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桌子之後,王凱算是徹底把話匣子打開了。他曲臂扶着桌面,湊近些說道:“周老弟,哥哥我說句掏心窩的話,努爾哈赤這次是真的要打過來。人家已經放了話,兩萬兩白銀要抓你,死活不論。若是能捉活的,算兩個‘前程’,直接就封官受賞了。”
周青峰還是不緊不慢的冷笑道:“那我怎麼沒見着來要我人頭的人?”
“嗨……”王凱又一拍桌子,“都說你連莽古爾泰都給打跑了,大金國的人自己都怕你,誰敢輕易來找你麻煩?可你也不能不防,對不?之前刺殺過你的‘詭刺’,可是又來了。”
聽到‘詭刺’兩個字,周青峰總算擡頭。王凱反而拿捏起來,挺直了胸膛不再多說。周青峰問道:“王員外,我覺着你說話也挺彎彎繞的,叫人聽着費勁啊。你就直說來找我做什麼吧?”
“唉……我想保住自己的家業。”蓄勢鋪墊了這麼久,王凱不再嬉皮笑臉,卻又進入訴苦模式,“我王某人辛辛苦苦三十多年,十一二歲從街頭小販混起,如今也是家財萬貫的員外郎。這種好日子,我還想繼續過下去。可奈何這世道不太對頭了。
努爾哈赤正在集結大軍,他這麼大動作,瞎子纔看不到呢。他這個月向我下單訂了兩千頂皮甲,五千條長槍,各色軍備數不勝數。定金都已經下了,就等着我發貨呢。他這是花錢從我們大明買軍械來打我們大明。
還記得經常來撫順的女真商人麻承塔,那傢伙就是個探子頭,最近也話裡話外的試探問我願不願意投效?可我怎麼能投效那幫建州蠻子?
雖說如今大明朝上上下下一堆破事,可我們好歹是天朝上國啊。光我遼東就有數百萬民衆,地域遼闊,物產衆多,兵多將廣。
六十多年前努爾哈赤的外祖父王杲造反攻破撫順,襲擾遼瀋,也挺嚇人的。可等咱大明官兵聚集起來,還不是把他抓去京城處死?努爾哈赤再厲害又能厲害到那裡去?他不過大明邊疆外的一個疥癬之疾,威風不了多久的。”
王凱之前誇耀過努爾哈赤的武力,可等接受野豬皮鐵定會打過來的事實後,他又不相信野豬皮能獲得最後的勝利。畢竟大明朝的體量放在哪裡,給人的感覺是‘開頭肯定會吃虧,可遲早能找回場子。’
周青峰明白王凱這些人的心理,卻更明白努爾哈赤對明朝的打擊是過去從未有過的,大明朝廷一系列的應對失措更是幫助努爾哈赤獲得了更加巨大的勢力和地位。他不動聲色的反問道:“既然王員外還看好大明最終能獲勝,你憂心什麼?”
嗤……王凱倒是對周青峰輕笑道:“老弟你是明知故問了,等着咱大明獲勝,我早就不知倒黴成啥樣了。王某就直說吧,整個撫順邊關就老弟你是個明白人。我可是發現你最近正在向南遷移人口,你剛剛建好的水力磨坊好像就拆了向南運,這事可瞞不過我。”
穿越者勢力要搬家,動靜也不小。有心人若是留意也能看出端倪。王凱嘆道:“我最近也在轉移家產,可我家大業大要搬走太難了。尤其是我給撫順千戶所的幾位官老爺打理銀錢,我一動身他們全都知道。這幾天李大人的師爺就來問,我卻沒辦法跟他們說實情。”
“李永芳就不知道努爾哈赤會打過來?”
“他知道個屁,你就是告訴他,他還要罵你擾亂軍心,禍亂百姓,抓你治罪。”
“那麼現在你總該說說,今日來找我是爲什麼了吧?”
扯了半天,局勢已經講明白了。王凱又手扶桌案靠近周青峰,壓低聲音說道:“在王某看來,整個撫順敢跟李永芳斗的也就只有你周青峰了。連人家大金國五貝勒都要在你手裡吃虧,李永芳定然不在話下。”
周青峰忽然插了一句,“李大人的官威據說十分厲害。”
王凱卻早有計較,冷笑說道:“朝廷命官的官威只在轄地內有效,出了轄地威勢大減。比如遼東巡撫在遼東就是土皇帝,出了遼東也尋常的很。李永芳在撫順城內是不好對付,全城百姓都要受他號令,簡直就是金身不破。可出了城至少弱兩成。”
“你是想把他引出來?”
“不是我,是老弟你引他出來,比如引到馬市。”
“然後呢?”
“殺了他。”
王凱惡狠狠的做了個一刀斬首的動作,這下引得周青峰哈哈大笑。想想自己也如此在郭不疑面前鼓動脣舌進行勸說,他立刻明白郭不疑爲何不當場給與回覆——實在是事太大,又覺着可笑,信不過啊!
看周青峰發笑,王凱繼續勸道:“李永芳一死,屆時撫順官場必然大亂。他存在我銀鋪裡的數萬兩銀子我全數不要,都給老弟你做酬勞。哥哥我只求能平安脫身。老弟你也不用怕,反正努爾哈赤打過來更亂套,你只要躲幾個月就安然無事,平白賺幾萬兩銀子。”
周青峰笑過之後,冷冷盯着王凱。王凱也看着周青峰,眼都不眨。半晌過後,周青峰又說道:“這是要殺官造反啊,我怎麼信得過你?”
“李永芳在我銀鋪內存了六萬八千兩,這筆錢我可以立刻全數移交給老弟。我事後做個手腳就說你派人來搶了銀鋪。你若是膽子大,不如將千戶所中軍趙一鶴大人存的三萬多兩也拿走。總共就十萬兩了。有了這筆錢,老弟你還信不過哥哥我?”
丟了這麼一筆鉅款,李永芳自然不會放過周青峰,也不會放過王凱。屆時什麼信任不信任的都無所謂,拿到錢自然就是信任了。
周青峰一開天眼,自己周圍的環境滿是代表機緣的紫色,極其濃郁。相比之下,他之前跟郭不疑談此事時卻是毫無反應——看來是缺了王凱這個內鬼作爲先決條件,現在總算是補齊了。
微微閉眼沉思後,周青峰又說道:“王員外在李永芳身邊可安插什麼人手?”
“倒是有幾個聽使喚的,卻只怕排不上什麼用場。屆時還需老弟你多多費心些。”王凱說道。
周青峰微微點頭,他也不說答應不答應,只揮手道:“三天後把十萬兩銀子送到我這村子來吧。剩下的事情,王員外就不用管了。”
王凱也不在意,好像送銀子只當打水漂似的。他滿口答應,又歡歡喜喜的走了。而他一出村子,村外有頂軟轎正等着。王府管家站在轎子旁,一臉憂心地問道:“老爺,事情辦成了?”
王凱上了轎子,所有四顧確定無人注意,他便神情得意的低聲說道:“有十萬兩銀子做餌,天底下誰能經得住這份誘惑?那周小子怎麼可能不上鉤?他讓我三天後把銀子送去,我就真給他送去。只要他跟李永芳鬥起來,不怕這撫順城沒熱鬧可看。嘻嘻嘻……”
聽自家老爺說的輕巧,管家卻在唉聲嘆氣,心裡有話卻欲言又止。這事牽連甚廣,數家勢力牽扯其中,一個不好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可若要破局自救,卻又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王員外的軟轎回了城卻不回家,反而吱呀吱呀的由轎伕擡到了李永芳的府上。王凱一落轎,李府的僕人便連忙迎上來催促道:“王員外快請進,我家老爺和趙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過兩道門進入內院,王凱撩起袍子故意疾步走快些,進了廳堂就喘着氣喊道:“李大人,趙大人,王某路上耽誤些時間,讓兩位大人憂心了。”
廳堂上首坐着李永芳,側邊則是千戶所中軍趙一鶴。這兩人都面色焦急,沒心情看王凱的虛禮。李永芳就急着問道:“怎麼樣?事情辦得如何?”
王凱把自己憋出滿腦子的汗,誠惶誠恐地說道:“大人,王某這次由麻承塔引薦,親自去了趟赫圖阿拉麪見建州部奴酋努爾哈赤。奴酋態度極是驕橫,卻也不是不能談。他說本次兵禍之災全由那周青峰而起,若是能將周青峰綁了,連同十萬兩白銀奉上,自然消災無事。如若不然,建州大軍旬月必至,撫順定然是玉石俱焚。”
聽到最後‘玉石俱焚’四字,李永芳當即暴怒。他一拍桌案就罵道:“十萬兩?這努爾哈赤好大的口氣。他當年不過是李成樑賬下的馬伕,現在得勢猖狂,竟然敢問我要十萬兩?”
另一邊的趙一鶴也心中詫異,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十萬兩啊,努爾哈赤真要這麼多?你當初不是說一兩萬兩白銀就可以打發麼?”
王凱也是捶胸頓足地罵道:“奴酋之貪,實在令人髮指,也遠遠超出了王某預估。王某也曾據理力爭,可奴酋卻說‘今日不送十萬兩來,明日大金兵馬就要來撫順自取’。二位大人若是不信,可遣人去尋麻承塔來一問便知。”
李永芳正在火頭上,聽到這話就拂袖喝道:“努爾哈赤真乃狼子野心,今天他敢要十萬兩,明天他就敢要一百萬兩。不給,不給,我家錢財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他有膽就打過來好了。我就不信他真的不懼我大明天威。”
另一旁的趙一鶴卻連忙來勸道:“李大人消消氣,這女真蠻子歷來貪婪,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惹出這等禍事,還是要想辦法消弭爲好,否則那努爾哈赤真要打過來,倒黴的還是我們倆。”
安撫了李永芳,趙一鶴又厲聲來問王凱,“真的十萬兩?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王凱支吾了一會,方纔小聲說道:“王某覺着奴酋對那周青峰分外痛恨,若是我們能先把周青峰綁了送去,說不定事情還有迴轉餘地。”
綁了周青峰?
趙一鶴又看向李永芳,李永芳則是一臉狠色地罵道:“都是這兔崽子惹出的禍事,自然要拿他去頂罪。不過這小子現在不好對付呀。”
王凱適時進言道:“或許我們可以送他些銀錢麻痹其心,令他沒個防備。再由兩位大人親自出手,一舉將他擒下。”
李永芳和趙一鶴對視一眼,沉吟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