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蕉卻已將話撂下,轉身走了。
崔媽媽“噯”了兩聲,不見人停下腳步,頓時慌得手足無措起來。
這原沒什麼,紅櫻及了笄,自然是要着手準備着說門好親事的。而且她一貫在木犀苑裡得用,和三姑娘若生也交好,來日想指個連家的管事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眼下出了這麼一樁事,紅櫻得了個因爲她這爲孃的不中用以至於三姑娘不願意留人的名,還能說什麼好人家?
崔媽媽人精似的,當庭站着一琢磨,就想得明明白白的。
她咬着牙,原地踱步來回轉悠,一時間沒了法子。回頭再跪着去求饒不是,就這麼應下扭頭走了也不是。她就這麼一個閨女,還指着人掙臉,哪能就這麼算了。
心頭好一陣千迴百轉,崔媽媽終於是狠下心腸擡腳往外去了。
三姑娘是求不得了,這二房的主子也是求不得的,索性去求了四太太,想個法子再爲紅櫻指個好人兒。
她如是想着,腳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紅櫻。
紅櫻卻如喪考妣,抱着自己牀頭擱着的首飾匣子不肯撒手,死也不想挪腳。聽着她娘好聲勸了兩句,她反大怒道:“您聽見三姑娘說的了沒?這事都是您的錯!要不是您惹了三姑娘生氣,有我什麼事啊!”她說着,淚珠子沿着眼角簌簌滾落,不一會便哭花了臉。
崔媽媽氣得接不上話,想了想終歸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姑娘再惱,這東西總還得叫紅櫻先歸置收拾了纔好走,便也就不再同女兒多言,轉身兀自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
沒想到,她前腳出的門,紅櫻後腳也就被兩個粗使婆子扭着胳膊趕了出來。
崔媽媽大驚失色,迎面丟來只青皮小包袱,“啪”一聲就砸在了她臉上,從裡頭滾出兩三身半舊的衣裳。
牆倒衆人推,守門的婆子瞧見這一幕,“哎喲”了聲,譏笑道:“紅櫻姑娘這行頭可夠簡樸的!”
紅櫻焉受得住這般奚落,當即就要衝上去撕了這婆子的嘴,好險叫崔媽媽給攔住了,壓低了聲音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胡鬧!沒得又落了人口舌,連這幾身衣裳也落不着!”
舊歸舊,好歹都是三姑娘往常用剩下的料子,隨後賞下來的,拿到典當行裡,還值幾個大錢呢!
崔媽媽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拖住閨女的手,硬是將人給拉走了。
午後的天,瓦藍一片。
崔媽媽母女倆頭頂上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木犀苑裡有人卻歡喜得很,紅櫻被趕出了門,這缺就遲早得有人頂上,難得的機會。於是幾個二等丫鬟就總想往若生跟前露臉,想着斟茶送水討個高興。然而若生除了綠蕉外,誰也不見。
她就仰面躺在炕頭,靠着只大迎枕,面上覆着塊帕子,良久沒動靜。
綠蕉憂心忡忡的,怕她睡了過去,遂想着要去將帕子取下來,再攤開了被子爲她蓋上。
這時候若生卻忽然一擡手,將面上帕子掀了去,睜着眼坐起半個身子,笑道:“怎地也不知先喊我一聲。”
綠蕉鬆了口氣,搖頭道:“您這些日子都睡得淺,奴婢怕一喊就給吵醒了。”
“哪就這麼容易醒。”若生笑着將手中帕子遞給她,自又扯了被子來擁着,問道,“人走了?”
“是,被崔媽媽拉走了。”
若生挑起一道眉,“看來是準備回頭求四嬸去。”
崔媽媽在四太太跟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遇上了這樣的事,回去求個恩典情有可原。畢竟在崔媽媽眼中,她雖則是木犀苑的主子,卻只是個半大孩子,說話再響亮又如何,畢竟上頭還有一溜的長輩呢。至於明月堂的二太太朱氏,更不在崔媽媽眼中,她斷不會爲這事求到明月堂去。
若生揣測着四嬸震怒的樣子,挑起的眉角落了下來,笑着打發綠蕉去給自己沏杯茶來,渴了大半天了。
綠蕉應聲而去。
剛提起茶壺,門口簾子一晃,衝進來個人。
伴隨着一陣喧鬧,連二爺大步流星地走近,湊到她跟前仔細看兩眼就罵道:“說!誰將你氣哭了?爹爹讓人揍他!”說着就捋起了袖子。
若生這纔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去阻,將他的袖子放下來,道:“您怎麼就這麼跑進來了?”
外頭那麼多人,攔他卻也是攔不住的,也沒人真敢攔。
若生攥着他的袖子不放,無奈說:“好歹也先支個人來傳話才成樣子。”
連二爺瞪她,“那你叫人氣哭了怎麼也不知支個人來找我幫你出氣?”
這……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如今這不好好的嗎?”若生衝綠蕉招手,讓她送了茶上來,親自遞給她爹,“您別急呀,我都已經出過氣了。”
連二爺半點不客氣地接了一口灌下,隨後長出一口氣,道:“那你說說,你都怎麼出的氣?”
“我把人趕出去了。”若生推敲着,揀了他聽得明白的事說了。
連二爺卻並不十分滿意:“到底是哪個?叫什麼名?”
若生不敢告訴他是四房的人,他要是知道了還不得立即就衝去四房找四嬸算賬,她便企圖矇混過關,只說是個婆子,又飛快轉移了話題說起那新來的廚子做的吃食,說起這眼瞧着天日漸暖,萬物復甦,也快到時候吃春餅了。
春餅又名五辛盤,以各種時蔬、餅餌、果脯等裝盤而成。
連二爺喜歡吃甜的,對糕餅點心情有獨鍾,對果脯也喜歡得緊,聽到她說這個登時眼睛一亮,眨眼間就被她給帶跑了話頭。
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的紅櫻母女倆,卻沒這好興致。
倆人餓了大半日,連滴水都沒喝進嘴裡過,這會口乾舌燥,渾身無力,連吱個聲都嫌累人。
原想着回了四房怎麼也能喘口氣,哪曾想這腳還沒站穩,四太太就打發了人來訓話。
紅櫻被三言兩語趕回了家去歇着,只崔媽媽一人被帶到了四太太跟前。
一進門,崔媽媽就哭開了,“太太明鑑,奴婢冤啊……”
迴應她的卻是四太太一句——“掌嘴!”
崔媽媽愣住。
牛嫂子馬上應聲揚起了手,左右開弓,沒兩下便將崔媽媽一張臉打得高高腫起。
四太太則吸着氣,揉着手中帕子咬牙道:“你也不是頭一天進府當差,難道連怎麼說話也不知?若連這點規矩也得重頭學,你倒不如死了安生,省得平白給我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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