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米的木軌道路佔了大概一個學校操場的面積,六匹馬拉動的五輛貨車傾倒在軌道上。駕車的車伕一死一傷,拉車的馬都被傾倒的車廂拽倒在地,發出可憐的嘶鳴。
新成立的軌道車輛局負責對整個貨運系統進行測試,也在負責清理事故現場。周青峰聽聞出了人命便親自趕來,還有機械部的趙澤也急忙從金州趕來會診。
“是車輪材料的原因。”趙澤伏身從地上撿起一塊碎裂的車輪破片,看了看斷口便沮喪地說道:“車輪是鑄造的,材料含磷太高導致太脆,壓力過大就會碎。”
噹啷啷……趙澤將車輪碎片一丟,表示自己無可奈何。
“不能鍛造嗎?”周青峰皺眉問道。
“關鍵是材料,鍛造也不能解決我們當前鋼鐵含磷硫雜質高的問題。”趙澤嘆氣道:“我正在想辦法給史東製造轉爐,如果搞定的話應該能把鋼鐵質量還產量都提升數倍。可那玩意涉及的技術面太廣,需要多方面的攻關,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說到技術進步,趙澤和史東都要叫苦。
‘革命軍’目前的科技體系就是湊合,東也湊合,西也湊合。工業體系表面上看起來處處都在進步,其實全是土法上馬,有着各種無法繞過的缺陷。趙澤就對周青峰沉聲說道:“我們現在這套體系只發展了一年,不能再拔苗助長了。必須沉下心來培養專業技術人員。”
趙澤這話意有所指,前天他就爲一件事大發雷霆——之前爲支援北進支隊襲擾京畿,他特意製造了一艘五百噸蒸汽駁船。這艘船最近返回旅順進行維修,就發現那臺一百馬力蒸汽機徹底報廢。
原因是操作人員偷懶,直接將海水灌進鍋爐裡燒。不但鍋爐廢了,就連蒸汽機的氣缸都廢了。
“我們去年生產的蒸汽機理論壽命至少也有幾年,可到現在有一半不能用了。其中質量問題只佔一成,意外事故佔一成,八成是人爲操作失誤。機械廠上個月死了兩個工人,都是不按操作流程幹活造成的。史東的鋼鐵廠更可怕,每個月都有安全生產的學習和宣傳,可每個月都有五人以上的死亡指標。”
趙澤對周青峰一聳肩,表示目前‘革命軍’的工業體系就這個鳥樣。他甚至調侃地說道:“現在又要開礦了,那纔是個吃人的大坑。早期的工業發展都是累累屍骨填出來的。工業安全手冊上的一條一項,背後都是大量的人命在書寫。”
周青峰撓撓頭,盯着傾倒車廂下正被搬走的屍體,說道:“算了,不搞五噸以上載重的專用貨運車輛。我讓人直接把四輪馬車的結構改一改,兩噸載重慢慢跑吧。”
四輪馬車的技術已經得到廣泛驗證,基本沒啥問題。兩噸載重雖然少了點,可至少安全。
趙澤點點頭,周青峰的妥協讓他也是大鬆一口氣。他心情輕鬆不少,笑道:“我回去就安排一些木材加工廠的人過來支援你的軌道車輛局。他們可以直接在天津或者唐山建一個車輛廠,就地解決生產和維修的問題。”
周青峰同意了,他這一同意就等於整個‘革命軍’的工業發展將從之前求新求快轉向求穩求安。不過趙澤和史東的壓力將大大降低,有空對現有技術進行深入規範,提高質量。所以趙澤又笑問道:“你最近的那條路到底修的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各種牛鬼蛇神都跑出來了。”提及自己最近重點推進的‘天唐木軌’,周青峰也是一肚子的氣。
現在都1617年的六月底快七月了,近衛隊的第三期擴編即將完成,兵員素質還是讓人滿意的。有兩萬五千精兵在手,‘革命軍’在各個方向都不怕敵人的進攻。下一步將進行軍官訓練,努力在年底前完成五個旅的軍官配置,並且進行一次多兵種合成作戰演習。
天津周圍五十公里的城市圈建設也很順利,大量房屋和道路建設不斷完成,農田改造和水利設施都按進度進行。在接受大量北方難民後,城市圈內擁有一百二十萬人口的充足勞動力,不管幹什麼都不缺人。
對外商貿搞得也很不錯。
周青峰原本想小小的進行一場武裝示威,沿着運河南下攻擊滄州,進入山東去搜刮一圈。不過漕幫那些傢伙最後服軟,願意放開運河航路跟‘革命軍’合作,換取販運天津和山東兩個地盤的商品從中獲利。於是這場軍事行動作罷。
至於江南那邊的布商和鹽商實在太遠,只能忍一忍了。
如此大好局勢之下,能讓周青峰發火的就只有本年度‘革命軍’最大的投資項目‘唐山煤鋼聯合體’。作爲必須先完成的配套工程,‘天唐木軌’真是把周青峰弄得極爲狼狽。
“我把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和土豪劣紳都清理了,還用火銃和長矛將民間宗族勢力也給剷除了。本以爲這個項目將會進行的很順利,誰知道搞了一個月,跑出來的幺蛾子特別多。我們自己的工程人員沒經驗,這個我可以理解。可那些泥腿子也來搗亂,這就讓我很火了。”
桑全來遇到的麻煩不是個例,而是普遍現象。周青峰也深刻理解了爲毛後世土共要‘以工人階級領導,以工農聯盟爲基礎’。沒文化的農民真是泥腿子——懶,饞,笨,貪,怯,毛病一大堆。
此外要大搞建設,‘革命軍’還鼓勵民間開辦各種企業,同時收購來自北方官紳提供的商品。結果那些奸商和官紳把對付明廷的招數用來對付‘革命軍’,各種以次充好,缺斤少兩,行賄買通,鑽營取巧的破事就層出不窮。
‘革命軍’行政部專門成立一個審計科用來查賬和跟蹤項目。結果僅僅半個月,首任科長偷偷收下別人送的兩名俏婢外加兩千銀元,就被奸商拉下水。這還是個從撫順就跟隨周青峰的老幹部。他自覺打天下辛苦,要開始坐天下享福,結果被周青峰親自簽發處決令。
趙澤說‘革命軍’工業體系內每個月都有不少人不按安全規範操作而死傷,其實行政體系內因爲涉及大量錢糧收支和權力的分配,腐化墮落而被清理的人更多,只是不爲人知而已。每一個大項目背後都有人試圖撈錢,偏偏這些人根本不覺着自己做錯了什麼。
“社會文化有問題,想要糾正難度極大。只要我稍微放鬆那麼一點點,底下的人就會失控。甚至連不少我們自己培養的人都會在跟外界人士的接觸中發生變化。坐天下比打天下難太多了,我現在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有時候睡覺都睡不好。”
周青峰說這話時感觸極深,他現在都沒空管理具體事務,反而把大部分精力用來盯緊了‘革命軍’的吏治。不斷的培養新干部,不但的清理腐化掉的內部人員,同時儘可能的想辦法在規章制度上進行強化,預防問題的發生。
“幸好,我手下大多是技術人員,這種事比較少。”趙澤看周青峰愁眉苦臉的,難得開心大笑。“好啦好啦,將就將就吧。先發展後治理,有些時候把蛋糕做大也能解決很多問題。過個幾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你的本事,更相信你的刀子。”
寬慰了幾句,趙澤搭乘三翼機回金州。周青峰則繼續跟自己的官僚體系作鬥爭。而在他眼裡極其粗陋,充滿問題的‘革命軍’,在別人眼裡可就不是一無是處的垃圾,而是不可想象的強大。
消失半年,曾經跟‘革命軍’打過交道的劉福成劉千戶再次發達了。這位葉娜曾經的恩主,袁輕影的師父,鄭貴妃門下走狗再次找到了靠山,又一次人模狗樣的出現在天津城外。他從通州順流而下,到了天津城北的碼頭就被嚇了一跳。
碼頭不遠處轟的一下發生爆炸,巨大的水浪衝天而起,威力極其巨大。劉福成這次偷偷摸摸的來,本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到了地頭就受了個下馬威。
“這……這是怎麼回事?”劉福成連忙向同船的水手詢問。
“哦……應該是在開建碼頭,擴大河道。”船上的水手淡然的瞥了眼,帶着嘲諷和不屑。現在的天津人可驕傲了,哪怕是從北方逃難剛剛落腳的人也學會用淡定的腔調鄙視那些一驚一乍的外地人。
水手的眼神讓劉福成暴怒,可他卻不敢造次。他身後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戴着氈帽遮住大半個腦袋,還有家眷陪同。這年輕人就拍拍劉福成的肩膀,搖頭說道:“無事,劉千戶無需驚慌。都說只是建碼頭了,我們過去看看也好。”
這年輕人身後還跟着一老一少兩人,其中老頭就沉聲說道:“主子說的是,那周小子定然想不到我們會來,我們何需自亂陣腳?淡定一些就好。倒要看看那小子離開遼東這一年都幹了些什麼,我們也好心裡有底。”
年輕人身後的女眷緊緊拉着其胳膊,壓低聲音用滿語說道:“我的爺,這便是漢人的大城天津?好熱鬧的地方呀。這裡的人真是太多了,都是那什麼周小子的包衣麼?”
年輕人立刻皺眉,用漢語對女眷以及老頭訓斥道:“從現在開始不許喊我主子,喊我黃爺即刻。也不許再用滿語,徒惹是非。都說那姓周的小子手下密探厲害,我們來的無聲無息,卻還是要小心提防。”他還特意對自己女人說道:“我讓你別來,你非要來。既然來了就要聽話。出了事,我都護不住你。”
老頭連連討好的稱是,連帶他身後的一個十八九的年輕人也跟着應聲點頭。倒是女眷有些委屈,改用漢語低聲說道:“奴奴不敢了。”
劉福成再次回頭,他看看這滿身貴氣的年輕人,再看他身後花朵般嬌豔的女眷,心裡一直在猜對方的真實身份。前不久一夥晉商跑來找他聯繫,花大價錢要他幫忙帶個人去天津瞧瞧,開開眼界。他只知道這位應該是個韃子頭,地位顯貴,卻不知其具體身份。
不過劉福成對年輕人的身份不清楚,其身邊老頭的身份可就太清楚了。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發現對方也正笑臉看自己。劉福成心裡不禁冷哼了一句——谷大人,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