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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凌晨,黑暗之中,乙支文德指揮高句麗主力軍隊開始橫渡薩水,試圖搶在中土軍隊之前佔據鴨綠水通道,把中土軍隊全殲於鴨綠水以東。
高元則指揮其餘軍隊繼續圍殺被困於薩水東岸洪水之中的中土軍隊。此刻薩水東岸的中土軍隊已死傷慘重,潰不成軍,而那些逃出洪水的中土將士就算誓不投降,戰鬥到底,但因爲沒有糧食,無力支撐,也只能任敵宰割了。
二十五日清晨,崔弘升所部全力以赴,用盡所有渡河工具,不顧生死,不惜代價,渡河救人。
薩水東岸,能夠在昨夜的災難中逃出洪水,且沒有被高句麗人乘亂擊殺,必須臨陣不亂,齊心協力抱成一團,而具備這等素質的都是精兵強將,都是諸軍統帥以及一些身經百戰的高級軍官,還有他們的親兵家將,結果很明顯,他們的自我救助在生死關頭髮揮了重要作用,他們都被第一批解救而走。
但是,這種成功救援尚未持續到午時便結束了,因爲高句麗人乘船殺來了。這些船都秘密存放在上游某處,它們把高句麗主力大軍送到薩水西岸後,隨即被高元徵用,載上數千弓弩手順水而下,徹底斷絕了被困薩水東岸的中土軍隊的逃生之路。
薩水西岸,宇文述部於天亮之後,再度與高句麗人浴血廝殺。
高句麗人是拼死阻截中土人,遲滯中土人的撤退速度,給本方主力軍隊渡河而來展開圍殲贏得更多時間,而中土人只有一個目的,殺出一條血路,逃回去。
上午,於仲文部加入戰場。高句麗人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就在這時,乙支文德帶着一部分高句麗主力大軍飛奔而來,雙方短兵相接,以死相搏,直殺得血肉橫飛。
於仲文急告崔弘升,停止求援,馬上撤退,以免被高句麗人包圍。
午時不到,崔弘升下令,丟棄所有輜重,火速撤離。所有將士、工匠、民夫輕裝簡從,擡着傷員,奮力狂奔。
當崔弘升部遠離戰場之後,於仲文帶着前線統帥部和本部人馬開始撤離,宇文述則承擔了斷後重任,不惜代價奮力阻殺。
乙支文德無意與宇文述拼個你死我活,主動撤出了戰鬥,留下一部人馬尾隨追殺,主力大軍則向鴨綠水狂奔而去。只要佔據了鴨綠水通道,斷絕了中土人的退路,那麼高句麗人就勝券在握,他們只要將中土人團團包圍,困死中土人,餓死中土人,中土人就徹底玩完。
薩水距離鴨綠水有近四百里路程,正常行軍需要三四天時間,但現在中土人爲了逃生,不得不榨盡身體潛能,日夜奔跑。同樣,高句麗人爲了全殲中土軍隊,爲了摧毀中土人的東征,爲了維護自己在遠東的霸權,爲了高句麗的生存和發展,也不得不竭盡全力,日夜狂奔。
七月二十五日,遼東大本營。
聖主詔令前線統帥部於仲文、宇文述和劉士龍,撤軍。
二十二日,聖主和中樞接到了崔弘升的奏報,而這份奏報上的消息,給了他們沉重一擊。
水師敗了,來護兒和周法尚慘敗於平壤城下,近四萬水師將士埋骨異國他鄉。
這個傷亡數字太大了,自中土統一以來,中土軍隊不論是對內平叛還是對外征伐,都從未在在一場戰鬥中傷亡如此之大。對軍方來說,這是不堪承受之重,對中土來說,這是奇恥大辱,而對聖主和中樞來說,這是對自身權威的沉重打擊,而由此帶來的軍事上的失敗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政治危機因此爆發了,一場席捲中土足以影響到國祚穩定和中土未來的政治風暴不期而至。
這是聖主和中樞最不願看到,也是最不能接受的局面,但事實就是這樣的無情,命運就是這樣的殘酷,最不願看到的局面還是看到了,最不能接受的結果還是出現了。
聖主和中樞非常自信,尤其西征吐谷渾的勝利,更是讓他們的自信過度膨脹,於是他們抱着對未來的美好預期發動了東征,但今天的事實卻給了他們迎頭一擊,過度膨脹的自信驟然崩潰,而這種突如其來的崩潰,這種殘酷事實和美好預期的巨大反差,讓他們無法接受,讓他們的心理寸寸崩裂,讓他們的夢想和理念走向了不可挽救的自我毀滅。
聖主一夜白頭,中樞重臣們則被憤怒、悲傷、惶恐、懊悔、失落、沮喪、迷惘等各種複雜情緒所淹沒,方寸大亂。
門下省的正副長官納言蘇威和黃門侍郎裴世矩,畢竟年齡大閱歷豐富,又久居中樞經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錘鍊,很快就從最初的震驚中冷靜下來。已經發生的事不可逆轉,尚未發生的事還可以拯救,接下來要面對現實,拿出對策,把東征失利所造成的惡劣影響降到最低,竭盡全力緩解由此所帶來的各種複雜的難以預料的惡劣後果。
首先,這個消息爲什麼來自崔弘升,而不是來自前線統帥部?崔弘升爲什麼要越級奏報?前線統帥部爲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奏報?
很明顯,水師提前攻打平壤之舉,把聖主和中樞的“政治陰謀”暴露了。雖然聖主密詔水師的事情,知者寥寥,而水師平壤慘敗之後,估計這個秘密更是石沉大海,但紙包不住火,就算聖主和中樞絕對不會承認有所謂的“政治陰謀”,來護兒等水師統帥更是矢口否認有聖主密詔,然而權貴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不承認,不代表事實就不存在。既然你隻手遮天,置天憲律法於不顧,置十二衛府於不顧,置三十萬遠征將士於不顧,那軍方態度是什麼,前線統帥部的態度是什麼,可想而知。
軍方憤怒了,前線統帥們憤怒了,就算前線統帥部依舊遵從聖主和中樞命令要攻打平壤,但面對水陸夾擊之策的失敗,面對糧草輜重的嚴重短缺,面對攻擊時間的短暫,面對前線統帥們的怒火,平壤之戰實際上已不可繼續,爲防止出現意外,只有撤軍,早些撤軍比遲些撤軍更好、更安全,所以糹帥部在內部矛盾轟然爆發的情況下,首要之務是穩定軍心,是求同存異,是拿出決策,然後再一次性奏報聖主和中樞,實際上就是先斬後奏了。你陷害我在先,置我於絕境,我沒辦法,只有行使臨機處置權,先斬後奏,先保全大軍,餘下的事,我們回頭再算。
崔弘升顯然預計到了這一切,正好他在薩水,距離平壤戰場較遠,給了他越級奏報,向聖主和中樞告警的便利,但這能否證明他忠誠於聖主?能否證明他是爲了讓聖主和中樞掌握主動,及早拿出對策,以避免與軍方發生正面衝突?能否證明他是雪中送炭,而不是落井下石?
綜合分析,崔弘升此舉十有八九是爲了自救。崔弘升在薩水中上游某處發現了高句麗人的攔河大壩,這嚴重危及到了遠征軍退路的安全,一旦薩水通道斷絕,戍守薩水的崔弘升便負有直接責任,但這個責任他負不起,於是他直接奏報聖主和中樞並求援,其目的很簡單,推卸責任,讓聖主和中樞來承擔這個罪責。
聖主和中樞重臣們緊急磋商後,果斷決策,把戰線穩定在鴨綠水,這實際上就是之前由軍方提出來的“兩步走”的策略,今年把戰線穩定在鴨綠水,明年則從鴨綠水攻擊平壤。
聖主詔令,由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率本部人馬,少府監、檢校右屯衛將軍何稠領御營一萬弩手,以及工部數位官員、上千工匠和大量架橋設備材料,連夜出發,日夜兼程趕赴鴨綠水,在鴨綠水上架橋並堅守鴨綠水通道,若時間充足,再由何稠率軍支援薩水,幫助崔弘升堅守薩水通道,接應遠征軍後撤。
二十三日凌晨,右武衛大將軍李景和少府監、檢校右屯衛將軍何稠率軍急速奔赴鴨綠水。
同一時間,行宮內,聖主和中樞重臣們卻爲應對由東征失利所造成的危機產生了激烈爭執。
首先就是東征是否繼續?是否要持續到明年?是否應該果斷結束?
此次東征未能實現威懾北方諸虜的目標,如果就此結束東征,北疆乃至中土整個西部和北部邊疆都將爆發鎮戍危機,而鎮戍危機的爆發將迫使中土不得不增加邊疆鎮戍力量,由此所帶來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的連續投入,不但會持續削弱國力,還會嚴重阻礙改革的推進,再加上因東征失利給聖主和中樞所帶來的政治危機,東都的改革勢力必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而保守勢力必將乘勢而起,對聖主和改革派窮追猛打,可以預見,在這種惡劣的政治局面下,現有的改革成果必定化爲烏有,改革將不可避免的陷入停滯和倒退。
就此結束東征的動議被迅速否決,聖主和中樞一致決定,東征必須繼續下去,從現在開始,一邊在遼東囤積糧草輜重,一邊鞏固鴨綠水以西佔領區,爲明年開春後攻打平壤做好準備。
二十四日,前線統帥部的奏報送達行宮。
水師戰敗導致水陸夾擊之策失敗,遠征軍以有限的糧草武器在有限的時間內,難以攻陷平壤,故統帥部與諸軍統帥們商議決策,以武力威懾平壤,迫使平壤簽訂城下之盟。此策在有限時間內有完成之可能,但假若平壤態度強硬,蓄意拖延時間,那麼遠征軍迫於糧草不足,只能於二十四日撤離平壤戰場。
統帥部建議聖主和中樞,考慮到東征戰場的實際狀況,還是應該實施軍方之前所提出來的“兩步走”策略,把戰線穩定在鴨綠水,但實施這一策略的前提是,遼東大本營必須以最快速度,把足夠遠征軍所需要的糧草輜重,送到鴨綠水西岸,否則遠征軍根本就無法在鴨綠水立足,更不要說穩定戰線了,只能無奈的撤回遼東,如此一來,今年的東征一無所獲。中土爲了東征付出了驚人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最終卻一無所獲,還被高句麗人打得丟盔卸甲,損兵折將,遠征軍固然顏面無存,聖主和中樞也將權威大損,這是誰都不願看到也不能接受的事。
至此,軍方的態度明朗了。
軍方態度很強硬,要實施他們之前所提出來的“兩步走”策略,也就是說,軍方爲了挽回顏面,要把東征繼續下去,從這一點出發,軍方和聖主、中樞還有共同利益存在,所以軍方並沒有抓住水師擅自提前攻擊平壤一事不放,也沒有因爲此事而憤怒的責難聖主和中樞,蓄意把雙方之間的矛盾公開化,雙方還是可以維持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聖主和中樞必須把他們強行搶走的軍權還給軍方,應該由軍方掌控的權力就是軍方的,聖主和中樞不能爲了中央集權而無限制的集權,甚至爲了集權而肆無忌憚的凌駕於天憲國法之上,這就極端了,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而這種極端做法必將害國害軍,害己害人,貽害無窮。
聖主和中樞集體失聲,心情極差,情緒極其複雜。沒辦法,有些事既然已經做了,否不否認都一樣,大家心裡都有算,作爲失敗的一方,聖主和中樞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了,捏着鼻子也得認了。
事實上最吃虧的是軍方,吃了一個啞巴虧,不得不承擔東征失利的軍事責任,而聖主和中樞雖然成功逃避了軍事失利的責任,卻無法逃避政治失敗的後果,爲此他們不得不馬上返回東都以應對即將爆發的政治危機。
二十五日,聖主詔令遠征軍前線統帥部,同意他們的決策,命令他們撤離平壤戰場,並把戰線穩定在鴨綠水。
同日上午,聖主、中樞及行宮官員,西渡遼水,離開了東征戰場,走上了返回東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