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蒙面人卻是大打手勢,想要衛長風確認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衛長風點了點頭,也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蒙面人這才鬆了口氣,轉身繼續向前。
衛長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提心吊膽的跟着,前行幾步,那蒙面人突然高高擡起腿,邁過了什麼東西。
衛長風向地面看去,一看之下,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地面上,橫七豎八的扔着數具屍體,有的是女子,一眼看去明顯的與此前的女子一樣是慘糟蹂躪而死,還有的是男子,身上傷痕處處,還有的斷手斷腳,挖眼割鼻,最慘的是一個老婦人,懷裡緊抱着一個約七八歲的孩子,雙雙死去,看來死去已經有一段時候了,皮肉已經開始腐爛,眼眶中都長出蛆蟲來。
衛長風無法邁步。
他的手伸向劍柄。
這是人乾的事嗎?這些婦女、老人、孩子都做了什麼?難道他們都是反賊?這一瞬間衛長風只想轉身衝上山去,盡誅這些打着正義的招牌做着如此卑劣的事的人。
那蒙面人伸手拉了拉衛長風的衣角,手向下壓,示意衛長風忍住怒火。
衛長風連連吸了幾次氣,纔算勉強控制住情緒。
他一個人,無法誅殺上百匪徒,他要回到軍營中去,再起全軍,這一回,他無論如何不會再讓一個匪徒跑掉。
沒錯,這些人就是匪徒,他們根本不是什麼爲光復西漢而聚集起的義士,甚至不能算是有野心的山大王,他們只能是一夥極度卑鄙的匪徒。對這些人,沒什麼好講的,只有一個字:殺!
衛長風轉身,儘量不去看地面的悲慘恐怖之情,也隨着那蒙面人高擡腿,小心的邁過地面上的屍體,繼續向前走着。
過了屍體堆,衛長風的腳步加快。這一回不是蒙面人帶着他,而是他和蒙面人並肩而行了,因爲他急於回到軍營去,他爲復仇,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爲了這些慘遭屠戮的百姓!
二人並肩急行,很快來到山下,衛長風見四下裡景物熟悉,原來離此前的戰場並不遠,身後也早已沒了人聲,當下搶上一步,向那蒙面人深深一揖,說道:“衛某深謝閣下大恩,閣下既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衛某也不敢相邀,閣下這一份情,衛某永記在心。”說着又是一揖到地。
那蒙面人看着衛長風,突然咯的一聲笑了起來。
衛長風一呆。
這聲音清脆細嫩,居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只是,是哪個女子如此不顧性命的來救他?
如果此人是個男子,衛長風只怕要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既然對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當然不會和衛長風一起回營,如此別過,也沒什麼不對,只是現在聽得是個女子,卻讓衛長風有些爲難。他怎麼能就這麼放任一個女子獨自上路?
那女子見衛長風呆住,又是咯咯一笑,慢慢說道:“這下我可藏不住啦。”邊說邊摘下那大頭巾來,一個面目清秀的面孔出現在衛長風眼前。
“甜兒,怎麼是你?!”衛長風失聲驚叫起來。
這個女子,居然是他在黑山孫道長的洞府中碰到的宋甜兒!
宋甜兒一雙忽溜溜的眼睛看着衛長風,小嘴一嘟,笑道:“我還以爲你會不記得我了呢。”
衛長風此時真是驚奇無比,實在不知道宋甜兒怎麼會來到這裡,又怎麼會知道他被困山中,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孫道長不知是不是也一起來了,一時一大堆的問題,個個都要解決,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宋甜兒的手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你和我一起回營,咱們慢慢來說。”
宋甜兒見衛長風一時忘情握住了自己的手,小臉上飛起紅暈,卻沒有把手放開,反而順勢也拉着衛長風的手,笑道:“好吧,咱們一起回營。”
衛長風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唐突,但他對宋甜兒實在是視做一個小妹妹,心中全無一絲雜念,所以倒也沒有在乎,拉着宋甜兒就走,口裡問道:“孫道長呢?可在左近?”
宋甜兒調皮的笑了起來,答道:“這個我可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洞裡睡大覺呢。”
衛長風一驚停步,問道:“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宋甜兒做了個鬼臉,答道:“我給他留了字啦,告訴他我思念家人,要到北方去尋親。”
衛長風沉吟了一下。
他記得孫道長說過,宋甜兒的老家在松原,松原離遼源六百里,宋甜兒倒也是走對了方向,只是,宋甜兒如果想要回老家去看看,何必偷着跑出來?讓孫道長陪着不是更好?
(二)
況且黑山離遼源非止一日之路,宋甜兒出發時,連遼源還不知何時收復呢,卻如何去松原?便是現在,松原何時能收復也在未定之天,宋甜兒卻怎麼肯定能夠去到老家?就算去松原,卻怎麼會知道他被抓住山中的事?
衛長風看着宋甜兒與自己並肩而行,全不必自己指引軍營方向,心中一動,問道:“甜兒,你是不是早就跟着漢軍一起行動了?”
宋甜兒開懷大笑起來,她拍着雙手,就好象捉迷藏被抓住了一樣,答道:“衛哥哥,你可真聰明。不過你就是沒猜到那個扔給你木筏製造圖的人是誰。”
衛長風這一回真的大吃一驚,叫道:“怎麼,從那時起你就跟着我們了?”
宋甜兒得意洋洋的點着頭,隨即又現出一臉苦相道:“只是我沒想到你們跑的那麼快,我騎着馬緊趕慢趕的,又追了好久才趕上你們。”
衛長風急問道:“你的馬呢?快去找來,不要丟了。”
宋甜兒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答道:“賣啦。路費不夠啦,只好把馬賣啦。”
衛長風看着宋甜兒,見她那稚嫩的小臉上已經有了風霜之色,心中突然明白了。
宋甜兒是在追着自己而行,至於去尋找老家,不過是個藉口而已。她除了知道自己的老家在松原,別的什麼也不知道,就算是到了松原,又能找到什麼?
衛長風的心中一陣激動,脫口說道:“甜兒,辛苦你了。”
宋甜兒的小臉一下子漲紅,頭輕垂了下去。
她並不求衛長風明白自己的心,她只是想着自己能夠離的衛長風很近很近,能夠時時的看着衛長風,能夠看着衛長風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好,只要衛長風平安快樂,她就快樂,至於旅途的艱辛,她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衛長風怎能不明白宋甜兒的這一份心,只是他的心裡一直把宋甜兒當成小妹妹看待,雖然最近和李千月多有爭執,但他的心裡,仍是隻有一個李千月的。看着宋甜兒如此癡迷自己,他的心中又是憐惜,又是過意不去,嘆息道:“甜兒,以後你可千萬不要再冒這樣的險了,你可知道你在帳外將那衛士,萬一那衛士出聲示警,可有多危險?”他一邊說着,不由得想到在灌木中看到的那些慘死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宋甜兒卻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問道:“怎麼,你以爲那衛士是我殺的?”
衛長風更是驚奇,反問道:“難道那人不是你殺的?”
宋甜兒搖了搖頭,答道:“我只殺過一次人,就是那個在你帳外要殺你的壞蛋,現在想來還好怕呢,怎麼敢再殺人啊。”
衛長風現在弄明白了一件事,又弄糊塗了一件事。
他現在弄明白了,原來他帳外那個伯夷幫的刺客是宋甜兒所殺,想來宋甜兒在帳後想偷偷看看她的情哥哥,卻沒想到有人要暗殺衛長風,急怒之下,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兒也出劍殺人了。只是,如果在山上時那衛士不是宋甜兒所殺,卻是誰所殺?
宋甜兒的神情也很是迷惑,指了一下衛長風的劍說道:“我到帳前時,就看到那衛士倒在地上,身邊還放着這劍,我知道這劍是你的,所以就拿着進帳了。”
衛長風回想了一下。從他聽到重物倒地到宋甜兒進帳,中間的確隔了一段時間,只是,究竟是誰把衛士殺掉,把劍放在衛士身邊,然後轉身離去?爲什麼這人不來救衛長風?難道他不怕萬一宋甜兒沒來這種做法被人發現嗎?
衛長風想着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卻聽宋甜兒叫道:“咦,前面是怎麼了?衛哥哥,快看,你的士兵怎麼都那麼古怪?”
衛長風急擡頭看去,只見前面一哨人馬正在接近,看旗幟卻是張四柱的手下,這些士兵手裡個個打着火把,頭上罩着厚布,連手臂上都纏着厚布,一個個形象極爲古怪。
衛長風不由得哈哈一笑。
大白天的打火把,還全身厚布,可想而知,張四柱這是要蠻幹了,打算用這種方式防止毒蜂,再行進攻伯夷幫。
衛長風舉手向前面打招呼,只聽一陣歡呼聲,士兵們個個大叫起來,只是嘴上被布所隔,那聲音聽來有些失真。
隊伍一分,張四柱大叫着跑了出來,他的身後,居然跟着一個女子,正是尼娜。
衛長風一見尼娜,突然想起一事,向宋甜兒看去,眼神大有譴責之意。
宋甜兒見到衛長風的神色,就知衛長風已經猜到,一伸舌頭,低聲道:“以後我再也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