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前,王鐵和如今的羅小兵一樣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不過不同的是王鐵並沒有念高中,那時候的王鐵過着陶淵明詩中那種“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日子。
但是,生活畢竟不是詩。農民的生活遠沒有詩中的那種閒在與浪漫,有的只是枯燥、艱辛和無助。枯燥是因爲幾乎每一年的生活都大同小異,很少會有改變;
說到艱辛,在農村生活過的朋友都有這樣的感覺,每一天彎着個腰、撅着個腚守在地裡,一干就是一天,汗水滴在地上一摔就是八瓣的那種艱辛是城市中坐在辦公室格子間裡的人無法想象的;
而同時,農民又是這個社會上最爲無助的羣體。有人說農民是“靠天吃飯”,這話說的沒錯。爲什麼從古至今小到鄉村的社火大到帝王的祭天都會說到這樣兩句話——“風調雨順”和“國泰民安”?
道理十分明瞭,無論何時農民都是這個社會最爲廣大的羣體,農民的收成好不好從根本上決定着是不是會“國泰民安”,他們承擔着餵飽一個國家的重擔。
而收成怎樣往往不是由農民決定的,不是說你比別人勤勞你的收成就會好,你要靠天吃飯,看老天爺的臉色,老天爺說給你幾碗飯你就只能吃幾碗飯。一場雹子、一次蝗蟲、一次洪澇、一場旱災,幾乎任何的一場災害對農民的打擊都是不可挽回的,他們的無助是天生的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力決定的。
王鐵的家在當地的農村算是相當殷實的家庭了,老話說的好——“飽暖思淫慾”。王鐵他爹在王鐵很小的時候就跟一個外地的女的跑了,從小到大都是王鐵和體弱多病的母親相依爲命。
十八歲那一年家裡突然來了一個人說老王在外地沒了,臨死前希望娘倆能送他最後一程。王鐵知道死者爲大的道理,即使做錯了任何事情人都沒了還有啥好說的。
況且母親這麼些年都沒有改嫁,就是因爲她還愛着那個曾經發誓陪她一輩子的那個人。他雖然負了她,但是她的心裡卻再沒有多餘的空間留給其他人。
說也奇怪,前兩天還下不來炕的媽聽說要送那個陳世美最後一程,竟然神采奕奕地從炕上跳下來梳妝打扮,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突兀。最開始王鐵以爲這是因爲她聽說那個該死的男人真的死了高興的,後來他才明白她的確是高興,但原因恰恰相反,她是因爲很快就要與自己的男人團聚了。
也許是因爲親情,因爲那條任何東西都不能割斷的血脈相連的親情,王鐵看着骨灰盒上那張自己和母親看了無數遍也罵了無數遍的臉,王鐵竟然淚如泉涌。
王鐵想,即使眼前這個人辜負自己千分萬分,他都始終是自己的父親,愛永遠都大於恨。王鐵對着那方盛着父親骨灰的盒子高聲說道:“爸你一路走好!奈何橋上不要回頭,喝了孟婆湯你也等他幾十年再投胎。我下輩子還得讓你給我當爸,你還得還這輩子欠我和媽的那份情!你在那頭放心,媽這兒還有我呢!”說罷“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
王鐵的母親沒有說太多話,只是對着骨灰淡淡地說:“你呀,慢慢的走,我和鐵子來送你來了。缺啥少啥給我們託個夢,我們燒給你。”
送完父親,王鐵就坐着綠皮車回到了家。一路上,母親的眼睛裡都一直放着異樣的光芒,王鐵也並沒在意,他想病臥在牀這麼些年的母親冷不丁的舟車勞頓感到疲憊不堪也是在所難免的。
但是,讓王鐵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回到家的第二天早晨,王鐵在叫媽吃飯的時候遲遲沒有人答應,然後王鐵就在炕上發現了那個身子已經冷掉了的母親。
農村人始終都是這個社會上最最淳樸的一羣人,聽說王鐵爸媽相繼去世的消息,前街後巷的左鄰右舍都幫着王鐵忙乎老太太的後事。王鐵家自從他爹帶着所有的積蓄出走以後,這些年就一直沒有翻過身來。
給老太太辦喪事幾乎都是鄉親們掏的錢,入殮就不說了,屯子裡的人幾乎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其實錢倒是用不了多少,最關鍵的是棺材。那時候雖然已經實行火葬但是農村人講老禮兒,即使是火葬也要帶着棺材一起燒。
村東頭的張木匠只收了王鐵四塊錢,就給打了個榆木的棺材。張木匠說不是圖他這幾塊錢,祖師爺留下來的規矩不能改,這盛人的東西是送不得的。現在王鐵回想起來那個巨大的棺材如果放到今天的任何一個大城市裡,別說是四千塊錢就算是一萬都不一定買得下來。
農村又有白事兒擺酒坐席的傳統,不光是農村這個傳統古而有之。前面說了中國人最講究的就是個吃,感情到不到位就看吃得到不到位。王鐵跟鄉親們說自己要把家裡的豬和雞還有大鵝都殺了招待大家。
村長一聽就惱了:“你個小兔崽子!瞧不起咱們這些鄉親是咋地?!啊?!你這想是讓你媽在那頭也埋怨你這些叔叔大爺是吧?沒揍心的抽吧犢子!你啥也不用想,白事兒的酒席村上給你辦了!咱們要讓王鐵娘風風光光地走!我可告訴你們啊,誰他媽也別眼氣,你家要是也這麼慘啥人也沒有了,我也給你家這這麼辦!”
聽村長這麼一說,下面自然是有情緒的。啥話啊?就你是濟公臨凡、活菩薩轉世?我們都是他孃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榆木疙瘩揍的?鄉親們七嘴八舌地嗆嗆了起來,最終決定大家一起辦這個酒席。
後來王鐵琢磨過味兒了,村長這是激將法啊,把白事兒辦的風風光光地,村上少花了不少錢,老少爺們兒還都得念他王八犢子的好兒。饒是在戰場上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王鐵想到這兒都由衷地覺着村長的策略完全可以指揮一場戰鬥了,不過千萬別是陣地戰必須得是游擊戰才行。
村長倒是沒吹牛逼,王鐵媽的白事兒真的是風風光光,酒席連擺了七天。每天的菜兒還都挺硬,高粱米飯、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等等東北上講究的菜兒吃了個遍。
王鐵跟着後廚忙裡忙外,對鄉親們的感激真的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所以,至今每年王鐵都要回村裡一趟看看那些在最艱苦的歲月中給過他幫助的鄉親們。
王鐵的家在中國最北的省份黑龍江,那裡的三江平原是全世界都上數的黑土地大平原,那裡盛產水稻,全國很大一部分大米就來自於這一片富饒的土地,遼闊的黑土地不知道養育了多少中華兒女。
說到這兒,列位看官可能會問了:既然是水稻產區,那擺席爲啥還吃高粱米飯?這是因爲,早年間東北的大米幾乎收下來不住腳地就運往南方,支持了國家的建設,留在自個兒家的米少之又少。
不僅僅是糧食支持國家,木材、石油、煤炭、鋼鐵等等,從建國到現在東北都在爲共和國源源不斷地輸送着自己最沸騰的血液!爲什麼日本人侵華的首要目標是他們口中的“滿洲”也就是中國的東北?因爲這裡的富饒是天賜的,佔據了東北就扼住了中國的咽喉,地緣上阻隔了中國和俄羅斯,戰略上也很大程度地消耗了中國的資源。這也是爲啥北伐戰爭打敗了吳佩孚、孫傳芳,卻拿張作霖沒辦法的重要原因。
我說上面的這段話沒別的意思,我們大多數的同胞是好的,但是總有那麼少數的一些人張口閉口的東北人土包子、土鱉、鄉下人!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沒有這些鄉下人,沒有這些土鱉的奉獻,我們的共和國怎樣度過建國初期的艱辛?!我們看到,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號角已經吹響,所有的東北人都已經鼓足了幹勁兒,東北的明天指日可待!
話題扯遠了。羅小兵聽了王鐵的這些經歷若有所思,“老兵大哥,原來你也……”
“對,我和你一樣我也是沒爹沒媽的人!”王鐵攥了攥拳頭說,“我了無牽掛!我英勇作戰!我如今唯一的牽掛,就是你們,我的戰友們,我的兄弟們!”
羅小兵的情緒被王鐵最大限度地帶動了起來,也握緊了拳頭。他想自己也許也能像老兵大哥這樣,無牽無掛地英勇作戰,讓九泉下的父母看見自己的兒子有多爭氣!
老兵大哥的故事或者說老兵大哥的傳奇經歷還沒講完,路還在繼續向北方延伸。前方是未知的黑暗,羅小兵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融入了老兵大哥的故事,融入了這片靜謐的黑暗,也許一切都註定了的,他就是屬於黑暗的,就是屬於冒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