我從沒擔心,如果你不願爲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說道:“胡珍是你的醫師嗎?請他一塊兒來吧!”

靜夜立即去請胡珍。

胡珍來後,小夭再次爲璟診脈,一邊診脈,一邊詢問日常起居作息,飲食寡淡,哪些味道聞着舒服,哪些聞着難受……有些問題是璟自己回答,有些問題卻是連他自己也沒注意,要靜夜和胡珍答覆。

小夭問胡珍現在用的是什麼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討論起來。

“夜難入寐、氣短懶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議了半晌,胡珍心悅誠服,按照小夭的建議,將藥方更改了一味主藥,去掉了兩位輔藥,分量全部減輕,用藥的法子從按時服用,改成了長流水煎服、不拘時服。

胡珍意味深長地說:“族長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將心養好,又頻起變故,王姬這方子好是好,卻是要長期調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功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沒有說話。

璟對胡珍說:“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禮:“是!”

小夭對璟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見見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璟對靜夜說:“把胡啞和幽叫來。”

靜夜和胡珍愣住,靜夜低聲道:“是!”

胡啞,小夭見過。幽,卻是第一次見,是個很飄忽的女子,影影綽綽總好像在一團霧氣中,連面目都看不分明。

靜夜低聲道:“幽是很厲害的狐妖,是保護族長的侍衛首領,一般不會見人。”

小夭衝璟笑:“我想單獨和他們說幾句話,可以嗎?”

璟爲小夭設了禁制,走開幾步,背轉過身子。

小夭對靜夜、胡啞、胡珍、幽,行了一禮。靜夜、胡啞、胡珍都還了禮,幽卻是提前讓開了,沒有受小夭的禮,也未還禮。

小夭說:“我下面說的話有點古怪,但我想你們記住。”

靜夜說:“王姬請講。”

“防風意映很有可能會伺機殺害璟。”

四人都詫異地盯着小夭,小夭面不改色,鎮靜地說:“你們都是璟的貼身侍從,璟和意映的關係如何,你們心裡很清楚。如果璟有什麼事……那麼就是意映的兒子繼位,孩子幼小,其實相當於意映掌握了塗山氏。”

四人悚然而驚,靜夜急切地說:“王姬還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她會選擇什麼時候殺璟,也不知道她會採用什麼方式來殺璟,我唯一確定的就是她一定會動手,擺脫你們務必保護好璟。”

胡啞說:“王姬客氣了,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小夭說:“還有塗山篌,他與璟的恩怨,你們也都約略知道,應該本就防着他,但不夠,很不夠!還請你們再提防一些,篌也許會和意映聯手殺璟。”

靜夜震驚地說:“這怎麼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勢同水火,一直交惡。”

小夭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小心永不會有錯!疏忽卻會鑄成大錯!請你們務必時時小心。“

胡啞說:“王姬放心,我們一定會謹記在心。“

“拜託你們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禮。

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禮,靜夜說:“謝謝王姬提醒。”

小夭對璟說:“我說完了。”

璟依舊背對他們站着,小夭反應過來璟聽不到,笑走向璟身後,輕輕拍了璟一下,璟回身:“說完了?”

四人向璟行禮告退。

小夭對璟說:“我請他們提防意映和篌。”她不當着璟的面說,不是不想讓他知道,而是怕他聽着難受。

小夭對璟殷殷叮嚀:“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傷不到你,要想真正傷到靈力高深的神族,毒藥必須進入五臟六腑,不許喝也不許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璟笑着說:“記住了!”

靜夜輕敲了幾下門,奏道:“黑帝陛下派人來詢問族長可有王姬的消息。”

璟暗歎了口氣,只是一夜半日,顓頊就找來了。

小夭也知道顓頊肯定會派人留意塗山氏的動靜,俞信的那番舉動並不隱秘,顓頊追查過來很正常。

小夭對靜夜說:“你讓他們等一下。”

靜夜道:“是。”

小夭對璟說:“我要走了。”

璟心中不捨,可知道他現在還沒資格留小夭。

小夭邊走邊說:“心地善良、寬宏大量並不是缺點,可碰到篌和意映這樣的人,卻會變成弱點。”

璟說:“我明白,一切到此爲止,我不會再退讓了。”

小夭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璟把小夭送到院門,小夭道:“別送了,靜夜會帶路。”

“等等!”璟叫住小夭,拿出貼身藏着的魚丹紫,遞給小夭。

小夭沒有接受,可也沒有斷然地拒絕。

璟說:“這是我的診金,還請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說:“我若收了你的診費,可就得保證治好你的病。”

璟說:“我一定會遵從醫囑,好好養病。過段日子,我會去軹邑,還請王姬繼續爲我看病。”

小夭拿過了魚丹紫,一言未發,轉身離去。

璟鬆了口氣,只要她願意見他,即使只把他當做病人,他也很開心。

回神農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顓頊會怎麼處置她。

憤怒,是肯定的;生氣,也是肯定的。

她給顓頊扔了這麼大個爛攤子,他不怒、不氣,纔怪!但畢竟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氣也該平靜了。現在,估計只剩下些餘怒和無可奈何的頭疼了吧!

雲輦在小月頂降落,小夭剛下雲輦,就看到了顓頊。

顓頊看上去很平靜,小夭卻不敢放鬆,陪着笑,一步步走到顓頊前面,甜甜叫道:“哥哥。”

顓頊盯了她一瞬,淡淡說:“走吧。”

小夭跟在顓頊身邊,偷眼看顓頊,實在看不出顓頊在想什麼,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顓頊是擁有大半個天下的黑帝。

山谷中有不少積雪,因爲少有人過往,白皚皚的雪沒有一絲痕跡,就如一幅雪白的絹帛,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點什麼。

小夭時不時彎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積雪上覆下個手印,顓頊不理會她,卻慢了腳步。

經過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時,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撲撲地拍着,拍出十幾個參差交錯的手印,她用手掌從手印中間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跡,像是一根樹幹。

小夭仰頭看顓頊:“哥哥。”

顓頊彎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隨意地拍了十幾個手印,在略加了幾道劃痕,就成了一株畫在雪地上的桑樹。他們小時常在雪地上作畫,用手掌畫桑樹,還是顓頊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着臉湊到顓頊身畔:“還氣惱嗎?”

顓頊淡淡道:“我沒有氣惱。”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個人枯坐在鳳凰林內,只覺滿眼灰寂,聽聞小夭悔婚是,眼中的一切剎那鮮亮,竟是無可抑制的喜悅。

“豐隆那邊……”

顓頊說:“有我在,你擔心他什麼?從今往後,你就把他當成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我覺得對不起他。”

“完全沒必要,我已經在補償他,不過就這幾個月流言蜚語多一些,難熬一些,待豐隆大權在握、美人環繞時,世人就會完全忘記還有這麼一場鬧劇般的婚禮。”

小夭困惑地看顓頊:“我給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我還以爲你好歹要給我點臉色瞧瞧!”以前爲了她跟防風鄴跑掉去玩的事,顓頊都給了她好幾天臉色看。

顓頊拉住小夭的手,把她從雪地裡拽起來,一邊爲她搓着手暖和她,一邊問:“你想我懲戒你?”

小夭立即搖頭,難得顓頊發善心,她可別自討苦吃。

顓頊道:“我們走快點,彆着涼了。”

顓頊拖着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反拉着顓頊跑了起來。

兩人邊跑邊笑,衝到竹屋,小夭飛快地脫去鞋子,跳到屋裡,揚手宣佈:“我又回來了!”

顓頊笑,慢條斯理地脫了鞋,走進屋子。

黃帝從裡屋走出來,小夭立即斂了笑意,有點緊張地躲到顓頊身後。世人都怕黃帝,可她從來不怕,但這一次是她錯了,她還真有點害怕黃帝。

顓頊好笑,卻又很是歡喜,給黃帝行了禮後,拖着小夭坐下,把小手爐放到小夭懷裡,讓她抱着。

黃帝盯着小夭,眉頭擰在一起。

小夭一點點往顓頊身後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顓頊背後。

黃帝說:“你都有膽子當着全天下的面悔婚,我還以爲你什麼都不怕了。”

小夭低着頭,不說話。

黃帝道:“其實,正因爲是王姬,想找個好男人並不容易,真有才華的男子往往有幾分傲骨,不見得願意借你的勢,衝着你的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說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豐隆各個方面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幹,又願意借你的勢,他也借得起,你放棄了他,實在很可惜。”

小夭低聲說:“我知道。”

黃帝嘆氣:“你以後想嫁個像樣的人很難了!”本想讓小夭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安頓下來,可沒想到,小夭不但沒把自己安頓下,還連自己的聲譽都毀了。

小夭說:“我知道。”

黃帝問:“你和防風鄴是怎麼回事?他要想娶你,難道連來見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嗎?”

小夭心虛地看着黃帝,再看看顓頊,最後又往顓頊身邊蹭了蹭,顓頊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麼,一切有他。小夭說:“防風鄴,他、他……死了。”

黃帝和顓頊都意外地看着小夭,小夭說:“不要問我,我不想多說,反正這個人死了,以後再不會出現!”

“你殺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再提!”

黃帝看小夭神情黯然,以爲是男女私情的糾葛,不再追問,對顓頊說:“衆目睽睽下,防風鄴和小夭一起離開,小夭回來了,他卻死了,要給防風家一個交代。”

顓頊淡淡道:“我派侍衛追到小夭時,防風鄴拒不放人,侍衛爲了救王姬,一時心急,殺了他。殺了防風鄴,正好給赤水氏和全天下一個交代,讓豐隆消消氣,諒防風氏也不敢爲個庶子再說什麼。”

黃帝頷首同意。

小夭苦澀地想,這就是防風鄴的下場,不知道相柳知道後,會怎麼想。

黃帝嘆氣:“小夭,你以後怎麼辦?”

“我怎麼辦?”小夭看顓頊,“我不能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嗎?不管天下人怎麼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會嫌棄我。”

顓頊道:“當然可以!”

黃帝看着顓頊,長嘆了一口氣。

小夭笑嘻嘻地說:“外爺,你今天嘆氣聲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黃帝啊!”

黃帝嘆道:“我現在就是個看着孫子和孫女發愁的可憐老頭!”

小夭對顓頊做了個鬼臉,能讓黃帝長吁短嘆,她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飯也用得早。

用過晚飯,小夭拽拽顓頊的衣袖,示意顓頊跟她去她的屋子。苗莆把屋子薰得很暖和,還爲小夭準備了清酒。

小夭和顓頊窩在榻上,顓頊端着酒杯,笑看着小夭,眉目舒展,一臉愜意。

小夭說:“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這次算是讓父王在大荒顏面掃地了!”

顓頊微笑道:“我讓瀟瀟陪你一塊兒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說:“好。”

顓頊問:“你這一個多月在哪裡?”

小夭說:“我在清水鎮,因爲腦子裡很亂,什麼都不想想,什麼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戶,所以你的人壓根兒沒注意到。後來想回來了,卻不知道怎麼聯繫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認識的俞信,讓他把我送到青丘。”

顓頊說:“不就是悔婚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你還真擔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頭:“我不擔心,我怕你和父王擔心。”

顓頊凝視着小夭,說:“你若一輩子嫁不掉,我就養你一輩子。”

小夭笑:“養到後來,見到我就發愁。”

顓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拈起一縷小夭的頭髮,在指間纏繞,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小夭,如果真沒人肯娶你,其實,陪我一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到了璟,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顓頊每夜陪她,小夭說:“如果真沒一個人願意娶我,也只得你陪着我了。”

顓頊微笑着,將手中那縷髮絲握緊了。

在瀟瀟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了五神山。

對於她悔婚的事,俊帝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贊同你嫁給赤水豐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問:“我沒有給你惹下什麼難處理的事吧?”

俊帝道:“你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可以胡作非爲,因爲你的父王是個強勢的郡主,我有能力讓自己的女兒胡作非爲。”

小夭看俊帝如此,既覺得愧疚,對不起父王,又覺得喜悅,因爲被父王寵護着。

阿念嘲笑小夭平時看着乖巧,結果是不闖禍則已,一闖禍就是震驚天下的大禍。

小夭自嘲地說:“所以你千萬不要跟我學。”

阿念洋洋自得地說:“我再出格,也不會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對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隱隱聽聞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面前彈劾她,要求父王嚴懲她,以正禮法。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說,是個很強勢的國君,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他將小夭周全地保護了起來。

自從知道意映和篌會謀害璟,小夭就像爲璟煉製些危急時保命的藥。煉製毒藥,小夭手到擒來,可煉製保命的靈藥卻不容易,尤其她想煉製的丹藥非比尋常,要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天地間奪去三分生機,否則塗山氏並不缺靈丹妙藥,小夭壓根兒不要費這個心。

幸好這些年,她潛心醫術,已經將《神農本草經》融會貫通。再加上高辛有萬水歸流的歸墟水眼,日出之池的湯谷,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還有歷代俊帝的收藏,可以說天靈地寶皆有。

小夭反覆思索後,精心配好藥材,借來青龍部的神器青木鼎,誠心誠意祭祀了天地後,開始煉藥。日夜扶桑火不斷,又每夜子時把自己的鮮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煉製了一百日,終於製作出來一丸丹藥。

小夭卻因爲引血煉藥,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場,虛弱得幾乎難以行走,不得不臥牀休養。

等小夭身體康復,行動自如時,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個多月。瀟瀟婉轉地提醒小夭該回神農山了,正好小夭也擔憂璟的安危和身體,向父王請辭。

臨別前一日,俊帝早早下朝,帶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釣魚、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夭知道阿念愛吃螃蟹,特意潛到深海給阿念抓了兩隻大螃蟹。阿念越來越覺得,有個小夭這樣的壞姐姐挺不錯,以前還嫉妒小夭搶了她的風頭,現在才發現有小夭作對比,她不管怎麼做,都顯得好;平時還能讓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誰叫小夭是姐姐呢?活該小夭讓着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興盡而歸,俊帝看着環繞在身畔的兩個女兒,聽着她們的軟語嬌聲,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覺,阿念裹着披風來了,絲毫沒客氣地霸佔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來:“好啊!”

合上紫玉海貝燈,室內陷入黑暗。阿念往小夭身邊挪了挪:“姐姐,你爲什麼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閨中私語,這樣頭挨着頭,聲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語嗎?

小夭詫異地說:“我以爲你是來問問顓頊的事呢!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說:“我和顓頊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現在是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大廳,只怕顓頊哥哥做了什麼,我比你還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爲不喜歡赤水族長?”

小夭想了想說:“算是吧!”雖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歸根結底是因爲她和豐隆無情。

阿念激動地說:“你和那個大鬧婚禮的防風鄴是什麼關係?所有人都說你們早有私情,在軒轅城的時候就眉來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着綠鬆窗外的月光如水銀一般瀉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語。

阿念簡直比打了雞血還激動:“宮女還說,因爲軒轅的士兵殺了防風鄴,你傷心下和黑帝陛下鬧翻,跑回了五神山,你這段日子收集了那麼多靈草,還向青龍部借用他們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煉製起死回生丹,相救防風鄴。他們說,一直沒有找到防風鄴的屍體,肯定是被你藏起來了……”

小夭目瞪口呆:“這是外面的謠傳?”

阿念興奮地說:“是啊!是啊!”

“你相信嗎?”

“不信!”

“那你還來問我?”

“我想知道你爲什麼逃婚。好姐姐,你告訴我吧!”

“我逃婚看似牽扯了很多人,但其實,和任何人無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歡豐隆。你應該能理解,真喜歡一個人,沒有人能擋得住,不喜歡那個人,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是放棄的理由。”

阿念嘆道:“是啊!”

小夭的話勾動了阿唸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心事來,兩姐妹困了,才稀裡糊塗地睡過去。

第二日,小夭上雲輦時,困得直打哈欠。

俊帝和阿念來送她,阿念說:“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來,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過冬,到時我們再出海去玩。”

小夭應道:“好!冬天時,我回來教你游泳。”

俊帝看着兩個明顯沒好好睡覺的女兒,愉悅地笑起來。

雲輦飛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戶上,朝俊帝和阿念揮手,直到看不到父親和妹妹了,她才含着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着眼,手指摩挲着魚丹紫,笑意漸漸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以他們的性子,忍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可以說,璟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脅。雖然璟會很小心,可時間長了,難免不會有個疏忽,讓篌和意映有機可乘。最好的解決方法自然是徹底解除危機。

殺了篌和意映,不難!但璟想要的是真相。

否則即使篌和意映死了,璟也無法釋然,更無法面對那個孩子塗山瑱。

想要真相,就必須要篌和意映活着。可篌和意映活着,就意味着璟會有危險。

小夭蹙眉,這可真是個難解的結!

但,必須解開,她也想知道真相!

(全文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八章 忽聞悲風調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八章 忽聞悲風調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八章 忽聞悲風調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八章 忽聞悲風調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慘愁顏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慘愁顏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十一章 滿院春風,惆悵牆東第二章 風露立中宵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八章 忽聞悲風調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十章 等閒平地起波瀾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十二章 煙水茫,意難忘第七章 愛恨兩依依第二章 風露立中宵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隨第十五章 隻影向誰去第三章 歲月靜好與君同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第五章 但感別時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