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巨馬河北岸,小黃津口。
黃門侍郎裴世矩率西行團隊抵達巨馬河無盡丹田。內史舍人封德彝、涿郡留守段達和驍果武賁郎將陰世師於津口相迎。短暫會晤後,段達和陰世師告辭離去,指揮衛府將士配合裴世矩的部屬開始渡河西進。
公開場合下,封德彝與裴世矩始終保持“距離”,不會表現出絲毫的親密舉動。兩人就八月初八中樞的決策內容進行了一番交流和溝通。裴世矩有些憂慮,對北疆局勢和南北關係的走向較爲悲觀,關鍵原因就是“被動”,不論齊王北上戍邊,還是白髮賊接受招撫,都不能從根本上扭轉中土在國防和外交上的被動局面。被動就要捱打,打不過人家就只能消極防禦,而消極防禦又會進一步造成被動,結果惡性循環,深陷泥潭而難以自拔。
封德彝深以爲然。中土目前的困境是內憂外患一起爆發。內憂的核心是改革和保守已勢成水火,雙方要一決勝負,但彼此實力相差無幾,保守勢力即便因爲楊玄感敗亡而遭受重挫,卻依舊可以與改革派分庭抗禮,這導致雙方就算各自退讓一步,亦不能在政治上贏得安定團結的局面;外患的核心是東西兩部突厥都有強烈的遏制和打擊中土的意願,雖然西突厥被波斯人牽制住了,但正因爲如此,西突厥纔要積極挑起南北大戰,讓東。突厥與中土人“兩虎相爭”,唯有如此它才能集中力量對抗波斯人,而東。突厥也唯有藉助這個機會才能聯合西突厥一起攻打中土,所以南北戰爭已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這種不利局面下,中土首要之務當然是進行戰爭準備,傾盡國力一戰,唯有打贏了,中土才能從根本上扭轉國防和外交上的被動局面。【超多好看小說】
由此不難看到,齊王北上戍邊也罷,白髮賊受撫也罷,都是中土進行戰爭準備的一小部分,只能緩解一下北疆鎮戍危機,在局部起到一點小作用而已,對整個戰爭大局卻基本上產生不了什麼影響,更談不上有什麼改善作用。而這正是聖主和中樞爲什麼在齊王戍邊和處置白髮賊一事上做出妥協的原因所在,這兩?事實際上都無關大局,真正關乎大局的是裴世矩的西行,只要裴世矩西行成功就能挑起東西兩部突厥的矛盾,有效延緩戰爭爆發,還有就是第三次東征,只要東征大捷就能征服遠東諸虜,斬斷大漠北虜的“一條胳膊”,當然還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向國內保守勢力做出讓步,以此來換取穩定兩京政局的穩定,即便是暫時穩定也行,因爲這直接決定了中土在這場戰爭中的勝負,試想一下,假如戰爭期間,保守勢力再在京都搞一次兵變,那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了。
封德彝無法給裴世矩提供什麼有用的建議,只能安慰,字裡行間透露出他對裴世矩的歉疚和感激。
裴世矩倒是豁達,直言不諱,正是因爲封德彝,他纔在中土未來的走向上毅然做出了選擇,否則他根本下不了決心,始終搖擺,委決不下。
事實上內憂外患一起爆發後,中土只有兩種應對措施,一個是保守主和策略,攘外必先安內,先做“鴕鳥”,在國防和外交上被動防守,妥協忍讓,集中全部精力先解決國內矛盾,先穩定政局,恢復國力,然後再對外征伐,洗雪前恥;一個是激進主戰之策,就是“攘外”和“安內”同時進行,兩條線作戰,誓死奮戰。
兩個策略各有利弊,前者的弊端是,聖主和改革派必須爲今天的困局承擔全部責任,要承認自己在政治軍事外交決策上的失敗,改革派的執政地位會嚴重動搖,改革派的權勢會遭到沉重打擊,改革會停滯、倒退甚至失敗,這個代價太大了;後者的弊端是,一旦“攘外”失敗,聖主和改革派的執政地位同樣嚴重動搖,如此則“安內”也就成了一句空話,改革會失敗,風險太大,但風險太大,收穫也大,一旦“攘外”成功,“安內”也就順理成章,國內反對派更是集體失聲,聖主和中樞一夜間便能逆轉劣勢,如此驕人勝果,誘惑太大,聖主和改革派根本拒絕不了。
裴世矩在中樞核心決策層中的地位和份量顯而易見,他在未來決策上的?場轉變,直接導致“激進主戰”立場在中樞核心決策層中佔據了上風,接下來中樞就不是被動消極的等待中外大勢的變化而相機決策,而是主動積極的推動中外大勢向既定決策方向發展,以確保既定決策可以順利實施並取得預期成果。
裴世矩與封德彝拱手而別,渡河而去。
陰世師親率一千驍果扈從相送。
裴宣機就在對岸津口相迎玉人不淑。父子兩人上了車,掩上車門,低聲細談。
裴宣機帶來的消息讓裴世矩頗感意外。意外的不是李平原死而復生,以白髮賊身份再度現身,也不是李平原堅決拒絕裴世矩的招撫,而是李平原所獻的東進塞外之策。
這個計策最大的好處就是給中土進行戰爭準備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和空間,當然前提是這個計策必須成功,而這個計策一旦成功,它給中土帶來的不僅是好處,還有壞處,那就是養虎爲患,聖主和中樞用中土的錢糧武器養“肥”了一隻無法控制的老虎,最終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
所以這個計策的風險是巨大的,一旦這隻老虎在南北大戰的關鍵時刻出爾反爾,訛詐聖主和中樞,爲自己牟取“暴利”,甚至背信棄義,與北虜一起攻打中土,借刀殺人,藉助北虜的力量爲自己攫取私利,那形勢顛覆了,不要說南北戰爭可能會輸掉,甚至連國祚都有傾覆之危。
當然,爲防止這種最惡劣結果的出現,聖主和中樞肯定會採取一系列防範措施,以實現利益最大化、風險最小化之目標,比如以白髮賊取得階段性戰果來做爲支援的條件,說白了就是你先付出,你先拿出成績,然後纔有收穫,才能贏得獎勵,反之,你就自生自滅吧,這本身就是交易,雙方都想利用對方來獲利,屬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怨不得誰。如果白髮賊所向披靡,戰果輝煌,聖主和中樞逐漸失去了對風險的控制,那麼當然就要減少甚至斷絕支援,以重新控制風險,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好痛下殺手,藉助塞外諸虜的力量,把這個即將失控的風險徹底扼殺,永絕後患。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實力,實力大,再配上好計策,就能利益最大化,反之,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把風險最大化了,甚至最後白白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白辛苦一場。
在裴世矩眼裡,東進塞外之策到了他的手上,必能發揮最大作用,爲中土謀取到最大利益,而李風雲狂妄自大,試圖利用這一計策既發展壯大,又翱翔於九天之外,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便宜事?你一隻土狗竟敢與虎謀皮,結果可想而知,最終必定是老虎的腹中餐啊。
裴宣機說到最後,揭開了李平原死而復生之謎,李平原是被大漠牙帳的可賀敦義成公主救了。
義成公主乃大隋宗室女,初爲啓民可汗之妻。啓民可汗在南北關係上是堅定的主和派,向中土稱臣,與中土和平相處,而衰落後的東。突厥正是在他及一班志同道合者的統率下,短短十年時間裡就一統大漠,再次雄起。三年前,啓民可汗病逝,其嫡長子阿史那咄吉世繼位,號始畢可汗,並依胡俗娶義成公主爲妻。
突厥人再度稱霸大漠,牙帳的發展策略也隨之改變,堅定的主戰派代表阿史那咄吉世繼任牙帳可汗,就清晰地表明大漠北虜在最高策略上的轉變,而這個轉變對南北關係產生了重大影響,戰爭陰雲開始籠罩長城內外,中土正是看到了未來趨勢,積極進行戰爭準備,而首要之務就是發動東征摧毀高句麗。
中土所發動的東征讓突厥人感受到了戰爭腳步的逼近,牙帳內部的矛盾因此而激化,以始畢可汗爲首的主戰派和以可賀敦義成公主爲“大旗”的主和派鬥爭尖銳,牙帳王公貴族和諸種部落首領們也各持立場,爭論不休。因此從外交上來說,中土若能拉攏和收買牙帳內的主和派,以離間挑唆等手段進一步惡化牙帳內部矛盾,也是緩和南北緊張關係,延緩戰爭爆發的一個有效途徑,這其中最關鍵的一個人物就是可賀敦義成公主。
當初與宇文氏兄弟秘密進行“重兵”交易的就是牙帳激進派,後來東窗事發,宇文氏兄弟被抓,在大漠上追殺李平原的也是這些激進派,而在牙帳內一直與啓民可汗爭權奪利的還是這些激進派,所以當初出手救下李平原的肯定不是剛剛嫁給啓民可汗,尚未在牙帳立足的義成公主,而是牙帳主和派。
也就是說,李平原之所以透露這個秘密,是想告訴裴氏父子,他與牙帳主和派之間有聯繫,而這正是他敢於出塞作戰的最大憑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