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整個東南的損失最後全部集合起來，恐怕會是一個極爲恐怖的數字。
趙山河坐鎮總部，木然的不斷的承接各大鎮守大殿的反饋，一個個噩耗。
有無數的熟悉不熟悉的名字，被報了犧牲。
還有很多，被報失蹤。
所有人都知道，出去搜救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失蹤，找不到了，是意味着什麼。
東南十七洲，還有數百小城的鎮守大殿，不斷有消息傳來，死亡和失蹤的數字，在不斷地迭加。
越來越是龐大。
趙山河只感覺自己的心，在一片片的冰涼下去。
每一個消息到來，都是在他這位總長官心上狠狠地砍一刀！
截至目前，東南經過搜救而活命的民衆……三千多萬人。
但是……各大鎮守大殿加上東南總部損失的鎮守者，目前統計出來的數字已經有接近一萬的數量！
還有大批的民衆，被困在風雪中。
剩下等待救援的民衆，最低也還有數千萬。
分散在整個東南遼闊的大地風雪裡。
東南總部，各大首腦都聚集在英靈祭堂中。
默默地看着煙霧繚繞中，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人人都是沉默不語。
這是一個不需要選擇，但必須要面對的犧牲問題。
外面的民衆，如何能不救？
但是，外面同樣存在唯我正教的小教主們，他們在這樣的風雪中，更加難以搜尋，難以斬殺。
作爲武道高手力量，在風雪中救人，也並不容易。而且是救沒有武力的普通人，更加不容易。
哪怕找到人之後，救援成功往回送的路程裡，速度緩慢，反而更容易被偷襲而且無法逃走。
但是正相反的是……唯我正教的人作爲武道高手，只是在風雪中殺人搞破壞，卻非常容易！
他們突然出現，突然出手，一擊奪命，瞬間遠揚，沒有任何顧忌！
巨大的優勢對巨大的劣勢！
命令出去搜救，等於是將兄弟們的性命，投入無邊的危險之中。
只要出去了，生死，就不是自己說了算了。
但是不出去……風雪中那些普通民衆，能撐幾天？甚至有些，晚去幾個時辰，整個村子人就都沒了！
不要再出去搜救了！——這個命令，沒人敢下！
繼續全力搜救！這個命令……卻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大的犧牲！
而這場天災會持續到什麼地步？這個誰也說不準。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哪怕暴雪停了，那麼已經存在於大地上的這些雪，依然會製造無窮無盡的麻煩。
而這些麻煩，甚至一年之內都消弭不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洪水，瘟疫，欠收……
英靈祭堂中。
趙山河負手而立，香燭在不斷燃燒，煙霧繚繞中，那些老兄弟的臉，似乎依然在一張張的浮現。
親切，熟悉，堅決，無畏，無悔！
“救！”
趙山河沉着臉，心如同撕裂一般的說道：“是，我們有可能會死。但是那又怎樣？我們鎮守者，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若是看着大批民衆活生生被凍死，餓死，那麼，要我們這些鎮守者，還有何用！？”
“沒有這場大雪，就不和唯我正教戰鬥了麼？戰鬥何曾停止？犧牲何曾停止過！？”
趙山河聲音嘶啞：“我們死光了，自然有新的力量補進來！但是，事兒不能不做，民衆不能不救！”
“但是搜救隊伍，儘量的要保持百人以上爲單位，不要再分散。低於百人原地聯繫等待。”
“固然有被敵人一網打盡的危險，但是同樣也有一搏之力，有殲滅敵人的機會！”
東南總部各位領導者，都是頓時挺直了背脊！
“遵令！”
趙山河看着英靈牌位，嘶啞的道：“就算是死了，也是和這些兄弟們再次聚在一起！你我……又有何懼？”
“當官不救民，只惜身，那我等如何對得住千萬年間，民衆對我們的供養？！”
“總長官說的是！”
衆人齊聲爆喝。
頓時氣氛一陣炸裂。
悲慟的情緒，慢慢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壯烈凜然！
思想已經統一。
救！
那怕是我死，也要救！
一錘定音。
外面傳來急驟的風聲，隨即，瘋狂爆裂，如山如海的煞氣，從天而降。
衆人都是豁然轉頭。
“方隊長回來了！”
有人在叫。
話音未落，方徹已經帶着一身風雪冰寒，進入了英靈祭堂。
煙霧繚繞。
靈牌林立。
但方徹第一眼就看到了神志玄的名字。
如同那個枯瘦的老頭兒，還蹲在那邊朝着自己嘿嘿的笑。
似乎還在說：小猴崽子，你回來了啊。
方徹忍了一路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
一雙手溫暖的扶住了他。
是安若星。
“方徹，是我連累了你神老師。他是爲了我……”
安若星聲音哽咽。
“不怪您。”
方徹眼中有淚，但卻神志清醒，輕聲道：“神老師做得對，換成我，也會如他這麼做！”
“雖然我們很不願意以價值來衡量生命，但是在戰場生死之際，我們卻必須要遵循這個規則。”
“東南可以缺少一個修爲高強的武者，但不能缺少一個可以統籌全局的長官。我懂！”
方徹低沉的道：“所以，您不必自責！”
“神老師也不會白死。您以後爲了東南民衆，多做一些事情，神老師就值了。”
口中說着話。
心中卻在撕裂。
是的，正如方徹所說，他懂。他真的懂！而且必須懂！
他不懂，侮辱的不是自己，而是神老師。
但是，失去的畢竟是自己的親人！
這種痛苦，誰懂！
方徹走到靈位前，緩緩跪下，手中接過三炷香，靜靜的舉在手裡。
香菸嫋嫋燃起，融入空中青色的煙霧。
他虔誠的祈禱着。
一動不動。
趙山河預料中，方徹的發瘋發狂，並沒有發生。
在方徹心裡，神老師此生爲民而戰，爲大陸而戰，如今，爲大義掩護同袍而死。
死得其所！
自己不能瘋。
那會丟了神老師的臉。
趙山河就在英靈祭堂發令，東南總部，一方面做好各洲城中民衆安置，維持城中秩序，剷除城內積雪。
另一方面，持續派出力量，搜救東南！
“方徹！”
趙山河道：“你留下，爲你神老師，守靈一夜。”
“我一會就出發。”
方徹將三炷香插在香爐裡。
退後幾步，深深的鞠躬到地，沉沉道：“神老師他老人家……現在有時間了，他可以等。但是他老人家致力一生的事，他到死還在拼命拯救的民衆，卻不能等了。”
他眼中霧氣不斷地升騰。
咬牙，臉上露出一個殘忍到極點的冰寒笑容，道：“而且，我怕那天命教的牧風……他等不及啊！”
方徹心中悲憤化作一聲如同鬼門關開萬鬼齊出的呼嘯。
“我怕他等不及啊！！！”
方徹聲音中透露的那如山如海的怨毒仇恨，讓所有聽到的人，縱然是在同一個陣營，也是忍不住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安副總長官。”
方徹眼睛出神的直直看着神老頭的靈位，向一側徑直伸手：“神老師的劍，給我。”
他接過劍，反手裝入空間戒指。
然後焚香，供奉，坐在英靈祭堂門口，閉上眼睛，靜靜地不動。
風向東和雪萬仞進來，爲英靈上香。
然後坐在方徹身邊，想要和他說話。
但是卻感覺現在的方徹，就好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盤膝坐着，閉着眼睛，誰也不理。
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溫度，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英靈祭堂人來人往，不斷地有鎮守者前來祭拜，然後轉頭走出去，重新奔赴茫茫雪原，那蒼茫戰場……
風向東與雪萬仞坐了一會，驀然感覺身邊空空的。
急忙轉頭一看。
卻見原本就在身邊的方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
“告訴方徹，爲我報仇！”
這是神志玄對安若星說的，留給自己的話。
方徹只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已經被燃燒了，神魂神識，都在劇烈燃燒，劇烈爆炸。
他一路在風雪中疾馳。
迎面的寒風，天地間的酷寒，那無邊無際的大雪，絲毫不能剿滅他胸中的火焰。
甚至不能減弱一絲絲。
反而就像是一瓢瓢的油，不斷地澆在大火上！
海無良！牧風！天命教！
他甚至沒有回方王府，沒有回巡查廳，就這麼頂着如同要將青天殺個窟窿出來的殺氣，一路煞氣滔滔，來到了羣山萬壑的山林間。
他自己都沒感覺到，在無邊的恨意殺氣蓬勃之中，恨天刀的某個瓶頸，在悄然突破，悄然前進！
血煙手也似乎是得到了新的養分，悄然壯大。
唯我正教的功法，在仇恨與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殺氣滋養之下，果然有奪天之效。
方徹在感覺到體內靈氣異樣之後，腦子裡頓時閃過一個念頭。
隨即發現體內的五靈蠱，居然也在悄然壯大一絲。
發出興奮的顫動。
卻被無量真經隨即狠狠鎮壓，繼續死去活來快快樂樂……
在風雪中直接改變自己容貌，化作夜魔的樣子。
方徹渾身一震，血煙手發動。
周身頓時血色霧氣升騰。
直接已經看不見臉面了。
現在的方徹在空中，若是被人遇到，恐怕沒有人會認爲這是個守護者！
煞氣彌天。
殺氣縱橫呼嘯。
血煙升騰。
充滿了詭異與殘忍。
“血煙手，也要想想辦法前進了。”
收了血煙手，方徹將殺氣和煞氣也都收斂一下，直接縱橫數千裡，直奔夜魔教總舵舊址。
方徹離開到回來，足足花了三天時間。
三天裡，龍鳳馬牛羊和莫妄人人都沒閒着。
場地在不斷地開拓出來。
山洞在一個個的打好。
按照莫妄的說法：“這整座大山便是總舵！只要佈置合理，不斷靈力固化，堅不可摧。”
“什麼場地，都可以在山腹中開闢出來。”
“而且能預留只有我們自己人才能知道的逃生地道。”
“人數並不多，教主明顯不想搞什麼宮殿。”
“而且不管是從唯我正教調人來，還是從本地徵民夫，都太遙遠，效率太低，而且有泄密的可能。”
“不如完全自己動手，多勞累一些而已。”
“等到成型了，教主直接用護教大陣罩住，然後天蜈神神力自然而然固化，那就是固若金湯。比什麼宮殿建造都要安心得多！”
“而且，本身便是大山，不惹人注意，平日裡進出的出入口，設置在懸崖等隱蔽之處就好了……”
龍一空提出意見道：“若是將來有家眷入住？四周都是懸崖如何生活？”
“家眷管那麼多幹什麼？”
莫妄眼睛翻了翻：“摔死就摔死唄。沒有修爲的人，也不夠資格住進來！教主的意思你還看不明白？”
衆人默默點頭。
“說的也是。教主的確是一個什麼狠辣事情都能做得出的人。”
“如今關鍵就在於……咱們教基怎麼辦了。教主不允許屠殺平民，那難道要攻打鎮守大殿來填充血液？”
馬千里提出來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這是教主要考慮的事情。”
正在不斷地將一大片一大片的山石拍成石粉的莫妄停下手，灰色的眸子看着衆人，輕聲道：“可能你們之前只是在教派內幹活，並沒有經歷下屬教派一人之下的這種時候，但是，我年長几歲，又是教派初創時期需要人手，所以，發發慈悲提點你們幾句。”
莫妄冷漠的眸子裡閃爍着冷酷：“但以後，我就未必會說了。”
“在下屬教派，既然選擇跟着夜魔教主大人，那麼……就少提問題，少提建議，一切，按照教主的意願去行事，哪怕是不理解，不懂，也要去做。”
“至於爲什麼……哪有這麼多爲什麼？”
莫妄看着五個人，淡淡道：“問這麼多爲什麼，問這麼多怎麼辦的，都屬於被毒打太少！”
“傻逼！你們五個都是！”
莫妄毫不客氣的罵了一頓。
正如莫妄所說，他自己是沒這麼好心的，但是教派初創需要人手，而莫妄本身年齡最大，修爲最高，也需要樹立自己的地位，纔在今日提點一句。
“這也就是在下面只有咱們幾個人，你們混跡江湖這麼久，跟着人幹活這麼多，誰曾經爲你們指點一下迷津？不都是自己悟？指望別人教你道理……天真，咱們所處的是什麼環境？一個個都特麼沒點腦子！”
“教主需要咱們討論的時候，他提出問題，扔出來，那時候，有的是你們說話的時間！除了那種時間之外，一個個都將嘴巴閉上！”
“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莫妄哼了一聲：“還有一點，提醒你們，教主剛死了長輩，心情不好。誰要是不怕死，儘管多說一些。反正，死的絕對不會是我。”
“管住嘴，不僅可以升官，而且還可以活得長久。”
莫妄嘿嘿冷笑着看着龍鳳馬牛羊。
五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同時停下手中的活兒：“多謝莫老！”
“可別謝我。”
莫妄連忙擺手：“起碼在教主分派值司之前，別感謝我。否則，教主還沒安排，我莫妄已經開始拉幫結派了，那不是妥妥的找死？”
五人同時笑了。
莫妄這句話，雖然是在闡述事實，但同樣也是給五個人再次提了一個醒。
“抓緊時間幹活吧，無論如何，要先將教主的臥室，書房，大殿，武場，靈氣室等，先做出來。”
“然後是公衆設施先做。最後做我們自己的。”
衆人一邊幹活一邊說話。
“莫老，您這一套套的，太牛逼了吧。您搞得這個架構圖紙，這這這……這真不是一般人能搞得啊。”
鳳萬霞很是奇怪：“您還研究這個？”
莫妄笑的心如死灰的感覺：“我們莫氏家族自從兩位老祖戰死後多年……一直遭受生死威脅……保命，已經刻進骨子裡了，好多次都鑿開大山讓後代躲進去藏身，說實話這一套我真的很熟……”
竟然說到莫妄的傷心事，衆人急忙閉嘴。
良久，龍一空終於忍不住：“老莫，你們莫家……現在還有多少人？”
頓時，龍一空被鳳萬霞的指甲插進了肉裡。
頓時疼的渾身痙攣，勃然大怒：“你幹啥？！”
莫妄嘆口氣，道：“還有不到二十個，其中兩個是老僕，八個女人，還有……不超過十歲的男孩五個，女孩，三個。”
“但武道資質，都不成，所以我纔會出來，做最後一搏。”
莫妄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作爲武者你們懂得，有些人資質不成，是可以補，可以洗精伐髓，可以用天才地寶硬打的，但是有的人，哪怕泡在神仙宮裡，也沒用。”
對這一點，龍一空等人都是心有慼慼。
自然知道這種武道廢材。
“但是家族這些男孩，雖然是廢材，卻也要留着，還指望他們傳宗接代，延續血脈……”
莫妄嘆口氣：“說不定後代，就能生出來資質還可以的呢？”
衆人一起嘆氣：“莫哥你也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
莫妄嘿嘿一笑：“我死了，家族其他人基本就等着餓死吧，現在連我們的仇人都不再針對我們家了，因爲……半點威脅都沒有了。”
話題就沒法聊了。
聊死了。
“幹活，注意海無良偷襲。”
六人於是悶頭繼續幹活。
不得不說，聖級的高手幹活就是快，一邊分出大半精神防備突襲，一邊幹活，依然是速度飛快。
繞過莫妄畫出來的石柱，將山腹中一大塊一大塊的石頭，都化作粉末。
馬千里和牛百戰和羊九成三人，不斷地充當清潔工，將石頭粉末一次次的揹出去，扔在山另一面的懸崖之下。
每次都是三人一起行動，避免襲擊。
一次就移出去一座小山一般。
第三天的傍晚。
正在緊急幹活的時候，風聲凜然。
方徹降落在這裡。
“教主！屬下等參見教主！”
方徹沉着臉，走了進去。
他心情已經低落到了極致，卻依然感覺自己被震驚了一下，因爲，這山腹之中，竟然已經是像模像樣了。
但他根本沒有進去。
而是直接下令：“都出來！就是這裡了。”
將人都叫出來，然後快速繞着山安置陣基之玉，快速的放好。
方徹直接祭出教主大印，靈氣噴薄，五靈蠱陡然衝出，一道無形的天網，瞬間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唯有在一個角上，留着一個黑洞洞的洞口。
就好像，一個嘴巴。
殺人之後的鮮血，便是從這裡灌入進去，才能真正成就陣基，完全輸入滿溢，纔是真正的護教大陣成型！
成型之日，這張嘴巴，也會瞬間消失，歸於無形。
六人看着教主，就這麼極其草率的將教址定下來了。
忍不住都是目瞪口呆。
方徹伸手，從地面那個嘴巴中一摸，手中多了一個圓錐形的小桶狀物。
暗紅色，散發着無限的邪異氣息。
這便是護教大陣血液收集器。
五靈蠱自動從體內飛出，盤踞在圓錐上，向方徹發出靈魂傳訊。
方徹拔出冥皇劍，散發殺氣，那圓錐形的小桶罩住了劍尖，隨後，一股莫名的氣息，散發出來。
“你們六個，都用自己的兵器，來與血桶連接。”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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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同時拔出自己兵器。
放置在圓錐小桶上，都是感覺，自己的兵器似乎與小桶連接在一起一般，十分奇異。
“這就是天蜈神的佈置。從此刻開始，一直到護教大陣成型結束，期間你們所殺的每一個人，只要身上有流血傷口，渾身血液便會自動進入這個血桶。回來傾倒進入這個洞口，就能緩緩成就陣基，成就護教大陣！”
方徹看着手中血桶，目光幽幽莫名。
“原來如此。”
衆人雖然是唯我正教的人，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神奇的東西神奇的事情，忍不住都是驚歎不已。
“好了！”
方徹一聲命令，殺氣騰騰騰身而起：“走！跟我去殺人！”
金角蛟呼嘯而出！
莫妄和龍鳳馬牛羊緊緊跟隨身後，雁翅型護衛戰鬥隊形，在風雪中一閃而逝。
一股莫名的恐怖殺意，在天地間，驟然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