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從徐光啓住處離開,回到城內的招待所。他此次前來其實是代表明廷想跟‘革命軍’議和,畢竟跟建奴蠻夷都能議和,沒道理不能跟反賊議和。只是他抵達金州後,周青峰要麼遠在果阿,要麼回來事務繁忙,一直就沒空接見。
見不到周青峰,孫承宗便在金州城內亂逛,幾天下來也是見識新奇,聽到看到皆是聞所未聞之事。他一開始還以爲周青峰攻略朝鮮已是好大喜功,獨斷專行的極致,沒想到後者竟然一轉眼就跑到天竺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金州有不少原本明廷的官員,孫承宗便以拜訪之名上門求見,探聽虛實。正好碰到了孫元化,他方纔知道這‘革命軍’的更多內幕——原本想着‘革命軍’如此窮兵黷武必然損耗極大。可按孫元化的說法,周大帥不但沒虧本,還大賺了。
這又是金銀,又是馬匹,又是美女,要啥有啥。報紙上說的各種奇聞軼事叫人看着心癢癢,讓人恨不能親自遠赴天竺去看個痛快——這年頭漢人去果阿,就跟去月球差不多,太過超乎想象了。
回招待所的路上,孫承宗就在金州城內亂逛。這城中聚集的人口日漸增多,可街市繁華之餘卻不見雜亂。巡街的警察隨處可見,無人膽敢作亂擾民。
街市上有不少飯館小攤,價錢便宜又衛生。一個饅頭只要幾釐,一分錢就能吃飽。若是肯花一角錢,那就能美美的吃大餐了。當人們不再苦心爲一日三餐而愁苦,自然能爆發更加強烈的發展慾望。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北方天氣轉冷。入夜前,城裡的工人和學生都紛紛出來找地方吃晚飯,就連來運糧賣糧的農戶也很多。看他們一個個衣着簇新,布料厚實,就知道今年過冬定然不會太難過。
“這等情景委實難得啊。”
有了白天孫元化的那番話,孫承宗心頭沉重。不管他承認不承認,社會變革就在眼前。官紳總覺着統治者沒了自己就沒辦法管理國家,誰能想到這‘革命軍’就是不信邪,寧願與舊官紳決裂也要自己搞自己的一套管理體系——偏偏人家不用孔孟之學還搞的挺好。
甚至可以說是更好!
走在街市上,穿着明廷官服的孫承宗飽受白眼。尤其是那些大學的學生,更是用看村中活屍,冢中枯骨的目光對待他。公開的嘲諷挪揄之聲不絕於耳,這讓還想體察民情的孫承宗很是被動,羞憤之下只能離去。
到了隔日,一直不見蹤影的周青峰總算想起了這位大明孤臣,決定要見見他。兩人見面的地點在金州造船廠,也就在後世大連的位置。去年還是一片空曠海灘的造船廠已經豎起了圍牆,蓋起了廠房。幾個一百米長,十五米寬的巨大幹船塢已經修建完畢。
船塢之中豎着好幾個完成度不一的船隻,其中有一艘特別巨大的船隻竟然在用鋼鐵的龍骨和船肋做骨架。周青峰迎着海邊的烈風,接待了從京城來的孫承宗。見到這位老先生,他就笑道:“孫先生可否給我解惑?”
謀面之前,孫承宗也反覆思量要如何跟這位年輕的大帥打交道,卻沒想到對方會主動開口相詢。他倒是謙和的一拱手,“大帥已經是天下知名之人,孫某不敢說解惑。但有所問,盡力回答而已。”
周青峰笑問道:“據我所知,目前的遼東經略是王化貞,那是個草包一般的傢伙。如果不考慮我‘革命軍’,讓孫先生擔任遼東經略,先生要如何收復遼東?”他還撿了根樹枝,在地面畫出了遼西遼東的地形圖,標註了山海關,大淩河,小淩河,錦州等地。
“這……”孫承宗還真沒想過這事,可他只微微琢磨一下就答道:“由山海關構築堡壘,逐步推進,佔據錦州,再圖其他。”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若我是努爾哈赤,便在你築城的時候來打你。”周青峰笑道,“反正你野戰打不過我,我就一直耗死你。從山海關到錦州四百里,不知孫先生的人馬來不來得及救援?”
以近衛隊急行軍的速度,四百里也要兩三天時間,否則後勤要跟不上。而以明軍那個拖拖拉拉的速度,十天能趕到就是阿彌陀佛了。孫承宗聞言一愣,又仔細的看了看周青峰畫的地圖,半晌無語。
“做學問,我不如先生。可打仗,先生就太無知了。”周青峰等對方沉默半天又開口說道:“大明的讀書人很多,可你們只會做官,卻不會做事。孫先生是明廷官員中的佼佼者,論實務卻有太多的想當然。偏偏你們總是將這等想當然看做是理所當然。”
周青峰和孫承宗的對答正是歷史上後者就任遼東經略後的舉措。孫承宗在對抗建奴的謀劃上並沒錯,逐步推進也是對的。
只可惜孫承宗是紙上談兵,空有想法可具體實施卻是漏洞百出。努爾哈赤就在他苦心經驗的錦州防線上穿來打去,幾百萬兩白銀建造的防線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明廷經常將一些從來沒打過仗的讀書人派去當統帥,這樣不熟纔怪。
“若是我,我會用船先拿下旅順,再逐步向北推進,從金州一路打回到海州去。若是建奴到遼南來,我就派船遼南半島後方登陸,前後夾擊。若是能拿下海州,就能跟山海關遙相呼應。就算不打旅順,我也要先在大小淩河佈防,以河流爲屏障構築防線。”
孫承宗聽完一陣受教甚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他大悟之後卻又立馬板着臉,顯得很是尷尬。這位老先生是明末少數的勇敢者,只可惜明末這種環境下培養不出實幹的人才。像孫元化這種懂造炮的技術官僚是少之又少,還特別容易被坑死。
周青峰又指着造船廠的幹船塢說道:“大明的官場就是太多的想當然。它也曾經有強大的艦隊,可惜卻沒用在正途上。想當年鄭和七次下西洋,帶回來什麼?原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卻辦成了耗費巨大卻無半點收穫的錯事。”
若是在周青峰征服果阿之前,孫承宗可以列舉出無數條理由來證明海運沒啥用,周青峰那怕明知自己是對的也肯定辯不過他。可現在周大爺遠征萬里都能賺個盆滿鉢滿,事實再明確不過了,根本不需要辯論。
“左邊三艘是五百噸級的標準船。我們現在每個月下水一艘。之前我們一直在造運輸船,現在這三艘將全部改造成巡洋艦。而那艘大一號的是千噸級的戰列艦。我們第一次造那麼大的船,能不能成都不知道?可我們還是要造。”
周青峰帶着孫承宗在船廠裡走動,帶他參觀目前‘革命軍’最高的科技成果。船隻是個綜合性的工程項目,建造難度非常高。負責造船的趙澤可是想盡辦法,用一大堆文盲和小學生文化的工人來建造這等技術結晶。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孫承宗只在幹船塢旁邊看了看,就對造船的複雜性感到頭暈。大型的船隻千頭萬緒,要造出來完全是個奇蹟。
“分解。”周青峰口中吐出兩個字,“我們將船的部件一塊塊的分解,一艘船會有數萬張建造圖紙,然後按標準來製造。幸好我們還有很多技術非常好的木匠,這是我們最寶貴的人才庫。”
周青峰在撫順時就一直在招攬木匠,佔領遼南,攻克天津後更是收容了好幾千數量的木匠。通過對這些木匠進行培訓改造,趙澤的機械部才慢慢從搞點水力機械進步到擁有了造船的能力。
孫承宗停在那艘最大的千噸級戰艦面前仰頭觀望,他已經難以描述自己在這龐然大物前的渺小,不禁問道:“你們造這樣的大船做什麼?”
“因爲我的敵人有比這更大的船。”周青峰在幹船塢旁邊慢慢行走。他原本只想給自己的海軍建造五百噸級別的戰艦,可這次攻佔果阿卻讓他感受到‘革命軍’在海軍力量上的弱小。大受刺激的他於是要求上馬鐵肋木殼的千噸級戰列艦項目。
這條戰艦不再使用流行的船艙炮位,而使用甲板炮塔,主炮數量將限制在十門以下,副炮數量也不會太多。像西方風帆戰艦動不動就堆砌一百多門炮的情況不會出現。
“這是個試驗,我們對能不能造好它都沒信心。動力,火炮,傳動,操控,船體,很多問題都還沒有解決。都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能造好。”受刺激的周青峰的決定要搞技術大躍進,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用洞天福地快點培養出一些技術足夠好的設計和建造人員。
洞中一天,世間一年。
爲了加快技術進步,周青峰甚至減少了前往果阿運輸人員和物資的次數,改爲在時空孤島內一次性儘可能多塞點人和貨物。前次徐冰一次給他送一千五百人就夠擁擠了,可他就發現兩個半足球場大小的面積如果利用好了,一次性就可以塞進幾千甚至上萬人。
後幾次運輸的過程中,時空孤島裡頭簡直就好像是賣豬仔的販奴船,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這帶來的好處就是時空孤島有更多的時間被轉化爲洞天福地,用來培訓更多的人才。
站在這鉅艦的骨架面前,年輕的周青峰和老邁的孫承宗就代表兩個完全不同的時代,劃分出先進和落後的分界線。周青峰朝氣蓬勃,敢想敢幹,不怕失敗。孫承宗則已經是抱殘守缺,畏首畏尾,僵化遲鈍。
“孫先生是大明文壇的領袖,也是我說欽佩之人。若是先生想拖着這天下無數舊式文人爲明王朝殉葬,我也無所謂,隨你們去就是了。若是孫先生能順應潮流,改革求變,其實還是能幹出一番新天地的。”
“這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老的一輩終究會被新的一輩代替。我只是不希望承載中華文明的你們毀於戰火,可我不會一直等下去。”
周青峰說完朝孫承宗微微輕笑,“我再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一年內我不會攻擊京城,讓你們去改變。一年之後我當犁庭掃穴,滌盪天下,創造一個全新的中華。”
‘革命軍’的大帥飄然離開,留下個孫承宗站在巨鯨般的戰艦面前呆立不動。老人家痛苦的發出呻吟,他已然明瞭這位年輕統帥的意思,可他更加悲嘆的是——這天下很多人是不見棺材的。想要改變,談何容易?
“悲呼哉……我輩浩劫將至矣!”
第六卷 潛龍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