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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已經爆發,能否在危機中擊敗對手,關鍵是分析和推演出對手的目的和爲達到目的而所做的相關佈署,然後有的放矢,有針對性的拿出對策予以反擊,否則霧裡看花,兩眼一抹黑,無目標的亂殺一氣,必死無疑。
越王楊侗和樊子蓋等中央大臣利用有限的訊息,竭盡所能進行分析和推演,經過一番激烈的商討和爭論,最終達成共識,楊玄感發動兵變目的是爲了更迭皇統,所以他肯定要打東都,拿下東都他就有了與西京討價還價的“本錢”,只待雙方在新皇帝的人選和政治利益上達成一致,接下來就是攜手合作,以關隴爲後盾,以中原爲戰場,與聖主及其支持者決一死戰。
於是針對性的對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首先是不惜代價堅守東都,只要堅守兩個月,聖主和遠征軍就能從遼東戰場返回東都,雙方實力對比迅速發生變化,局勢即刻逆轉。而楊玄感遲遲拿不下東都,遲遲確立不了自己的優勢,與西京的談判也就遲遲沒有結果,等到形勢即將逆轉了,西京必定改弦易轍,毅然拋棄楊玄感,旗幟鮮明的支持聖主,於是楊玄感就完了,這場風暴也就基本結束了。
其二,不惜代價阻擋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進入東都戰場。這一目標目前看來實現的難度太大,楊玄感包圍了東都,東都軍隊都被困在城內,指望滎陽的郇王楊慶和滎陽都尉崔寶德肯定擋不住氣勢洶洶的齊王楊喃,指望瞻前顧後首鼠兩端的莘國公鄭元壽亦阻擋不了實力強悍的西京大軍,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都會進入東都戰場,而他們一旦進入東都戰場,這場風暴的性質便由軍事政變迅速轉化爲皇統大戰。
當然了,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都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匹夫”,他們身邊智囊衆多,肯定不會像頭瘋狂的野公牛一般轟隆隆地衝進東都,而是要等待一個合適的妥當的確保攫利的最佳時機。在東都看來,這個時機必定是楊玄感攻下東都的那一刻。那一刻楊玄感基本上控制了東都,橫掃中原也不過時間問題,就此擁有了對抗聖主的本錢,也有了與各大政治勢力進行利益交換的資本。那一刻不論是齊王進京,還是代王進京,實際上都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和未來局勢的發展了,真正掌控中土命運的是西京,如果西京願意傾力支持齊王楊喃,楊喃就如願以償了,反之,若西京力挺代王楊侑,與楊玄感聯手絞殺齊王楊喃,楊喃就兩頭落空,既奪不到皇位,也無法贏得聖主的信任,最後只能憑藉手上的武力與所有對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了。
所以從齊王楊喃的處境來分析,齊王要麼膽子大一點,行險一搏,轟隆隆衝進東都戰場,先與楊玄感聯手攻陷東都,先把自己與楊玄感牢牢捆到一起,這樣西京就被動了;要麼膽子小一點,謹慎再謹慎,看了再看,忍了再忍,等到楊玄感與西京在新皇帝人選上達成一致了,決定把他推上皇帝寶座了,他再進京,這樣他就主動了,所獲利益也會比預料得多。
那麼,齊王最終會做出何種選擇?東都分析認爲,齊王已經失去了聖主的信任,鑑於齊王政治上的保守立場,指望聖主再給他一次機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齊王自以爲是、狂妄自大、野心勃勃的性格和他擅自“逃離”東都居外發展甚至以武力要挾聖主等一系列“叛逆”舉動,還有他與李子雄的關係足以證明他與這場軍事政變是逃不了干係的,他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有那些追隨他的、與他的未來緊緊捆在一起的諸如韋福嗣、李渾、董純等軍政高層權貴們爲了自身利益唯有殊死一搏,等等衆多事實結合在一起可以得出一個清晰的結論,齊王走投無路了,他沒有選擇,只有義無反顧地衝進東都戰場,誓死一搏,用手上的刀去奪取皇統,去贏得自己的生存,去創造自己的未來。
如此一來堅守東都的難度就大了。以東都目前的衛戍兵力,再加上東都堅固的城防,即便城內有人給楊玄感做內應,但只要高層幾大政治勢力齊心協力,抵擋一個楊玄感,堅守兩個月還是有一定的把握,但是,假如東都對齊王的分析是準確的,齊王就如一頭瘋狂的野公牛,轟隆隆地衝過來,那東都所承受的壓力不僅是軍事上的,還是政治上的,城內大量立場不堅定的權貴在軍事和政治的雙重壓力下極有可能轉而支持齊王,紛紛倒戈,於是東都必然走向坍塌式的崩潰。
子夜之後,尚書都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現在看來楊恭仁還是有先見之明,或者說他是知道一些秘密的,他一開始就預測這場風暴極有可能演變成皇統大戰,所以要傾盡全力阻御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進入東都戰場,爲此他毫不猶豫的奪取衛府軍權,試圖控制東都衛戍軍,把衛戍主力放在滎陽和潼關兩個方向,但功虧一簣,他失敗了,而且還背上了奪取軍權的罪名,當然了這一罪名未必會置其於死地,卻肯定能摧毀他本來十分輝煌的前途。
好在楊恭仁並非尋常之輩,危急時刻並沒有因此而頹喪,亦沒有意氣用事甩手而去,而是繼續竭盡所能拯救東都
“如果齊王先進京,西京是否會緊隨其後殺進東都戰場?”樊子蓋率先打破了沉默,詢問楊恭仁。
“西京並不是鐵板一塊,也是一盤散沙,相比東都,西京的博弈更復雜,更激烈,更混亂,有時甚至令人窒息,讓人絕望。”楊恭仁搖手道,“尤其重要的是,在這場風暴中,西京的立場直接決定了兵變的成敗,所以西京肯定要等到形勢基本明朗了,也就是東都已經失陷,楊玄感已經可以據中原而對抗聖主,並且已經向西京做出了政治上的妥協,西京可以確保自身利益且基本上可以穩操勝券了,它纔會進入東都,公開支持楊玄感。”
“如果西京暫時不會進入東都戰場,那麼我們的對手只有齊王和楊玄感。”樊子蓋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要以最快速度加固東都防禦,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時間內充實含嘉和回洛兩個國倉,確保城內軍民所需,同時把所有衛戍軍集中於城內,背水一戰。”
楊恭仁一聽就明白了樊子蓋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樊子蓋害怕了,要收縮防守,要把所有軍隊撤進城內,但這是極不負責任的態度。楊玄感發動這場軍事政變不可能是臨時起意,肯定謀劃了很多年,肯定有很多盟友,有周詳細密的佈署,城內城外遍佈他的人手,如果不加以甄別和防範,必被小人所乘,東都必失。
“兵在精而不在多。”楊恭仁語含雙關,“能否守住東都,關鍵不在兵力多寡,而在於人心齊整。”人心不齊,各懷心思,甚至背後下黑手捅刀子,再堅固的城池也會瞬間易手,反之,人心齊,泰山移,憑藉東都數十萬軍民的堅強意志,不要說堅守兩個月,堅守兩年都不成問題。
樊子蓋微微頷首,同意楊恭仁所說,隨即提出建議,“兵分兩路,觀公在城外指揮衛戍軍阻擊叛軍,某在城內拘捕所有與楊玄感、李子雄、王仲伯等叛逆有親密關係的人,不論男女老幼,親朋好友、門生故吏,統統羈押,以防不測。”
楊恭仁稍加沉吟後,轉目望向楊浩、崔賾、元文都、韋津、韋雲起、獨孤盛等軍政大員,徵詢他們的意見,畢竟東都的貴族官僚太多了,牽一髮而動全身,再加上訊息不透明,謠言滿天飛,大肆抓人甚至拘捕一些牽涉其中的高級官員,後果實在難以預料,有可能會引發災難性的暴亂。
“調軍隊進城。”獨孤盛斷然說道,“皇城和宮城由某的軍隊負責,調李公挺的軍隊進入北郭,調費曜的軍隊進入南郭,凡蓄意滋事者、公然對抗者、造謠惑衆者,殺無赦。”
樊子蓋一聽不樂意了,爲什麼不調周仲的軍隊進城?這明顯就有“貓膩”,是故意給我抓人設置障礙,豈有此理
“調周仲的軍隊進入南郭。”樊子蓋神情嚴肅,語氣強硬,不容商量。
獨孤盛冷笑,大手一揮,斷然否決,“周仲是江左人,用江左人抓關隴人,你想過後果嗎?你想讓東都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嗎?”
“周仲是江左人,但周仲帳下的衛士都是關中人,都是河洛人,這也是事實。”樊子蓋據理力爭,拒不退讓。
獨孤盛嗤之以鼻,冷森森的威脅道,“如果你願意承擔所有可能引發的後果,甚至包括東都的失陷,某就鼎力支持。”
樊子蓋啞口無言,他不是畏懼獨孤盛,而是擔心有人在背後下黑手,一旦東都大亂乃至暴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不要楊玄感動手,東都自己就失陷了,被暴亂的貴族官僚們攻陷了,這個責任他承擔不起。
“東都局勢急驟惡化,大運河中斷,東征已難以爲繼,某必須十萬火急奏報聖主。”樊子蓋不再爭了,換了一個議題,“事已至此,如果繼續隱瞞不報,將來追究下來,我們難辭其咎。”
韋津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在東都城外看到楊玄感了?抑或看到打着楊玄感旗號的叛軍了?”
樊子蓋勃然大怒,忍不住都想罵人了,我已經滿足了你們的要求,在每日報於聖主的奏章中都刻意隱瞞一些重要內容,但現在東都危機已徹底爆發,東征已難以爲繼,如果我繼續隱瞞,危及到的可能是幾十萬遠征軍將士的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要如實上奏,我倒要看看你們可有膽子故意阻撓我上報聖主,但旋即想到這幫人手段毒辣,無所不用其極,當真翻臉了,他們甚至連殺人毀書的事都做得出來。
樊子蓋忍了,望着韋津,問道,“武陽公,是否也要瞞着西京?”
這純屬挑釁了,但還是有些作用,楊恭仁、崔賾和元文都等人的目光頓時都轉向了韋津。
韋津站了起來,衝着越王楊侗深施一禮,“大王,東都危急,臣願火速趕赴西京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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