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看了一會,目光不由自主變得炙熱起來。
樹下的人這時候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驀地擡頭朝她望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看着,眼裡漸漸有了笑意。
若生微微一怔,忽然心跳如鼓,有些不敢繼續同他對視。
她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將簾子給放了下來,然後躲在馬車裡深吸了一口氣。然而胸腔裡急速跳動着的心臟卻並未因此而恢復平靜,反倒是越跳越猛烈,像是裡頭有一隻獸,正在掙扎躍出。
她暗皺下眉,連忙用力抵住心口,輕聲斥了自己一句:“瘋了不成……”
可有些後知後覺的怯怯和歡喜仍像是藤蔓一般,沿着血脈爬上來,將她跳動着的一顆心填得滿滿當當、嚴嚴實實。她沒了法子,只好長長嘆息一聲,索性由了它去。
帶着兩分自暴自棄,她掀簾走下馬車,吩咐了扈秋娘兩句後,便提步朝不遠處的樹下走去。
夜影闌珊,雖滿街花燈,但樹下光線仍有些昏暗,若生走得近了,才發現蘇彧臉色不大好看,是倦極的樣子,但他懶洋洋站在那,望着她面上只是笑。
若生站定,問道:“笑什麼?”
他看着她,不緊不慢地道:“膚若美瓷脣若櫻,明眸皓齒百媚生。”
這是在誇她好看。
可誇得這般直白——
若生不覺也笑了起來,輕聲罵道:“登徒子!”
“哦?”蘇彧聽見這話,滿不在乎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淡淡道,“登徒子?在哪?我怎麼沒瞧見?”
若生鮮見他如此無賴。不由又朝他走近了兩步,蹙眉問道:“蘇大人吃酒了?”
空氣裡有十分淡薄的酒味。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四哥回來了,開了兩罈子花雕酒。”
這些日子因爲忙於收拾陸立展的人,他已有兩天一夜未曾闔眼,若非正巧四哥回來了,莫說吃酒。恐怕連飯也不想吃。
他說完。伸出手來,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聲音低低地說道:“倒沒敢多喝。只一杯而已。”
若生瞥他一眼,微微拔高了音量:“一杯?”
他皺了皺眉,別開臉去改了口:“一斤……”
若生盤算着他的酒量,再看他分明一臉疲憊。聞言不由虎着臉道:“回去歇着!”
蘇彧口氣淡淡的,意思卻很堅決:“燈還沒看呢。”他突然毫無徵兆地走到她身側。催促道:“再不去,玉犀街上就該沒地方下腳了。”
若生怔了一怔:“不去廣慶樓?”
廣慶樓在玉犀街左側,位於中段,這人站在樓上推窗往外一探頭。前前後後都能瞧個清楚,是觀燈的好位置。慕靖瑤原先就和她約的那兒,現下怕是已經和賀鹹在那等着他們了。
若生因爲要來見蘇彧。便也就沒帶上雀奴,只讓綠蕉帶着她先去了慕靖瑤那。
這會想必人都在那了。可聽蘇彧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去廣慶樓同他們會合?
“先轉悠一會再去又有何妨?”蘇彧道,“難得上元節,沒有那麼多規矩講究,走在街上閒逛看燈可不比站在樓上看強?”
這話倒是在理。
蘇彧繼續說了下去:“權當陪陪我。”
聲音一輕。
若生這心裡就是一軟:“走吧。”
蘇彧立即笑了起來,一點沒有往常慣有的冷漠疏淡。
若生一見他這樣子,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了,當即回到馬車旁,吩咐扈秋娘自去看燈也好,候着也行,或去廣慶樓跟着雀奴也罷,不必跟着她走了。
扈秋娘遲疑了下,道:“可這般一來,姑娘身邊就無人伺候了。”
雖說今夜不大講究,嬉戲玩鬧都無妨,但也正因如此,街面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雜而亂,叫人放心不下。
“不論如何,總得有個人去廣慶樓傳話纔是。”若生搖了搖頭。
蘇彧今兒個不管是忍冬還是三七,一個沒帶,她身邊也只跟了扈秋娘一個,雖說叫車伕去報信也成,但慕靖瑤幾個認得扈秋娘,卻不認得她的車伕,到底還得是扈秋娘去。
言罷她無奈笑了笑,回頭看一眼蘇彧,又轉過臉來面向扈秋娘道:“你莫要擔心,這不是還有蘇大人麼?”
今兒個夜裡左右也沒有什麼孤男寡女不可同行的規矩,扈秋娘也知道他們私下必定有話要談,就也未再多言,只老老實實應承下來,先行一步前去廣慶樓傳話。
若生和蘇彧就一前一後往玉犀街走去。
走到半道,遇上個小攤子,掛了幾隻花燈還有面具,青面獠牙的,不由叫若生想起在段家園子裡瞧見蘇彧時的那一天來,她就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兩眼。
蘇彧便立馬走過去掏銀子,買了一副遞到她手裡。
若生哭笑不得:“我只是瞧瞧。”但面具拿在了手裡,她就沒有再放下過,仔細看了又看,她把面具往臉上一戴,面向蘇彧問了句:“怎麼樣?”
蘇彧嘆了口氣:“不大好看。”
若生悶在面具後頭,聞言輕輕哼了一聲,並沒打算摘下來。
走了兩步,她突然問道:“陸相如今是否仍在尋找玉寅?”
蘇彧乖乖回答:“這人既然沒找着,他必定不甘心,當然得繼續找。”說完話音微微一頓,他眯起眼睛反問道:“你還在惦記玉寅?”
若生沒有發現他話裡的異樣,脫口道:“不見蹤影自然惦記。”
蘇彧沉下臉,陰陰地道:“是嗎?”
若生摘下面具,蹙起兩道濃淡相宜的眉毛:“我在想,他會不會已經死了,所以不管是你我還是陸相,都始終遍尋不着。可仔細一想,他那樣的人又哪裡這麼容易死掉。想想真是可惜了,好人不長命,禍害卻總偏偏遺千年。”
蘇彧聽見這話,原本有些陰鷙的神情猛地又放鬆下來。
等到若生側目望向他時,他已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樣。
倆人步入人羣,周圍喧鬧起來。
這時候,前頭突然有人喊了起來:“阿姐!”
聲音耳熟又陌生。
若生愣了下,旋即就瞧見人羣中飛奔出個穿一身紅色大氅的少年來,脖子上一個老大的赤金瓔珞。
這身打扮,竟是莫名的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