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莽古爾泰等四大貝勒緩緩退去,周青峰收起‘路霸’恢復正常體態。跟他出戰的韓石等人全都興高采烈的將他圍攏,誇張美譽之詞接連不斷,簡直將他看做‘恆侯再世,當今子龍’,甚爲提氣。
“維持隊列,時刻警惕。”周青峰騎在巨狼背上,心情卻並不如想象的好。他冷冷淡淡的呵斥了幾聲,倒是讓韓石這個三十好幾的老軍頭非常聽話,主動約束隊伍——騎隊都是原來巡撫標營的人馬,也覺着老大就應該有老大的嚴肅樣子,實力強悍又冷酷無情。
等着女真蠻子徹底看不見,周青峰帶隊返回。因爲東門被堵死一行人只能從還通暢的南門進城。雖然剛剛擊退強敵,可只要想想自己被壓制的只能防守,他心裡就不太舒服。
進城時,城中百姓已經得知女真人再次被擊退。雖說被強行抽取願力導致人人頭疼,可勝利的消息還是令人倍感興奮,乃至忽略這小小的不適。街道上向周青峰歡呼祝賀的人羣可謂是絡繹不絕。韓石等人就是去撐個場子,現在也腰桿挺直,神氣活現。
目前撫順實行軍管,周青峰架空李永芳後徹底露出猙獰面目,全城大小人物都得聽他的。有人不服就直接按個奸細的名頭殺掉,王鯤鵬幹這事已經越來越麻溜。砍了幾十顆腦袋後敵對勢力就徹底消停了。
大權在握,可週青峰卻心知自己是在走鋼絲。越是臨近最後關頭,他越是緊張。恨他入骨的人暫時潛伏,撕破臉皮的比比皆是。不管是遼東官僚還是女真外敵,到處都是想要他死的人。這些勢力不跳出來作亂,反而叫人更加不安。
周青峰迴城後直接佔據了撫順千戶所的官衙,公開頂替了李永芳的位置。他這等做派讓緊跟的韓石大爲吃驚,後者連忙勸阻道:“我知大人定然渴望權柄,可如此招搖是否太過了?遼東總兵官張大人過幾天就要帶兵前來,屆時若有人告發,大人臉面上只怕掛不住。”
“我是要造反,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周青峰朝李永芳的位置上一坐,手邊就是幾份關於撤離撫順的行動安排。人面妖從地上飄出來充當秘書。他心中壓力太大,城府還不夠深,越來越沒心思僞裝自己的情緒,只能乾脆釋放出來。
韓石當即一驚,面露驚恐之色。見識過‘路霸’的強橫後,他只當周青峰有大志想要繼續朝上爬。他也樂得投效一二,在周青峰麾下當個馬前卒——這總比給那些文官當痰盂強。要知道當年李成樑在遼東當土皇帝的時候,比周青峰還跋扈,文官就是拿他沒辦法。
這時代就看誰的拳頭硬。
誰知道周青峰這大志也大的沒邊,他竟然公開說要造反。
你要造反?你不想在體制內混啊?你怎麼不早說!
韓石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大腦空白。他傻了半天,弱弱的說了句,“大人,下官還有家眷在瀋陽。這……”
“你可以帶隊離城,走了之後隨你幹嘛。”周青峰掃了幾眼手中的文檔,做到對當前的撤離計劃和時間心中有數,“強扭的瓜不甜,你去收攏家眷吧。若是回來,我身邊近衛隊二連連長的職位還是你。若是不回來,那就沙場相見。”
韓石也沒想到周青峰如此灑脫,而這麼個簡單的決定對他而言卻又極難做出。這一時間額頭冒汗,心思浮動,韓石站在周青峰的案桌前猶如定身。
官衙正堂外,扁毛撲扇着翅膀飛了進來。它落在案桌上說道:“莽古爾泰等人退回渾河南岸了,看樣子今天不會再來。我昨夜去了趟赫圖阿拉,那地方全城戒備,外人無法入內。努爾哈赤正在動員其手下八旗,估摸着頂多半個月後至少有兩萬戰兵,五萬輔兵殺來。”
“知道了。”周青峰心頭壓力太大,對努爾哈赤要來這事反而有心理準備。
扁毛又說道:“剛剛你手下的宣傳科長從瀋陽逃回來了,那老頭說遼東總兵官張承胤的一萬人馬已經集結完畢。不過他們動作太慢,到撫順至少也是五天後。不過其手下家丁近兩千,大多是夷人,不可小覷。”
夷人就是北面的蠻子,價格便宜,頭腦簡單,又肯出力拼殺,是不錯的僱傭兵。可週青峰當即冷笑,他擡頭一看還在發愣的韓石,挪揄道:“這位張總兵官真是磨蹭,老子耍他跟耍猴似的。他折騰這麼久才抽調一萬人馬。這麼點人能幹嘛?來送死麼!”
韓石腦門上的汗更多了。
周青峰揮揮手道:“你還是回瀋陽吧,畢竟你是李維翰的人馬。等撫順這裡打完之後,我想你自然會明白應該跟隨誰更有前途,更能保命。”
正在猶豫的韓石如蒙大赦。周青峰替他下決心後,他連忙掉頭離開,帶着標營人馬迅速離城。他心裡已經明白周青峰要幹什麼了,可現在明軍和女真兩股人馬一東一西兩面夾擊撫順,這還怎麼打?
火中取栗?
鷸蚌相爭?
好像都不對啊!
難道是……金蟬脫殼?
韓石心中亂的很,已然無法思考。可他出了撫順被風一吹,卻又瞬間清醒——不管怎麼說,他演了‘負荊請罪’主動投效這麼一出,這就等於被綁在周青峰身上。
“哇呀呀……難怪那小子願意放我走?天下之大,我能走到那裡去?這傢伙看似忠良,實則反賊。這要是落敗,我也死無葬身之地啊。”韓石氣的七竅冒煙。他本想搏一把大的,賭個命——現在才發現還有人比他搏的更大,更賭命!
這年頭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韓石長嘆一聲,還是決定在消息徹底散開前馬上返回瀋陽收攏家眷,接下來就看周青峰到底是如何佈置的了。
周青峰的佈置就是沒佈置,以不變應萬變。他讓扁毛時不時深夜去偷襲努爾哈赤的兵營糧站,又或者抓緊疏散撫順城內的百姓,明搶城內的大量物資。頂多是在瀋陽方面稍稍維持最後的顏面,沒有公開豎起反旗。
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撫順城內的人口越來越少。不少百姓還是出現了極大的情緒波動。好不容易在撫順定居的桑木匠就捨不得走,他這會正跟個孩子似的哭哭啼啼,扯着家門死都不鬆手。
“多好的房子啊,才一百八十兩賣的。我在村裡的茅草屋住了大半輩子,做夢都想住個好房子,可這才住了幾個月這就要走,我捨不得啊。”桑木匠不走,他一大家子就只能圍着勸。
大兒子桑文來是在近衛隊當工兵班長的,原本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上了戰場殺了人之後,性情完全大變。他看自己老爹死抓門檻,立刻對自己幾個弟弟喊道:“搭把手,把爹按住擡走。哪怕捆起來也必須要走,撫順是絕對不能待了。”
桑木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聽自己大兒子如此安排,當即暴怒般喊道:“你敢,你敢!我是你爹,你竟然敢捆我?還有沒有家法了?”
其他幾個兒子沒桑文來訓練和廝殺中喚醒的果敢和爽利,被自己老爹這麼一喊就不敢動了。只能是小女桑秀兒上來苦勸道:“爹,房子去了還能再修再賣,人沒了可就真沒了。如今管我們的百戶大人是鐵了心要走,你留着有什麼用?”
“我要留着守我的房子。”桑木匠倔勁上來了,就是抓着門框不走。他還攔着家裡人不許搬運傢俱物件,梗着脖子嚷嚷道:“不管是誰來撫順,難道還能真殺光我們這些老百姓不成?那些官老爺總需要有人給他們種田幹活吧,我們家換個主子照樣能活。”
撫順城內,有錢有勢急切想要逃離戰火的很多,可像桑木匠這樣死都不肯走的也不在少數。周青峰往往會強行遷走青壯,對於老弱病殘則不管。而對於自己體系內的人,他的態度稍稍緩和點。
桑木匠正扒着門口要死要活,周青峰騎着巨狼正好從官衙回來路過。他斜瞥了一眼,問了句‘怎麼回事’。桑木匠頓時臉皮訕訕的頗不好意思,他兒子桑文來小跑上前做了個簡單彙報,說完了全家人更覺着難堪。
桑木匠站在自家門口,還想問問周青峰能不能不搬?比如跟女真人好好談談,再跟瀋陽方面認個錯,就不用鬧這麼大動靜了。
周青峰卻沒空廢話,他嚴厲的對桑文來說道:“你是近衛隊的骨幹,私自離隊便是大錯。我命令你立刻歸隊指揮工兵進行搬遷,事後記‘大過’一次。不要在這裡爲一點小事浪費時間了,現在我手下的木匠很多,不缺你爹這一個。他不願意走就留下吧,其他人轉移。”
周青峰說完,人就走了。
桑木匠一大家子愣了好幾秒,卻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倒是桑木匠自己鬆開了緊抓的門框,好生沒趣地說道:“當初我可是頭一個投奔的木匠,這才幾個月就不打算要我啦?算了,我也不計較。搬家就搬家吧,以後繼續幹活賺錢就是了。”
這是發現自己沒想象中那麼重要,腦子就清醒了。桑木匠一家都大鬆一口氣,連忙開始搬遷。桑文來被斥責後白白得了個‘大過’處分,這會急着趕回近衛隊。桑木匠倒是又拉着大兒子的胳膊問道:“大兒啊,你說你跟着那周百戶去打過女真蠻子?”
“是。”桑文來挺胸答道。夜襲古勒山是近衛隊第一次有組織主動攻擊,也是他真正人生的起點。當炸藥爆破的那一刻,他就覺着自己和那火焰一起光芒萬丈。
“女真蠻子好打嗎?”
“不好打。”
“兇狠嗎?”
“特別兇狠。”
“聽街頭那些說書先生講,女真蠻子特別喜歡抓漢人當奴隸,還喜歡殺人?”
“爹,你就別指望打仗的時候,小老百姓能有安生日子過。我們打女真人的時候,連那些漢人奴隸都殺了不少。真打起來,王侯將相和雞鴨牛犬是一個命,沒人分得清你是不是良民。趕緊跟着走吧。”
桑文來急匆匆的要去歸隊,桑木匠看着大兒子離去的背影,低聲嘆道:“這世道呀,咱老百姓想過點好日子,怎麼就這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