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數落着,說了半響才發現兒子一直在呼呼大睡,根本就沒有聽見他說話,不覺面露失望,長嘆口氣半是羨慕地感慨道:“吃了睡,睡了吃,你可真是個小快活王啊……”
說話間,外頭的天色已經慢慢黑透。
夜幕像是上好的綢緞,光滑如水,黑得沒有一絲雜質,竟是個無星無月的日子。不一會,起了風,從輕到重,漸漸似刀刃般冷冽。
可分明已經是春日了。
抱着元寶走在長廊下的夏柔叫這風颳得有片刻失神,想伸手攏一攏領子,偏沒有一隻手得空,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小聲腹誹起來:這般胖,還這般懶,連路也不肯走,這養的哪裡是貓,分明是個祖宗!
活像她那討人嫌的五表哥,忒難伺候。
她就着廊下燈光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貓,沉甸甸小豬似的,這原就發酸的胳膊愈發得沒力了。
夜風吹來,元寶“喵喵”叫喚了兩聲,像在催促她快些走。
夏柔不由忿忿:“府裡角角落落哪兒你沒去過?偏今兒個不認得路了非得使喚人送?”然而說完她自己又禁不住笑了,“我也是瘋了,還同你置上氣了。”
她加快腳步,走至竹林外,依照蘇彧定下的規矩喚來了三七後,便立即將元寶往他懷裡送去:“快把這祖宗給領走。”
三七隻好苦着臉去抱它,卻不想他剛攬住,元寶就一個縱身跳到地上跑開了去,一副丁點不願意叫他抱自己的模樣。
夏柔見狀氣笑了,搖搖頭就要走,可轉過身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稍加思量,她及時又轉回了身來,喊了一聲“三七”,問道:“五表哥現下可在?”
三七正貓着腰在找元寶,聞聲愣了下,直起腰來面向她,神色怪異地回道:“五爺先前說,怕是您要找他,是以哪也沒去就在屋子裡呆着呢。”
夏柔心道自己撞見了他和連家三姑娘私下會面的事,他鐵定是惦記上了,莫名有些心裡發虛。
屋子裡,蘇彧正在炙茶,就着文火,姿態嫺熟,聽見她進門的響動,擡眼朝她看了過來,口氣淡淡地道:“勞煩你送元寶回來。”
夏柔剛準備找張椅子落座,聽見這話,頭皮一炸,差點跌倒。
勞煩?!
她認得他十幾年了,他何時同她說過勞煩?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夏柔心神凜然,趕忙擺手搖頭:“哪裡的話,五表哥客氣了。”
空氣裡瀰漫着茶餅散發出的陣陣清香,蘇彧驀地笑了一下,定定看着她道:“站着做什麼,坐吧。”
夏柔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竟然還主動招呼她坐下說話,真是見鬼了。
她扶着椅子把手,小心翼翼落了座,斟酌着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姨母在撮合他們倆這件事上意外得固執,保不齊在見過她後又同蘇彧談過話——那樣的話……
雖然尷尬,但倒是省了她的事。
她略微放鬆了一些。
這時候蘇彧卻道:“我只知道你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事。”
夏柔一驚,下意識向他眼裡看了去。
他瞳仁漆黑,有種成竹在胸的深沉意味。
那黑色是鈍的。
“白日裡,你眼見連三同我會面卻沒有阻攔,反而抱着元寶避開了,顯見得是猜出了連三和我的關係。但在此之前,你從未見過連三,不知情的人當時必定是要遲疑困惑的,偏偏你反應那般迅速……可這事只有我娘和大嫂知曉,大嫂不會特地去告訴你,那便只有我娘了。”
炙好的茶餅擱在一旁,漸漸冷卻,香氣也涼了。
夏柔嗅着那股子清香,一顆心伴隨着蘇彧的話開始起起伏伏。
“不過,她爲何要告訴你?”
夏柔聞言,呼吸一輕,略帶懊惱地道:“是啊,她若是不告訴我反而是好了。”只是可惜,姨母非但說了,還說得那般令她頭疼。
她無奈地對上了蘇彧探究的眼神:“姨母想讓你我成親。”
蘇彧臉色一變,他先前的猜測竟沒一件能敵得過這句話帶來的衝擊和難以置信。
母親她,這不是胡來嗎?
他和夏柔?
簡直是瘋了!
夏柔也覺得蘇老夫人瘋了,這主意太糟,糟到她都不知道怎麼同蘇彧細說:“姨母態度十分堅決。”
蘇彧一靜,隨後突然發問:“那你呢?怎麼想?”
夏柔差點跳了起來,她怎麼想?她寧願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也不想胡亂嫁人。
“我自然不同意!我又不喜歡你,嫁給你做什麼?做怨偶麼?”她嘆了口氣,“何況我要是喜歡你還能等到現在?早趁你懵懂無知那會就拿下了!”
蘇彧臉上笑了,他一邊碾茶一邊帶着兩分漫不經心地道:“那就成了,母親再一廂情願也沒有法子壓着你我拜堂成親,既然你無心我也無意,還怕什麼?”
夏柔默默點頭沒吭聲。
可是說不怕,似乎又還有許多值得怕的事。
怕傷了姨母的心,怕壞了自己和蘇彧跟姨母的感情,怕事情一再糾纏無法決斷,怕姨母抵死不肯答應蘇彧和連家的婚事……
怕這怕那,還有好多令人擔憂的事。
她惴惴了一夜,翌日清晨和蘇彧一前一後去見蘇老夫人時,仍然有些不安,不同於上回拒絕蘇老夫人時的義正辭嚴,這一次她像是揹着大人幹了壞事的小孩,臨到門前便畏縮了。
倒是蘇彧,面上半分不顯,從容鎮定得很。
夏柔羨慕極了。
倆人一齊進去給蘇老夫人請安。
蘇老夫人捻着佛珠,忽然變了神色。
她有些吃驚。
料到夏柔不會乖乖聽話,但就這麼和蘇彧一起來攤牌,她還真是沒有料到。
她板着臉不說話。
昨兒個連家那丫頭她也見過了,可其實生得如何,舉止行事如何,她並沒有那麼在意,連家的姑娘也好,貓家狗家的姑娘也罷,都沒什麼差。
她真正在意的,只是眼前這沒腦子的外甥女罷了。
但事到如今,她再揪着那一點說下去怕是也沒有什麼用處,於是她話鋒一轉,衝着蘇彧道:“也是我糊塗了,急着說你的事做什麼,你四哥還未娶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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