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早上。
陸遠比往常早了半個小時到辦公室,除了四組的文員小李來了外,辦公室裡其他人都還沒到,就連一向來得早的張大年,這會兒估計都還在路上。
他剛坐到自己工位上,就看見一個手提頭盔的靚麗身影也進了辦公室,徐璀璀今天居然也這麼早?
陸遠很意外。
“早啊,”徐璀璀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彷彿看出了陸遠的意外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昨晚跟我好姐妹去蹦迪,太晚了就在她家睡了一覺,她家就在三棉廠附近。不過我這人認牀,哈哈,早上五點多就醒了,沒睡好,真是好氣!”
“蹦迪去了啊?”陸遠一聽,笑道:“真是多姿多彩的生活啊。”
徐璀璀勾勾手指,道:“下次帶你一起去嗨啊。”
“我?算了吧。我不愛去那麼鬧騰的地方。”陸遠擺擺手,表示不感興趣,是上次毛大慶也說請他去蹦迪找妹,他也是搖頭不感冒。
徐璀璀切了一聲,鄙視道:“真是老幹部的生活作風啊,我看你不應該是80後,應該是50後,跟我爹一樣!”
“哈哈哈,”陸遠逗貧道,“那快叫聲爹來聽聽,丫頭。”
“去死!”徐璀璀直接把手裡的一團廢紙砸向了陸遠,不過被陸遠穩穩地接住,抓在手心。
他倆最近搭配在一個組之後,友誼是突飛猛進啊,尤其是徐璀璀這種比直男還直男的性格,經常和陸遠打打鬧鬧,絲毫不輸男生。
徐璀璀規整了一下自己的辦公桌,看着三組辦公區四下無人,低聲說道:“聽說了嗎?展鵬飛那頭進展神速。”
“嗯?”
陸遠也正在收拾案頭的文件,聞言擡起頭來,詫異地問道:“怎麼個進展神速法?”
徐璀璀道:“我聽說他連續兩個週末連軸轉,都沒休息,一直在搞家政服務培訓班的事情。跟我們一樣,挨家挨戶挑試點人員。還有就是在外面跑關係,聯繫師資,好像差不多快成了。”
“週末連軸轉?”
“對啊!”
“還真是敬業啊!”陸遠感嘆了一句。
平心而論,雖然他不是很喜歡展鵬飛這個人,但是對他這種工作的狂熱拼勁,他還是佩服的。這種精氣神,恰恰是現在絕大多數三棉人所欠缺的,包括他自己,週末雖然也帶了點工作,但的確沒想過把整個週末拿出來做家政培訓有關的工作。
“陸遠,我覺得我們也應該抓點緊了,不然被他贏了,搶了風頭不說,還要被他奚落。”徐璀璀用少有的認真口吻,對陸遠建議道。
陸遠把玩着手上的筆,輕嗯了一聲。
徐璀璀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他那組挑的20個人都是年輕的下崗女職工,文化素質也比其他年紀大的女工要好。據說,他已經跟市裡面的醫院、高級家政服務公司搭上了線,應該是打算要培訓她們,往月嫂、高端陪護這條路子走。”
“哦?”陸遠聽罷,頓時驚呼一聲,有些吃驚地說道,“沒想到啊,展鵬飛還挺有門路。”
徐璀璀撇撇嘴,提醒道:“他女朋友是關副廠長的外甥女,豔瓊姐的老公又是咱們區工商局的領導,手上正好有這方面的資源和渠道,不然你以爲他主動找豔瓊姐搭組,圖她好看啊?”
羅豔瓊是好看啊。
陸遠默默地補了一句,不過他之前就猜出來了,展鵬飛主動要求和羅豔瓊搭組,一是和徐璀璀有矛盾在先,二就是看中了羅豔瓊身後的工商局背景。
他記得自己在家屬區也偶遇過展鵬飛,所以他對徐璀璀的分析不可置否。
突然,他發現徐璀璀的消息竟然這麼靈通,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些事你都是聽誰說的啊?”
“哈哈哈,巧了!”
徐璀璀不無得意地說道,“我大姨是我們村辦的,周圍的事情她都知道。婦幼保健醫院,就在我們村邊上。我們村裡有好幾戶人家的房子,整棟整棟的被人租了去搞家政服務中心,他們主營的就是母嬰護理、高端陪護的業務。展鵬飛可沒少往那跑。我見了不下兩三次!”
“你們村?”陸遠一臉懵,“在哪兒啊?”
徐璀璀發現,陸遠的關注點跟別人似乎不太一樣,他不應該把注意力和好奇心放在展鵬飛身上嗎?怎麼先打聽起她們村子來了?真是奇怪的邏輯。
不過陸遠既然問,她也沒啥好隱瞞的,直言說道:“下雲堡。”
“原來你是下雲堡的啊?厲害了,我的姐!”
陸遠一聽這村名,很震驚!
因爲這個村子,身爲本地人,陸遠想不知道都難,太牛了!
下雲堡是濱江與蕭山交界的一個地方。算是一片城中村,原本那裡除了土著的村民外,就是一些個外來打工的農民工租住。誰曉得前兩年,杭州的房地產業蓬勃發展,下雲堡以東的地塊迅速發展起了房產,原本那一片的土著,一夜之間全變成了拆遷戶,瞬間暴富。
“看來你也知道下雲堡。”徐璀璀看陸遠這樣子,就知道有些事瞞不過他了,也就坦然相告了。
據她自己說,她們家原本在城中村下雲堡,有十幾間小房子和鋪面。一次性拆遷就賠了幾百萬的拆遷款。這幾百萬拆遷款只是賠償的一部分而已,拆完之後,**還在附近給劃了一塊地讓他們搞重建。於是,他們家就自建了一幢五層樓的房子,四樓、五樓自己住,一二三樓全部租出去了。
她家光一個月的房租,都抵得上陸遠全家半年的工資收入了。
下雲堡的好運還沒有到此結束,因爲房產周邊配套的加緊建設,**又把婦幼保健醫院遷到了下雲堡的邊上,這下徐璀璀她們村就更熱鬧了,因爲光是月嫂中心、家政中心就進駐了好幾家。
等她講完,陸遠立馬一副狗腿子的嘴臉,抱拳恭維道:“原來璀璀妹子是土豪拆二代啊,失敬失敬,以後我們兄友妹恭,相親相愛一家人啊!”
“呸,不要臉,誰跟你相親相愛一家人?”
徐璀璀白了他一眼,她知道陸遠是開玩笑的,但是有些鬱悶道:“笑話我是不是?我知道外面的人都說我們下雲堡的人都是沒文化暴發戶,所以我才懶得跟你們講我們家裡的事。”
“這哪是笑話啊,我這是羨慕嫉妒恨啊!再說了,誰說拆遷戶就是沒文化的暴發戶?我看說這話的都是嘴裡冒酸水的紅眼病。有錢是罪嗎?甭搭理他們。”
陸遠覺得徐璀璀是想多了,這年頭,能遇上下雲堡村這種事,羨慕都來不及呢,誰還敢瞧不起?
不過他有一點很好奇,很八卦地問道,“話說,你家也不缺錢,怎麼想着跑廠裡來上班啊?以你們家這種情況,隨便乾點什麼,都比這點工資強吧?”
“我來上班又不圖錢,就圖個安穩。”
徐璀璀一臉認真地說道,“我爸媽說了,女孩子嘛,有個正兒八經的穩定工作,還是國營單位的,以後好找對象!”
陸遠:“……”
他不禁想問,有錢人的想法,就是這麼樸實無華嗎?
這時,四組和三組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他倆的話題也戛然而停,適時終止了。
展鵬飛是三組最晚一個到單位的,足足遲到了半小時,不過最近因爲搞培訓的事情,張大年爲了激勵組員,也在上下班時間的問題上,對組員們給予一定的自由,不需要他們準時準點。
展鵬飛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提着一個嶄新的鱷魚皮手包,臉上露着春風得意之色。一進來就跟羅豔瓊打了個招呼,然後徑直去張大年的工位,彙報了他的工作進度。至於陸遠和徐璀璀,直接被他無視了。
“小人得志!”
徐璀璀直接在QQ上,給陸遠發了這四個字。
陸遠知道她說誰,在QQ上回了幾個字:“淡定,平常心!”
約莫過了半小時,展鵬飛彙報完工作進度之後,張大年也把陸遠叫了過去,問詢了一下他這組的進度情況。
等他從張大年那彙報完,回到工位的時候,徐璀璀在QQ上跟他說,“說點正事哈,上個禮拜六我回下雲堡的時候,就我們那個家政服務培訓的事,去問了我大姨。她倒是給了我一點建議。”
“啥建議?”陸遠問道。
“她稀里嘩啦的說了好大一通,我聽着有些還是蠻有道理的,”徐璀璀說道,“QQ上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要不,下了班你跟我去趟我大姨家,當面跟她請教?過去也方便,我載你就好!”
“行啊!”
陸遠正愁沒機會認識一下懂行的人,自然是欣然應允。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別等下班了,我們直接去吧,我跟組長申請個出外勤。”
“好,這個點,她肯定在下雲堡的。”徐璀璀說道。
隨即,陸遠填了兩張出外勤的單子,起身過去找張大年申請。
如今爲了眼下這個任務,張大年是能給方便就給方便,能特事特辦就特事特辦。所以,陸遠這個出外勤單子一交,他想也不想,大手一揮就批准了。
一切都爲了工作。
……
出了廠辦大樓,徐璀璀用哈雷載着陸遠,就往下雲堡的方向疾馳而去。
很快,到了地兒之後,陸遠才發現這所謂的“城中村”和自己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一棟棟五層的樓房排列得整整齊齊,牆面鋪着或紅或綠的鋼磚,屋頂上還都清一色的裝了避雷針,門前的地面也是水泥鋪設,每個院子還用鐵欄杆圍出了一個寬敞的院子。雖然這些房子看起來沒啥美感,但一股土豪之風儼然撲面而來。
兩人騎着哈雷穿梭街巷,在鱗次櫛比的小樓間疾馳而過,很快就在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
陸遠坐在哈雷摩托上,擡頭一看,這棟樓也一樣是五層的,正面窗戶的防盜牀上曬着許多衣服,一樓是一個敞開的大門面,裡面擺着幾臺麻將機,人聲鼎沸,還有“嘩啦啦”搓麻將的聲音傳出來。
“這是……”陸遠看得有點懵,這跟想象中的村幹部家裡有些不一樣啊!
“我大姨家。樓上租出去了。樓下我大姨夫的爸住着。老透一個人在家閒着沒事幹,大姨夫就放了幾臺麻將機在一樓,村裡的老人每天會過來搓搓麻將。”徐璀璀解釋道。
“這麼大的地方,敢情是給老人打發時間的啊?一放就是幾臺麻將機,真壕!”陸遠一臉驚訝地感嘆着。
兩人正說着,突然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哎,璀璀啊,你今天不上班嗎?怎麼有空到大姨家來了?”
陸遠坐在哈雷後座,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四五十歲,身材肥胖,但打扮卻很入時的婦女,正從裡間走出,看到兩人,馬上迎了上來。
“大姨。”
徐璀璀摘下頭盔,英姿颯爽地揮揮手,跟她大姨打了一聲招呼,然後直接指了指後座的陸遠,說道,“這是我同事陸遠,上禮拜六我跟你聊的那個事,你當時不是跟我說了很多搞家政服務的建議嗎?我一下子也記不住,就帶陸遠過來跟你當面問啦。陸遠,這是我大姨……”
陸遠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位身材肥胖一臉面善的婦女打招呼了。
叫女士?太洋氣了。
叫大姐?有佔徐璀璀便宜之嫌。
索性跟着徐璀璀叫了一聲大姨。
徐璀璀的大姨衝陸遠點了點頭,她見着眼前這一幕,開心地咧着笑了起來:“我就跟你媽說過,去國營廠工作比在外面瞎折騰要好,你瞧,上班還能談個朋友。小夥兒不錯,長得精神!”
徐璀璀:“……”
陸遠:“……”
好像被誤會了,機車上的兩人很是尷尬。
“大姨,不是你想得那樣……”
徐璀璀顧不得臊紅了臉,趕緊解釋道:“這不是男朋友啊,這就是我同事!”
“對,對的,我和璀璀是同事,大姨。”陸遠也是哭笑不得解釋道,他可不能不佔徐璀璀這個便宜,畢竟人家是女孩紙。
“嘿,都叫璀璀了?行,大姨知道了!”
大姨很爽快地伸出右手,示意陸遠和徐璀璀不用再說了,目光中透着一種“我懂”的神色。
陸遠:“……”
他很鬱悶,徐璀璀名字就是這麼取得,不叫璀璀,難道單獨叫一個字,璀?
那還不更要死?
“你倆下車吧,先進屋,別杵在門外啦。”大姨說完,轉身進去給他倆泡茶去了。
“看來你大姨是誤會咱倆純潔的友誼了!”陸遠說道。
“誤不誤會另說,你先把手給我拿開!!!”
徐璀璀終於明白大姨爲什麼看他倆這麼曖昧了。
此刻,她和陸遠雖然都摘了頭盔,但倆人都還伏在哈雷摩托上,而陸遠的兩隻手,正摟在自己的腰上,沒有放開!
從頭到尾,一直都沒有放開!
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