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沂你!”少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被他選中了還毫不在乎的放棄這個機遇,少年咬牙:“果然傲骨錚錚,就是你了!”他第一次入災地,選的更不是自己以往喜歡的那一類,爲的就是天命中大災出異人這一絲機遇,藉着天命的機遇來選,大浪淘沙也能淘出個一等一才俊。
奈何才俊不好把控啊!
“唉唉!不過你......你把名字改改,你這還沒出師呢!原沂是要當濟世大俠的,拿出去用小心名聲弄臭了,沒有當濟世大俠那武功之前,原沂這個名字暫且別用。”
所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這少年開始讓他在山上待着,現在改了主意又要他改了姓名。
這是原沂至今爲止遇到過最怪的兩件事。
一是寧州蝗災後大旱三月。
二便是將死時遇上了一個沒有名字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人。
原沂語氣不善的道:“姓名是父母所賜,原沂不敢改,你要怕我給你丟人,就另去找一個濟世大俠。”何況這少年如此怪異,雖然一副純良模樣,但無非也是鬼魅怪邪一流,如今寧州餓殍滿地,遇上個鬼邪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原沂自問心中坦蕩,不怕這少年的糾纏,何況這少年也算他的救命恩人。
少年聽原沂這樣說急了:“這開都開始了,哪能半途而廢的啊!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那別改姓,好歹把名改了吧,叫原齊成嗎?我開始一直以爲沂讀齊的,差別也不大。”
原沂被這少年說的話給逗笑了,笑了便發不出脾氣來了,原沂想這鬼邪也不是不通人性的,單純又肯遷就人,願望是他自己發的,答應下這少年也不是不行,兩人互相依存,若是這少年能幫他找到姐弟們就更有益處了。
改了一個字也比姓都被改了的好,原沂答應了下來,對着少年說:“既然你給我取了名字,我也給你取一個,如此公平些。”
少年露出笑容,明眸皓齒的模樣:“成啊,你可比公良閻有良心多了,也記着給我起名字,沒白選你!”
原沂想了想:“叫凌夜吧。”
“凌夜,凌...夜。”少年來回唸了兩遍這名字,“不怎麼好聽,不過也是你的心意,湊合用着吧。”
下山的道路□□枯的樹木夾道包圍,原沂注意着腳下崎嶇的道路,耳中也仔細的聽着凌夜說的話,揣摩着他身上的故事:“凌夜,方纔你說公良閻,你的朋友嗎?”
凌夜大喇喇的說着“十年前我和他是朋友,現在已經不是了,自從他十年前又贏了我,我就不能誠心的把他當朋友了。”
原沂刺探着凌夜身上的故事:“十年前你們還活着?”
“我和公良閻從來沒活着過,我和他都不是人,怎麼和你說呢,”白衣少年眼中帶着沉思,回憶起了久遠的曾經:“那時候我和公良閻什麼都還不知道,懵懵懂懂的開始有了自己的身體”
懵懵懂懂有了身體?
少年要述說的歷史太長了,說他和他的同伴是是如何產生了好奇,最終在對人的好奇中,大約一百年前左右,決定來到這紅塵江湖中,試一試人的輸贏賭鬥。
試一試人的輸贏賭鬥,無非就是挑選出自己中意的人,各顯神通,彼此比鬥。
原沂的爹說過,世上最惡劣的,無非就是玩弄人心,以人爲砝碼,若人人都如此,輕則落個傷心收場,重則是天下的災難,這天地間有這樣如神明的非人存在,可他們卻只是在以人玩樂,寧州大災,凌夜入災地也只是爲了選一個人出來爲他比鬥,原沂實在不知這樣的神明爲何存在。
凌夜伸手撐着臉頰,像個無邪的孩童,絲毫沒觀察到原沂到底對他這番話有了什麼想法:“來到了你們當中,我偶爾也看一些書,發現你們人真是有想象力,什麼神仙鬼怪啊,這人間的神仙鬼怪我半個都沒遇上,這都多少年了,只有我和公良閻,轉個頭都能打個照面,可要說我和公良是神仙,我們也沒那麼厲害,頂多是你們書裡寫的鬼怪”
凌夜還在說,神色中帶有激憤,一副要他評個理的模樣:“你說公良閻是不是不夠義氣,大家都是朋友出來玩,他根本沒有顧忌我和他的感情,就一個勁想方設法的贏我。”“我怎麼能想到他會這樣,本來比鬥只是圖個有趣,結果我一場都沒贏過,他這樣我根本下不來臺。”
原沂纔剛開始套問他的事,凌夜就已經毫無防備心的將自己的事一件件的抖落了出來,
“原沂你知道公良閻有多過分嗎,非大門大戶不選,非奇才不選,北斗派,公良家,天外樓,玄真門,誰厲害他挑誰。”
這一串的江湖家族門派稱謂從凌夜嘴裡蹦出,原沂從未涉入江湖,聽過的只有北斗派與公良家,僅僅他所聽聞過的這一個劍派,一個家族,就已經佔這深遠江湖,廟堂之高的一半了。
北斗劍派,如今正派的中流砥柱,普通百姓商賈的保護傘,原沂的父親行商也沒少受北斗劍派的幫助。而公良家,機關武器世家,製造名兵利器、奇巧機關都是江湖第一,與各門各派,江湖大俠都有着良好的交往關係,傳聞公良家更是如今江湖中唯一與朝廷交好的一方勢力,朝廷機關武器的製造,都會有公良家的參與,招惹到公良家,無論是武林還是朝廷,兩面都討不到好,公良家的繼承人更是掌握着無數的機關秘密,宛如江湖影子下的一譚無底水。
民間就多有流傳,戍邊之戰中公良家的公子攜帶他製出的武器‘驚鴻’一夜之間血屠敵營三十位將軍將領與各副將,於是戍邊之戰時蠻夷才被殺得丟盔棄甲,雖然朝廷從未承認過這個說法,但公良家確實有驚鴻這個武器。
這位凌夜還不止是一個普通鬼邪,他與另一個叫公良閻的鬼邪,躲藏在江湖幽深處留下了百年無人知曉的足跡,原沂心中有些許的心動,有了凌夜幫他,或許真的能將某些東西變得不一樣。
下了餘山進入襄樂城依然是一片荒涼,主街道旁的福源客棧下,兩位面黃肌瘦的男人正在打掃衛生,原沂驚訝的問:“兩位是在打掃這客棧?”
正是一片災荒,他們打掃客棧做什麼?
正在灑掃的兩位看出了面前這少年的疑惑,其中一位不耐煩的道:“打掃也不是給你這小叫花子住的,問什麼問。”
另一人打量了原沂一眼,原沂正少年,嗓音好聽而清潤,雖然着裝打扮有些狼狽,但一張俊得有些漂亮的臉蛋也足夠唬人,雙眸清亮,眉目間更是有些英氣,又打量了一眼原沂的手。
這少年的一雙手垂着,手指瘦長,乾淨白皙,只是指甲剪得不太整齊,還算是過關,大災之年,這樣一個少年,看着也不是什麼無德爛痞。
他答道:“朝廷賑災的官差下來了,驛站衙門每日接送災糧住不下,這客棧打掃出來是給官爺們住的。”
凌夜雀躍了起來:“有客棧住太好了!”
“哪裡有錢住客棧。”
“錢能算事嗎?我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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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沂說不過凌夜,他認定了這大災荒也就客棧還算人住的地,其他地方都掛不上的眼,問了問這客棧能否住外人,兩人對此倒沒什麼意見,客棧的空房還有好幾間,有人願意花錢住他們當然樂意。
衣兜憑空出現了一塊異物,原沂掏出來,正是一個銀元,凌夜樂滋滋的稱道着他的移物術,將銀元交給兩人當做住店費,又交代好自己下午和晚上會回客棧,轉身就往襄樂中心走去。
“你要幹什麼?先在客棧休息一下吧。”
“不了,我先找找我姐姐和弟弟。”
“那練功怎麼安排?”其實凌夜也並不怎麼關心原沂休息的問題。
“我會留出時間練功的。”
如他所言每日原沂踩着細碎的步子沿着崎嶇的餘山的山體,跑到終點又跑回來,單薄的身體迎着嚴冬的寒冷,汗溼透了後背,年少的身體還很單薄,髮際溼透卻不能停下來,冷風吹來把身上的汗都吹乾了,裡面的衣裳貼在皮膚上,冷如僵鐵,原沂捏緊拳頭繼續往山上跑,
從山腰跑到山頂,一天三趟來回,最後一趟回到襄樂城中,中午下午在襄樂城中尋人,吃過晚飯後練劍到深夜。
那位少年說要幫助他成爲濟世大俠,教給了他一些鍛鍊體魄的方法,還給了他一套名叫秋風的劍法,一套不知名的內功心法,原沂按着凌夜的意思練,一月下來開始不覺得這深冬像以往那麼寒冷了,更是在丹田中練出了第一縷真氣,凌夜直誇他天賦高。
之後的兩個月,原沂感覺得到自己已經練入了門,已經頗有些拳腳功夫了,那一縷真氣也已經擴大了許多倍。
練了三個月的武功,原沂有了不少收穫,但他絲毫沒找到自己姐姐弟弟們的足跡。
開春了,已經三個月了過去了.....
原沂從餘山下來回到襄樂城,看着街道上在施粥的官差,粥很稀,但至少能讓人活下去,原沂看着那些排着長隊領粥的人,喃喃自語:“朝廷三月前就開始賑災了。”
那麼,姐弟們有很大的可能還活着,應該三人都還好好的,只是他還沒找到他們而已。
凌夜看着手捧着粗瓷碗像乞丐一樣的人羣,對於疾苦沒什麼意識的說:“反正都餓死得差不多了纔開始賑災。”
原沂聽着這話心中一刺,沿着這條荒蕪的街道走着,走着走着原沂停下了腳步,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原沂你怎麼了?”
“凌夜你從未與人相處過嗎。”
“我和很多人相處過啊,怎麼了。”
“你一直是這樣說話嗎。”
“我...說話有什麼地方很奇怪嗎?”
原沂睜開眼望着街牆外的天空,聲音竟有些顫抖:“凌夜,我感謝你救了我,可是我也很恨你,很恨我自己。”
凌夜無言了很久,覺得自己是一個頭比兩個大:“原沂...那你到底感謝我還是恨我啊,我沒聽懂你什麼意思,還有你恨自己幹嘛。”凌夜想了想:“其實你這樣恨自己的人我以前見過不少,只是我一直沒懂過爲什......原沂...你是哭了嗎...”凌夜這次是真的一個頭比兩個大了。
“我沒哭。”原沂大睜雙目難以置信的望着天空,瘦白的手指撫上自己的眼角,他真的沒哭,他是原家長子,他的責任壓在他的肩上,眼淚不會從原家長子的眼中流下來。
但他的指尖的確摸到了水痕,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從天空中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手背上,下雨了......
“下雨了...爹,娘,下雨了!”
原沂單薄的身子站在雨中,少年的臉上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成熟,揚起他白皙雋朗的臉看着開始陰雲密佈的天,烏雲中閃電掠過,雷聲開始轟隆,大地震動:“爹,寧州有救了,你和餘叔可以放心了。”
越下越大,雨珠變成了瓢潑大雨,天降甘霖,這場讓寧州等了六個月的雨終於積攢在一起下了下來。
凌夜安靜的看着原沂問道:“你爹是不是那個餓死也不出逃的寧州知州。”
原沂身體一僵滿目難以置信:“餘叔餓...死了?”他慢慢的低下了頭:“不是,他是個商人。”
“哦?就是那個和知州約好一起賑災,災情不減,開糧倉接濟災民,人人都誇他仁義的原廉?”
原沂沒有說話,少年瞭然:“你別難過了,你爹是英雄,他爲了寧州做了很多,雖然最後寧州還是餓死了那麼多人,但你爹盡力了。”少年半點不避諱的說。
原沂還是沒有說話。
他說不出話來,原沂突然生出一種難以剋制的怨憤,父親富甲一方卻也只是個商人,凌夜呢?凌夜若是肯出手,寧州會不會好很多?他是非人之軀,若他肯出手相幫,寧州,原家,都不會到今天這一步。爹說怒中少言,怨中勿嘆,可原沂還是要問:“凌夜你,爲什麼不幫寧州度過此劫?!”
凌夜被問得一愣,像是破天荒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說:“不,不是,這,這,我又不是爲守護人間而生的,你這要我管得也有點太寬了吧?”
原沂一時也找不到反駁他的話,無言了良久才說:“我爹呢?來的路上有沒有聽到我爹孃的消息?他們......如何了。”
“我路過的時候知州死了,你爹孃還在放糧濟災,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