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東跟着自己的外公在古董行裡混了那麼多年,也明白這是行里人對你的一種認可。在江流市,只有接到過這種帖子,參加過這種私人的聚會,才能真正算是古董行裡的人。
王海東接過這個帖子說:“金老闆,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把帖子給我了。我之前聽外公說,即便是他,也是在學徒出師後三年才接到這樣的帖子,你們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金胖子揮揮手說:“學無前後,達者爲先。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只要有本事,那就會被承認的。呵呵,我們這一行,也還是有些規矩的。他們這幫人雖然幫不了你什麼,可是得不到這幫人的承認,卻足以壞你的事。”
王海東想了想說:“這倒是真的,以前連我外公都不少得和他們虛與委蛇,我也去看看他們有什麼小把戲。對了,這次聚會有什麼理由啊,你可別對我說不知道!”
一般來講,這種私人聚會總會有一個題目的,比如誰得了一件古董看不清楚,想讓大家幫着掌掌眼,就召集大夥過來,當然,費用也是由召集人出。這樣的聚會其實也有互相攀比的意思,看看到底誰的眼光更準一點。
陳一龍一輩子沒少參加這樣的聚會,還曾經從上面淘換來了一件好玉。陳一龍生前說起此事總是非常高興,他說這樣的聚會和竄貨不同。聚會中的古董一般都是鋪子的掌櫃或者收藏家事先精挑細選的,雖然不排除有贗品的可能,但更多的是精品,經常能遇到好玩意。因此,王海東對這種事情倒也熟悉。
金胖子搖搖頭很遺憾地說:“具體是什麼我還真不知道,連是誰召集的這次聚會都沒有提前露出口風。但我聽說是爲了一件瓷器,這瓷器好像還是用私人飛機運送過來的,明天聚會開始的時候纔會帶過來。既然有這麼大的排場,我想弄來的瓷器應該也不會差。我聽說,那件瓷器在別的城市也請很多人鑑定過,都沒有定論。”
能用私人飛機運送瓷器,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王海東琢磨了一下說:“這麼神秘,還坐飛機來,連你都弄不清楚其中的消息,說來也讓人感到奇怪。難道是元青花?”
近年來元青花的價格可是飛速上漲,在瓷器中,炒的最爲火爆的就是元青花。甚至因爲元青花的熱炒,別的朝代的青花也一樣跟着水漲船高了。一件品相好的元青花,價格動不動都是以千萬計。
王海東說完之後立刻就說:“不對,應該不是什麼元青花,這東西太容易鑑定了,沒道理那麼多人都鑑定不出來。”
金胖子也非常肯定地說:“應該不是,我聽說也不是什麼古代的官窯民窯,反正這瓷器挺神秘的。就算是之前見到過這件瓷器的行家也不會多談起這個事情。因此,這就更顯得這件瓷器神秘莫測了。這一次別說是我,就算是我們總公司都沒有查到其中的緣由。想來這事應該比我們想象的更神秘,只有等明天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金胖子對此也很期待。
第二天,王海東拿着請帖來到了文物協會。李子敬也在,看到王海東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臉色如常地和一旁的幾個人說說笑笑。協會會長南宮望,一個六十多歲,稍微有點謝頂的瘦小矮個坐在正當中。別看他人雖然其貌不揚,可本事大着呢,人面廣,能服衆。
南宮望看人到的差不多了,這纔不緊不慢地抹了抹手中的蓋碗茶說:“諸位,今天請大家來,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爲蘇步青蘇老闆有件東西想讓我們幫着鑑定一下,鑑定出來,獎金二十萬。”
蘇步青?李子敬猛地擡起頭來說:“會長你說的莫不是那個億萬富豪蘇步青,我們省的首富,全國十大民營企業家之一?”聽到這個消息,有人注意的是獎金二十萬,有人注意的是蘇步青本人,而李子敬顯然是後者,下面的人紛紛議論起來了。
南宮望點點頭說:“沒錯,就是他,我聽說他可是找了不少的人,也沒有一個能鑑定出來,所以就找到了我們江流市文物協會。據說東西太珍貴了,沒有帶到我們協會,一會兒有專門的大巴接我們去蘇家的別墅,在此我也希望大家能夠爲我江流的古董界爭口氣。”
接到帖子過來的古董商人和收藏家們都是對瓷器比較有經驗的高手。就算是聚寶閣的王海東這個剛剛嶄露頭角的新人南宮望都發了請帖,可見他對此事抱着一定成功的架勢。
果然是富豪,單單這別墅佔地面積就有七八畝,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迂迴曲折,頗有一番蘇州園林藏拙的韻味。
王海東等人走進主樓的大廳,立刻被金碧輝煌的裝潢給驚呆了,按說他們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了。
他們進來以後,早有一個秘書上前接待,指引着大家坐好後,那秘書說:“南宮會長、諸位專家,我們董事長馬上就下來,請稍等片刻。”
南宮望好奇地問:“胡秘書,我們人都已經來了,蘇先生想讓我們鑑定的是一件什麼瓷器,你提前跟我們說說?”
胡秘書微笑着搖搖頭說:“南宮會長你說笑了,這東西要是我知道什麼來歷,二十萬的獎金就是我的了。我這個外行人實在看不出是什麼瓷器,所以只有麻煩在座的幾位了。”
胡秘書連一點消息都不肯透露,這種情況更是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古董行的事情就是這般,你搞得越是神秘,越能吸引人,再加上蘇步青億萬富豪的名頭,更是吸引了大家的巨大興趣。
衆人等了十多分鐘,都有點不耐煩,蘇步青雖然是富豪,但在座的也是身家不菲啊,沒有錢誰玩得起古董?再說了,這些人除了王海東之外,在江流市古董市場哪個不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到你這裡來難道就是爲喝茶嗎?
王海東細細看來,已經有兩個人坐不住了,這兩個人四十歲左右,對古董行的人來說,他們算是比較年輕的了。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王海東在觀察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觀察他。他雖然沒有多少名聲,但最近可是相當火爆,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個胡龍觀最爲年輕的古董鋪子的掌櫃,也希望能夠通過這次聚會觀察一下王海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王海東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端着茶碗不緊不慢地品嚐着那雨前龍井,不時擡頭看一下那奢華的水晶吊燈。南宮望心裡暗自腹誹,這小子不愧是陳一龍那榆木疙瘩調教出來的,身上一點沒有年輕人的浮躁,能沉得住氣,算是個不錯的苗子。
就在衆人的忍耐就快達到極限的時候,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很普通,一身的棉布衣服,不見什麼名牌加身,手中一根龍頭柺杖。他是一個人溜達過來的,好像是來串門下棋一般隨意,平凡到去街心公園遛鳥一般。但衆人一下就認出了這是蘇步青。
胡秘書走過去說:“董事長,事情已經安排好了。”
蘇步青點點頭說:“很好,你先下去吧。”
坐下之後,蘇步青拱手說:“諸位,今天蘇某人請大家過來,是要看一件瓷器,請大家暢所欲言,羣策羣力,爭取把這件瓷器的來歷給考證出來。南宮先生,你是這行裡面的前輩,還請你多多費心了。”
南宮望連忙說:“蘇先生你客氣了,能夠看一眼蘇先生的珍藏,也是我們三生有幸,等閒人怕也是看不到,我可聽說蘇先生家中就有一個小型的博物館啊。”
蘇步青擺擺手說:“客氣客氣,要是想看好東西的話,改天有時間請大家過來再說,今天這件東西可能有點讓大家失望了。”
蘇步青把這麼多人請來鑑定瓷器,做得那麼神秘,這本身就夠吸引人注意了,而蘇步青自己卻說這瓷器有可能讓大家失望,到底是什麼樣的瓷器啊。
蘇步青拍了拍手,胡秘書推着一個小餐車走了進來,餐車上有一件瓶子形狀的東西,但是被一塊紅綢覆蓋着。蘇步青嘆了一口氣說:“這件瓷器,我可是請了不少的專家鑑定,結果都沒有什麼準確的結論。希望今天大家能鑑定出來一個結果,也算是了卻了我的一番心思了。”
從蘇步青的神態上能看得出來,他很重視這件瓷器,大家的興趣更被勾引了起來。
等蘇步青示意胡秘書把紅綢揭開,把瓷器拿到桌上時,大家頓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這件瓷器做得太糟糕了,更不用說是什麼朝代的了。
南宮望本來打算讚美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裡,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讚美。他可是瓷器學徒出身的,正兒八經的琉璃廠瓷器作坊出來的手藝。就眼前這件瓷器,單單是南宮望開始學瓷器半年後做出來的玩意都比它要好得多。
南宮望遲疑了一下說:“蘇先生,你這件瓷器,真是很……別緻啊。”南宮望臨時用了“別緻”一詞。
做瓷器講究的是大中至正。所有的瓷器,不管大小,一律都是按照這個準則做出來的,若不然,便不美觀,也稱不上好東西。而在衆人的眼中,眼前這件瓷器就不符合這一要求。這件瓷器,中心線彎曲,器形呆滯,根本沒有行雲流水的感覺,好像還硬生生被工匠扭曲了,然後又往上狠狠拽了一下。
南宮望說它別緻,已經給蘇步青很大的面子。換作別人,南宮望這幫老傢伙怕是早就摔茶碗走人了。蘇步青當然看出了大家臉上的疑惑與不快,大廳裡面的人就差沒有出言質問了。
他十分認真地說:“諸位,我今天請大家過來,其實就是要想大家幫我鑑定這件瓷器的來歷,一點沒有忽悠大家的意思。今天如果誰鑑定出這件瓷器的來歷,獎金二十萬,當場兌現,就算沒鑑定出來,每人也有一萬元的茶錢。”
古董可以是假的,但錢不會,再說,沒有人和錢過不去。聽蘇步青如此一說,大家心中頓時氣消了不少。
南宮望笑呵呵地說:“蘇先生客氣了,上來就談錢未免顯得我們市儈,如果是有價值的瓷器,我們也會免費鑑定的。我們之所以收取一些錢,第一,因爲我們這一行的規矩,第二,這也是我們學有所用啊,吃古董這碗飯,其實就指着這養家餬口了。這件瓷器從釉色和器形上來看,絕對是不入流的那一種。如果蘇先生方便,請把這件瓷器的來歷講出來,越詳細越好,有時候它的來歷也是我們鑑定瓷器的一個重要來源。”
南宮望收茶錢都收的這麼光明正大、理直氣壯,讓王海東佩服得五體投地,心中不由感嘆做人理當如此。
蘇步青嘆了一口氣說:“要說這件瓷器,和我有莫大關係。我之所以一直把它當成寶貝,找遍了專家想鑑定出它的來歷,那是因爲它有一段不平凡的經歷。憑這段經歷,我就認定這件瓷器絕對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當年,我父親是金陵大學的一名教授,抗戰時期,我父親在全國輾轉,當時,他三天都沒吃飯,險些餓死在那逃亡的路上,也沒把這件花瓶給丟掉。新中國成立後,這件瓷器一直被我父親秘密珍藏着。不怕大家笑話,這麼些年來,連我這個兒子都不知道他手中有這麼一件瓷器。”
聽到這裡,衆人的好奇心漸漸重了起來,一個能被大學教授如此看重,寧願餓着肚子都要留下的瓷器到底有什麼來頭?
蘇步青繼續說:“直到我父親去世前,他才把這件瓷器交給我,並且告訴我這件瓷器很重要,是他的一個同事拿命換來的,要我好好保管。我當時問過父親這瓷器的來歷,他也說不知道,他那個同事沒來得及告訴他就去世了。不得已,我才帶着這件瓷器四處找人鑑定。”原來連蘇步青自己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更別說別人納悶了。
南宮望沉默了一陣說:“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解決的是這件瓷器是什麼朝代的。方纔,我已經看過了,這件瓷器的歷史不超過民國,也就是說,應該是令尊年輕的時候什麼人燒製的。這是老朽我的個人意見,大家可以參考一下,各抒己見。”
古董行協會和別的協會不同,裡面沒有那麼多的利益糾葛。如果有人看錯了的話,互相否定起來也沒什麼顧慮,並不會因爲南宮望是會長就多給他幾分面子。
金胖子看了之後,點點頭說:“沒錯,確實是民國時期的瓷器,而且絕對不會是官窯燒製的,甚至不是民窯的,我懷疑是哪個瓷器愛好者燒製出來的東西。”
李子敬等人看過之後,也確定了一個意見,這件瓷器確切的年代應該是在民國。
王海東對此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因爲這本來就是件民國的東西。他思考了一下說:“蘇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一下,這瓷器令尊說起過它的故事沒有,你再好好想想,令尊當年說過的一些故事中哪件有可能和這件瓷器有關係?”
蘇步青想了想說:“還真的沒有,就算這件瓷器我還是最近才聽說的,要不然的話,我早就請人來鑑定了。我父親非常保密,誰都不知道他手中有這件瓷器,就連當年紅衛兵都沒有找到。”
蘇步青雖然覺得王海東比較年輕,但知道他是被南宮望請到這裡的人,應該有可取之處,於是很認真地回答了王海東的話。
王海東聽到這裡後說:“不對,這件瓷器既然那麼重要,令尊一定不會沒說起過相關的事情。或者你自己不注意。你小的時候,有沒有聽到過一些讓你感到很意外的事情?或者更簡單一點,令尊是什麼時間得到的這件瓷器?”鑑定出一件民國的瓷器很容易,但想要找出它爲什麼寶貝那就困難了。
蘇步青想都不想說:“這個倒是說過,應該是一九三八年得到的。”
蘇步青最近也總在琢磨這件瓷器的來歷,因此,王海東這一問,他一點沒有猶豫就說了出來。
王海東想了想,一九三八年,光靠一個時間也分析不出來什麼有用的東西,用徵詢的語氣對南宮望說:“會長,我看從鑑定這件瓷器的年代上估計也難再有收穫了。畢竟那是戰亂年代,誰還有什麼心思做瓷器啊,不如從別的地方出發。”
王海東礙於有南宮望等人在,不好顯得自己太目中無人了。人要知道在什麼時候目中無人,什麼時候韜光養晦,顯然王海東非常清楚這一點。
果然南宮望也點點頭說:“海東說得不錯,看來和你外公學了不少本事,聚寶閣後繼有人啊。呵呵,蘇先生,我想問一下,令尊是不是還留下了和這件瓷器有關係的東西啊。比如書信一類的,如果有,也能幫助鑑定出這件瓷器的來歷。”
蘇步青臉上露出很無奈的表情說:“這個真是很遺憾,我父親當年確實得到過一封書信,據我父親的朋友交代,這封書信裡面記載的是這件瓷器的來歷。而且,他那位朋友再三請我父親好好保管這兩樣東西。但我父親從他那位朋友身上拿出書信的時候,書信已經被血給浸透了,上面到底記載了什麼,我父親也不知道,現在我自然更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內容了。”
說到這裡,蘇步青顯得非常失望,若是知道書信內容,那也用不着如此大費周折了。
南宮望很是遺憾地說:“被血浸泡了?這就難辦了。對了,你父親的朋友難道負傷了?”
十有把瓷器留給蘇步青父親的人被打傷了,要不然的話,書信怎麼會被血浸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