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則見她只是看着自己,也不動一動,不由得歪歪頭,叫喚了起來,“喵——喵嗚——”
夜色正寂寥,輕輕的貓叫聲,恍若嬰童細語。
它模樣乖巧地將爪子放下,搭在了若生的鞋面上,蹭了兩下。
“裡頭是空的還是裝了東西的?”若生揚一揚眉,終於俯身探手將它脖子上掛着的錦囊給摘了下來,一面又扭頭問扈秋娘,“什麼時候瞧見它的?”
扈秋娘笑着答:“就方纔,吳媽媽說起今兒個夜裡看天象保不齊有雨,想着讓人將銅錢帶到屋子裡來,奴婢便過去了,哪知一轉頭就發現了元寶。”
若生嗔道:“它倒是每回來都先去尋銅錢了!”
早幾回,它可都是馬不停蹄地來尋她的……
須臾,錦囊的繫帶在她指間鬆開來,口子展開,露出裡頭裝着的一張字條來。
原來不是空的。
若生將紙條取了出來,正要展開,伏在她腳邊的元寶驀地又叫喚了兩聲,嘴邊的鬍鬚抖啊抖,像在得意地笑。
“元寶。”若生叫了它一聲。
它立馬高高擡起頭來,豎着耳朵“喵”了聲。
若生便垂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笑吟吟道:“辛苦了。”
錦囊裡頭既然不是空的,那這字條定然就是蘇彧寫下的,所以元寶時隔幾日突然間又冒了出來,應當爲的就是來給她送信。它往常過來,也都是挑了白晝來的,這在入夜後過來,卻還是頭一次。
也不知蘇彧要同她說什麼。
二人回京後,見面總不如在平州時來得方便。自打蘇彧來連家接走了元寶後,他們就再未見過。
若生暗暗揣測着,將手裡的字條展開來。
薄而窄的一張紙,上頭只寥寥寫了幾個字——
重五見。
若生微微一怔,呢喃着將這三個字給唸了出來。
一旁伺候着的扈秋娘聞言,皺一皺眉,禁不住好奇地問道:“這莫非是什麼啞謎?”
“重五。是端陽節呀。”若生將字條揉作一團。笑着搖了搖頭,“不提倒是真的全給忘了。”
五月初五,是爲重五。正逢端陽節。
端陽節這一日,飲菖蒲酒,食五毒餅,乃是風俗。
但在大胤。除這些之外,還有一項頂要緊的習俗。大胤朝多水。漕運興隆昌盛,水路繁多,所以每一年的端陽節,大胤各地都會舉辦賽舟大會。天子腳下的京城自然也不會例外。
重五日的賽舟大會是大胤一年一度的盛事。
連家掌着水路多年,這樣的盛會,當然少不了連家人的事。
尤其連家遷居京城。入駐平康坊後,又一向很得嘉隆帝器重。京城每年重五時節的賽舟大會便會有連家人親自到場主持。
雲甄夫人嫌鬧騰,輕易不會露面,所以主持盛會的事就落在了若生的三叔跟四叔身上。有時是連三爺去,有時是連四爺去,倆人一道出現的時候,也不多。
但重五日的賽舟大會,究竟是怎麼個流程,若生卻一點也不知道。
她仔細回憶了一番,腦海裡還是一片空白。
想一想,這麼多年,她有記憶以來,好像只去過一回!
而且就是那一回,似乎也沒能留多久便回來了。至於爲何早早離場,她已記不大清楚。
她將揉成一團的紙條置於燈火之上,指尖一鬆,紙條便落了下去,不過一瞬間就被燒成了灰燼,冒出幾縷青煙來。
扈秋娘見狀不覺問道:“姑娘可是要在重五日出門?”
“今兒個是初幾?”若生不記日子,如今突然要想,半天也沒能理清楚。
“初二了。”
若生蹙起眉尖:“三天後就是端陽節了?”
難怪那天她偶遇三叔家的四堂妹宛青時,那丫頭連連嘆氣,說好些日子沒見着過父親了。可見三叔是忙着辦正經事去了,腳不沾地,連陪四堂妹多說兩句話的工夫也沒有。
說來三叔既忙着,四叔想必也躲不開,是以她將老吳的事說了後,四叔連傳了底下的人去問話的也沒有,顯見是忙。
但除了太忙外,四叔想必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過,拿她當回事,沒準根本就不曾想過老吳的死會有什麼貓膩在。
不過他不來折騰,若生還樂得自在。
她空了手,便隨意揀起邊上擱着的一柄扇子把玩了起來,抵住自己下頜,沉思了起來。
蘇彧爲何要見她?
她猜不透,但卻明白他爲何選在端陽節。
賽舟是盛事,不僅京城的勳貴世家會派人蔘賽,普通民衆也都會去圍觀。而且岸邊多的是學子聚集,以賽事作詩,作的好作的妙的,亦有獎賞。人人都知道連家財大氣粗,這獎金十分可觀,是以參與之人衆多。於貧寒學子而言,能在這一日脫穎而出,不但能獲得獎金,亦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萬一走了運,叫哪家瞧中請作幕僚,來日致仕,便極有可能成爲捷徑。
畢竟除了這一天,再想一口氣見到這麼多的達官貴人,就不容易了。
所以那一天的人數之衆,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也着實不爲過。
她同蘇彧見面的事,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若生給自己扇了兩下風,又去給元寶扇。
夏夜逐漸悶熱,窗子半開着,也沒有什麼風。若生不喜歡用冰,嫌化開後溼漉漉的,都是水,瞧着就鬧心,好在她也並不大怕熱。
可元寶就不同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它長得胖乎,毛又厚密,打從入夏開始就怕熱得很。
若生給扇着風,它就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歪着腦袋。眯起了眼睛咧嘴似笑非笑地看她,發出舒服的叫喚聲。
若生就順手摸了它一把,結果摸了一手的毛。
掉毛掉成這樣的,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得虧它毛多,不然早該禿了。
“喵嗚……”元寶蹭蹭她的手指,黏着不放。
但外頭的天色已是越來越黑。雖然天上有星子發着微光。但終究還是夜深了。若生想着它回蘇家去的路程,過了會便將扇子收了,道:“好元寶。該回去了。”
先前未曾說好,她也不便自作主張將它留下。
元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扭着屁股甩甩尾巴往外頭去,倒也沒有依依不捨。
若生不放心。吩咐扈秋娘跟着去看看。
但時已近二更天,外頭早已宵禁。不能隨意走動,所以扈秋娘也只看着元寶出得連家就返了回來。元寶是貓不是人,行動又靈便,入夜後也不被宵禁“犯夜”一罪所限制。就算是真遇上了巡夜的,也無妨。
換了人,少不得要被盤問上一番。
是以元寶出了連家後。順順利利地就回了定國公府。
貓步輕而無聲,鬼魅似地進出了一番。無一人察覺。
夜色愈發深濃,平康坊上空響起了二更天的梆子聲,定國公府的燈也熄得差不多,衆人都歇下了。
元寶在星光底下一溜小跑,跑進了小竹林裡,隨即一進門,就看見了蘇彧身邊的小廝三七。
三七得了蘇彧的吩咐在等它回來,可左等右等,睡意就慢慢涌了上來,直打瞌睡,眼皮也變得沉重。元寶回來時,他已經靠在門邊閉上了眼睛,像是早就睡熟了。
元寶停下腳步,舔舔毛,猛地一個縱身跳起來,撞向了三七。
“地動了!地動了!”三七大呼小叫地睜開了眼,一看是元寶,頓時明白過來,懊惱道,“祖宗,你好端端地撞我做什麼?”
元寶“喵”了聲,一爪子砸在了門板上。
門鎖着呢。
三七恍然大悟,連忙爲它開門。
元寶的爪子還按在門上,不料他突然推開,踉蹌着就朝裡滾了進去,爬起來後氣得衝三七直叫,全忘了自己方纔還撞了人家。
“得了得了,就你話多……”三七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噥了句,又將門給關上了。
元寶這才作罷,轉身去找蘇彧。
已是亥時,蘇彧卻還沒有歇下。
屋子裡點了兩盞燈,光線明亮,他正在伏案抄經,一字字寫得乾淨齊整。
他不信佛,但他娘信。
他爹跟兩個哥哥去世後,他娘日夜誦經,從此呆在佛堂裡的時間比見人的時候還多,很長一段日子裡,除表妹夏柔外,她連他們兄弟幾個也不見。
不過夏柔同他娘呆在一塊的時間,可比他們兄弟幾個同母親呆在一塊的日子長得多了。
她是他姨母的獨女,比他小三歲,自幼長在蘇家。因是遺腹子,還未出生就沒了父親,三歲時又沒了母親。
他娘同夏柔的母親是孿生姐妹,可憐夏柔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便收養了她,從此視若己出,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蘇家又只有兒子沒有女兒,所以夏柔雖是表小姐,卻同蘇家的女兒沒有區別。
但蘇彧想起這位表妹,卻總沒什麼印象。
……大抵是個安靜的人。
“喵嗚——喵——”
元寶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跳到了案桌上,探出爪子想要往經文上落。
蘇彧斜睨了它一眼,道:“做什麼?”
元寶“喵”了聲,肉爪眼看着就要落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際,一支墨筆驀地點在了它腦門上,上下左右畫兩道,打個了大叉。
經文則瞬間被移開,“啪嗒”一聲,它一爪子落了空,失望地叫了聲,“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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