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凌夜就修書一封想要送出去, 奈何太晚了,只好將此事擱下,等到第二天, 凌夜檢查了一遍自己的信, 原沂在旁邊無意看見了一眼, 只見信上寫着:
老頭, 我要做個兵器, 你快來十三劍莊。
落款署名是玉仙人。
原沂道:“你這寫得有些不妥。”凌夜輩分再高,也不該對一個名聲在外的年長者用如此呼來喝去的語氣
“有什麼不妥?”凌夜又看了一遍自己的信,頓時恍然大悟:“你說得對!”於是提筆又加上了一行字:
我要做玉笛, 帶着玉料來。
這次原沂只能搖搖頭,連責備也沒有:“你呀。”
將信送出去後兩人又去了劍冢, 走過那片萋萋林地, 今天蘇建業依然在劍冢裡, 只不過他的身邊還跟着林知勤,林知勤一副小媳婦的模樣看着蘇建業, 見他兩進來才收斂了一下自己的目光。
蘇建業本就已經不勝其煩了,見到原沂來了,便對林知勤道:“快些回去吧,再等些時辰日頭就大了。”
林知勤以爲蘇建業是在關心她,心裡頓時甜絲絲的, 抿着嘴笑了起來:“還要些時候呢, 我再待一會就回去, 不會被曬到的。”
戀愛的中的女子總是被矇蔽了知覺, 誰都看得出蘇建業對她無意, 林知勤沉浸在這份情意裡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判斷能力。
原沂暗中搖了搖頭,徑直走向蜃海圖繼續觀圖, 林知勤不敢去擾蘇建業,便對原沂問道:“你們每日都來觀圖,真的能看得出什麼嗎?”她家的這個劍冢每年不知會有多少劍客慕名前來,江湖上更有傳聞說劍冢是觀劍悟劍的聖地,雖然這個傳聞流傳得並不廣,但這傳聞總是有的,可林知勤從小就在劍冢裡玩耍躲貓貓,她從來就沒感受到這裡有什麼特殊之處,更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悟出來。
原沂道:“前人留下來的東西,總會藏有些玄妙深意。”
“哦...”林知勤乾巴巴的應了一聲,看原沂觀圖觀得認真,沒有再說話了。
凌夜沒有呆在蜃海圖前,四處走動着觀看十二劍,三人各看各的,劍冢裡只有凌夜來回走動的細微腳步聲,林知勤就那麼無所事事的站着,看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越來越強烈,她有些不開心的抿了抿脣,然後溫柔的對蘇建業道:“那我走了。”
蘇建業看向她點了點頭,她便腳步輕悄的離去了,腳步聲一直慢慢朝着劍莊的方向向外,直到原沂聽不到的程度,林知勤已經走遠了。
原沂看着蜃海圖:“你每日都待在劍冢?”
蘇建業也看着蜃海圖,彷彿身邊沒有同他說話的人一樣:“是。”
“劍冢有問題?”
“很大的問題。”
原沂靜待他的下文,蘇建業盯着繁盛妖奢的蜃海圖,盯得很專注,其實他只是在想事情想得過於認真,待到他的目光緩下來,他才真正的看向蜃海圖:“這座劍莊的某個地方,藏着三個純陰女,問題在於,這三位姑娘到底被藏在哪裡了?或許她們已經死了,那她們是在哪裡被無聲無息的殺死的?我來十三劍莊兩月餘了,劍莊裡的一切都很正常,每件事每個人每一座院落都很正常。”蘇建業很相信自己的觀察能力,十三劍莊太正常了,連氣氛都沒有某一時某一刻出現異常,但問題卻是確實存在,那麼最大的問題恰好是沒問題,因爲不可能沒問題。
“我來十三劍莊前想過可能是這樣,所以來之前我去見過爲十三劍莊近年修葺院宅的工匠,他們都認爲十三劍莊十分平常,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蘇建業旁敲側擊問及此事時很細緻的觀察了所有人的動作和反應與語氣是否變動,顯然,沒有人在撒謊,劍莊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在尋找爲十三劍莊修葺過的匠人時,我聽到一個消息,大約在二十年前林莊主成爲莊主的第二年,那個匠人的師弟學成後接下了修整劍冢的生意,他的師弟因此想要自立門戶,就離開了他們那個隊伍,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他的師弟也沒有聯繫過他與他師父,他們那一脈都認爲他是心中有愧,所以不與他們聯繫,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已經自立門戶了,而我也沒能打聽到有關於他師弟的任何消息。”
原沂點了點頭,蘇建業的邏輯很清晰,最先確認了這件事是整個十三劍莊都牽涉其中,還是隻有某些人,而依據事件發生的時間點,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就是林莊主。
這座劍莊裡揣着最大秘密的不是林知勵,而是他的父親林守心。
凌夜在旁邊聽着,有些冷漠的翻了個白眼,這一家子啊,好一個無情煞。
蘇建業向下指了指地:“我懷疑是在這裡,但我還是什麼都找不到。”
原沂看向陳列整齊的十二劍臺,看向這過於寬闊安靜的內室:“尋個機會我來看看。”
......
兩人從劍冢回到劍莊的住所時,林知勤正等着他們,她的臉上有些愁意,見到他兩便消散了,笑吟吟的同凌夜道:“方纔在劍冢不好說話,你真的與鑄芳大師有交情?還是同輩人?”
凌夜搖了搖頭,故作玄虛的道:“錯,不是同輩人,我輩分恰好還要比他略長一點。”
林知勤狐疑的看着他:“你有那麼厲害嗎?”
“當然。”
林知勤與凌夜笑鬧了幾句全當寒暄問候,之後便切入了正題:“原公子...近日你能否將我二哥盯着些。”
“發生什麼了嗎?”
“嗯...我的爹爹要給我招夫婿了,爹爹說會讓我與大哥二哥一同繼承山莊,讓我的夫婿與我一同掌管山莊,我怕二哥因爲此事不滿,早些證明那件事,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最好,不然我和爹爹、大哥都可能有危險。”
那件事,自然指的是林知勵弒母了,
原沂想了想他們這一家內部的複雜情況,對林知勤的種種做法心懷疑惑:“三小姐爲何不將此事告訴莊主呢?”
“這怎麼好說,這樣的事情說出去爹爹怎麼會相信?到時候打草驚蛇,但爹爹還沒能洞察真相做出決定,陷入危險中的就是爹爹了。”
“你的大哥呢?”
“大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與二哥是雙胞胎,感情一直都不錯......”
原沂問完了問題,沉靜的道:“原齊會盡力的。”
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把原沂牽扯在其中了,九月的夜色來得晚,但在原沂的思慮中卻也過得快,他不過是理了一下思緒,一擡眼天就黑了,凌夜洗過了澡,看見原沂還在看那一堆玄學的書,坐到他身邊:“看了那麼多天,你到底看出了什麼?”凌夜跟着原沂一天兩趟的跑劍冢,原沂問他要了好幾本週易紫微的書來看,凌夜一直都是一頭霧水的看着原沂忙着忙那,今天他才終於沒耐心的問了出來。
“你想知道?”原沂放下了手裡的書
“恩恩。”
原沂想了想,說出了自己憋在心中的直觀感受:“劍狂實在不是個正經人。”
“啊?”凌夜疑惑的看着原沂,然後興致勃勃的湊到了原沂的肩頭邊:“劍狂哪裡不正經了?”
“我猜想,劍狂本是不想讓人得到他費盡心血創出的問天劍法,但是又不忍心自己的心血隨着自己的死亡消失,所以做了這樣一幅爲難人的蜃海圖。”
“嗯?”
“劍狂應當是先找人在壁上畫出劍招,再讓人在劍招上畫圖,以劍招爲脈絡做圖,君子劍也是同樣的做法。”原沂抽出君子劍給凌夜看上面鍛造的紋路:“你看,有些是鍛造出來的,有些是被刻畫出來的,刻畫後再鍛造所以君子劍的劍影與蜃海圖是兩幅完全不一樣的圖,但是是畫圖人和鑄劍人原本保留在圖像中的痕跡是相同的,重疊後就是顯出劍招。”做這把劍的人技藝非常高超,這把君子劍即使不是身爲名劍,身爲這種技藝的結晶也可以被列爲寶物,
凌夜聽着原沂說了這一堆,一臉問號:“劍招在哪???”他每天都和原沂一起去的劍冢,君子劍和蜃海圖重疊時他也見過很多次,哪裡有劍招?難道他的眼睛和原沂的眼睛不一樣?所以只有原沂能看見?
提起劍招原沂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些無奈:“在出現重疊的地方找到一定的規律,就能看見圖上有着很完整對稱的八卦卦象。”
“啊...?!”凌夜詫異的張着嘴,尾音拖得很長很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劍狂前輩也並未將劍招記得很詳細,可能也是想要考驗我們這些後來人的天賦能力吧,蜃海圖上半幅是天,下半幅是海,以八卦爲方位,以中間劃分上下,對應步法和劍位,靠着感悟就能練成一部分劍招吧。”
“弄那麼複雜才一部分?”凌夜不敢相信劍狂居然是這樣一個人,不止過分,還小氣。
“我目前湊出兩招,我想問天劍法肯定不止兩招,其他的應該還在蜃海圖上吧。”
凌夜也拿着這問天劍法沒辦法,嘆了一口氣:“那繼續看吧。”不繼續看還能怎麼辦呢?
待到夜深,原沂還要出門,凌夜在被窩裡撐起上半身:“你去劍冢?”
“嗯。”
“快點回來。”凌夜拉高薄被睡了下去。
“嗯。”原沂輕輕的拉開門,一閃身就消失在了屋中,同時帶上了門,清冷月光下的十三劍莊有些森冷,只有鑄劍爐那邊映着徹夜不息的爐火有些許溫暖的氣息。
樹與影在月光下融成一團團混亂的黑灰,原沂穿梭在長長的林道中,疾速前進的身影飄忽而難以撲捉到痕跡,到了劍冢周圍,原沂藉着樹藏住了自己的身形,他細細的聽着四周的聲響,蟋蟀在木葉間跳動鳴叫,清風吹動樹葉發出細密的摩挲聲,不時有一兩顆夜露掉落入矮草叢中,劍冢守夜的人發出輕微的鼾聲。
從他開始守劍冢開始,劍冢就很安靜,從未發生過什麼事情,劍冢也永遠不會出什麼事,因爲劍冢裡的東西很不值錢,那些東西被稱爲精神傳承,守夜人覺得可笑,但是他從來不敢笑,因爲那些可笑的老古董比他的命重要,在莊主眼裡,在世人眼裡,都是這樣,但是他敢在該睡覺的時候睡覺,至少這樣從來沒人來斥責過他。
原沂無聲無息的潛入劍冢中,將劍冢中的一切都查勘了一遍,一切都如蘇建業所說的那樣,都很正常,連每一塊青石地磚被敲擊後發出的聲音都是一樣的,這代表沒有哪塊地磚下面是空。
三個女子,一個偌大的秘密,難道真的能憑空消失?
原沂走到劍冢檐邊,躍身上攀爬上了劍冢的屋頂,他相信站得高看得遠,也認爲但凡發生了的,都會有跡可循,原沂半蹲在屋頂幾近與夜色融爲一色,他觀看劍冢的四周,隨即目光定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