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懷荒燕子原,齊王行營。
武賁郎將趙十住風馳電摯而來,心情極度鬱憤,氣急敗壞。
燕北已經沒有他的位置,當然沒必要與齊王“虛與委蛇”,而陰世師已公開“驅趕”他,留在燕北就是煎熬,就是恥辱,但涿郡留守府那邊的調令卻遲遲沒有過來,破六韓摩訶亦是落井下石,藉口懷荒局勢緊張,又要扈從齊王巡邊,無暇分身,蓄意推諉,拒絕交接,不願接受長城鎮戍之重任,導致趙十坐退兩難,如果意氣用事甩手不管勢必落人口實,如果事事過問卻又心不甘情不願,一旦遭到下屬們的抵制便是自取其辱,而一旦好心辦壞事那更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趙十住身陷尷尬和困窘之中,情緒之惡劣可想而知,但齊王出塞巡邊是國之大事,趙十住不能不作爲,無奈之下也只能忍氣吞聲,緊隨齊王之後趕至野狐隘口。本以爲敷衍兩天就差不多了,哪料天不遂人願,當天晚上破六韓摩訶就發來急報,齊王決定繼續追殺白髮賊,要帶着大軍繼續北上,要深入大漠,他一個人無力阻止,緊急向趙十住求援。
趙十住頓時頭大如鬥,這太荒謬了,中土皇帝唯一的嫡皇子在南北關係沒有破裂,在沒有提前告知大漠牙帳,亦沒有徵得聖主和中樞同意的情況下,親率大軍深入大漠,這已經不是擅自做主、肆意越權的問題了,而是無法無天、恣意妄爲到了瘋狂地步,完全失去了理智,無視由此可能導致的把中土推向戰爭深淵的嚴重後果。
趙十住懊悔莫及,早知自己會被破六韓摩訶“拖下水”,不得不陪着齊王一起瘋狂到死,倒不如意氣用事甩手不管,寧願不作爲落人口實,也不願胡亂作爲自尋死路。如今沒有選擇了,趙十住氣急敗壞之下,只好連夜出關趕至懷荒,先到城中找到破六韓摩訶,詢問具體細節,商討具體對策。
趙十住初始並不驚慌,胸有成竹。雖然齊王的身份非常尊貴,麾下也有兩萬精銳實力強勁,看上去彪悍無敵,但實際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因爲齊王的軍需供應完全受制於涿郡留守府,糧草武器成了套在齊王脖子上的絞索,只要涿郡留守府牢牢抓緊這條絞索,不論齊王如何飛揚跋扈,無法無天,最終都不得不乖乖聽話。
現在齊王就身陷糧草不繼的困窘之中,爲此陰世師授權破六韓摩訶,與趙十住完成交接,正式主掌長城內外的鎮戍重任之後,立即從鎮戍儲備中調撥一批糧草武器給齊王救急。然而,破六韓摩訶心機深沉,不願被陰世師所利用,也不想替趙十住承擔責任,更不敢拿糧草武器來卡齊王的脖子,與齊王結下仇怨,所以他跟在齊王身邊,匆匆忙忙就出了長城,既不與趙十面,更不主動交接,想方設法推諉拖延。
齊王出塞之後沒有看到本應該給他的糧草武器,當即勃然大怒。陰世師出爾反爾,背棄承諾,齊王當然要還以顏色,於是一口拒絕了破六韓摩訶的邀請,堅決不進懷荒城,就把行營安扎在了燕子原上,接着就決定繼續北上,深入大漠追殺白髮賊
。至於破六韓摩訶,直接被齊王無視了,不要說勸阻了,就連行營都進不去。
破六韓摩訶暗自僥倖,他幸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個出身卑微的邊陲鎮將,根本鬥不過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更不要說聖主的嫡皇子了,純屬雞蛋碰石頭找死,所以他對陰世師的命令陽奉陰違,對趙十住也是敬而遠之,謹守本份,決不逾越,結果他做對了,否則面對齊王突如其來的凌厲反擊,他根本應付不過來,最終只能淪落爲一個悲哀的犧牲品。
看到趙十住連夜出關踏着夜色風馳電摯而來,破六韓摩訶估計趙十住憤怒得都要爆炸了,連殺死自己的心思都有,考慮到接下來的難題都要扔給趙十住,主要責任也由趙十住承擔,偏偏此刻陰世師已經把趙十住“趕出”了燕北,趙十住一隻腳都已經跨出燕北了,結果卻又被自己“拽”了回來,要替自己和陰世師處置危,承擔罪責,其心情之鬱憤可想而知,心理脆弱的人估計都要氣得嘔血了,因此態度十分恭敬,語氣亦是前所未有的謙卑,極晶慰之能事。
趙十住也是久經沙場的衛府悍將,在權貴如雲的本朝能夠坐到衛府武賁郎將的位置上,本身就證明了他的能力非同一般,庸才在這個位置上根本坐不住,僧多粥少競爭太激烈了,但今天他被人算計了,被人“陰”得很慘,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如此仇怨,豈能不報?
見面後趙十住表現得很平靜,既沒有糾纏細枝末節的意思,也沒有推諉扯皮的想法,主動承擔了鎮戍統帥之職責,直奔主題,“齊王出塞後,是否要求你兌現承諾,立即給他提供糧草武器?”
在趙十住看來,齊王之所以做出深入大漠尾隨追殺白髮賊的決定,不過是一種要挾手段而已,只要兌現承諾給他糧草武器,齊王必然“虛心接受”勸諫,放棄這一不切實際的決定,如此難題也就迎刃而解。
破六韓摩訶一聽就猜到了趙十住的想法,當即搖頭,“齊王出塞後,並沒有向某提出任何要求,而且某主動去拜見他,去詢問他有什麼要求,亦被直接拒絕,甚至連行營的大門都不讓某進去。”
趙十住驚訝了,遲疑少許,問道,“齊王自冀北而來,輕車簡從,所帶糧草十分有限,至今應該所剩無幾,他拿什麼深入大漠追殺白髮賊?”
“齊王有充足的糧草,足以支持他深入大漠。”破六韓摩訶回道。
“他哪來的糧草?”趙十住吃驚地問道。
“白髮賊把從廣寧劫掠所得,全部留給了齊王。”破六韓摩訶嘆道,“如今某才知道,白髮賊爲何不顧一切攻打廣寧劫掠庫藏,原來是爲齊王準備的,以免齊王受制於人,無法給其有力支援。”
趙十住呆滯了片刻,追問道,“如此說來,白髮賊是赤手空拳深入大漠?”
破六韓摩訶再次搖頭,“據某部下對這幾天懷荒戰局的分析,白髮賊應該成功洗劫了邊市,因爲到目前爲止尚沒有跡象表明塞外馬賊曾經殺進燕子原洗劫邊市,而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邊市商賈亦無力自救突圍而走,所以不出意外的話,白髮賊現在也有足夠的糧草支持他衝到閃電河一線燒殺擄掠。”
“既然如此,齊王爲何還要深入大漠做出尾隨追殺之勢?”趙十佐皺眉頭,凝神思索,“他到底是針對燕北,還是威脅聖主?”
破六韓摩訶苦笑搖頭,“某位卑言輕,見不到齊王,無從揣測。”
趙十住亦是苦嘆,他本已決心與齊王劃清界限,絕不與齊王有任何牽連,但最終還是一廂情願,被人算計到了不得不與齊王產生瓜葛的地步
。趙十住亦是果斷,事已至此,罷了,硬着頭皮走一遭,是禍是福聽天由命吧。
清晨,趙十住、破六韓摩訶聯袂趕到齊王行營外求見。
齊王當然知道兩人的目的,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行險一搏,大軍即將出發,關鍵時刻豈容別人在他耳旁聒噪徒生煩惱?齊王一揮手,“不見。”
韋福嗣略一思索,進言道,“大王,這是個機會,拱手送來的機會,不可錯失。”
齊王心領神會,猶豫了片刻,問道,“你確信?”
“大王慷慨,送他們功勞,即便有所圖謀,不能贏得他們的忠誠,但最起碼有了一份人情,而他們欠下的這份人情,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就成了牽連證據,於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可選擇的餘地就很小了,最終獲益的還是大王。”
齊王委決不下。
“大王,南北大戰是各方共同利益所在,而南北大戰迫在眉睫,所有可以增加中土勝算的計策,都能得到各方的響應和支持,這一點毋庸置疑。”韋福嗣耐心勸說道,“大王的未來,都建立在南北大戰大獲全勝的基礎上,而若想達到這一目標,大王就必須以中土爲重,以國祚利益至上,暫時放棄所有利,唯有如此,大王才能贏得各方支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齊王鄭重點頭,“既然如此,孤親自出迎,表達誠意。”
齊王親自迎於轅門之外,讓趙十淄破六韓摩訶受**若驚之餘,倍感惶恐,甚至有些心驚肉跳,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坐定後,齊王開門見山,“孤知道你們來的目的,所以孤也不隱瞞了,就把深入大漠的真實目的直言相告吧。”
韋福嗣隨即走到地圖前,把李風雲和李子雄聯手攻打安州,迅速改變北疆局勢,以此來扭轉中土在北疆鎮戍上的被動局面,繼而在南北大戰爆發前建立更多優勢的謀劃合盤托出。
事實真相給了趙十淄破六韓摩訶以巨大沖擊,兩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內情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議,與此同時,一股熱血從心底悄然涌出,對於老軍來說,戰懲榮耀纔是無法抗拒的最大**。
“一切都是爲了南北大戰。”韋福嗣最後說道,“大王的處境雖然不好,但依舊有機會,而機會就在南北大戰,就在大戰中建立功勳,所以,在南北大戰沒有決出勝負之前,大王也好,你們也好,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打贏這場大戰,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韋福嗣這句話振聾發聵,直接打破了牢牢束縛住趙十淄破六韓摩訶的權爭囚籠,讓他們從狹隘的私利桎梏中擺脫了出來。在大局大利益面前,任何矛盾和衝突都可以放棄和擱置,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孤必須深入大漠,逼近閃電河,牢牢牽制住突厥人,唯有如此,白髮賊和李子雄才有可能有驚無險地渡過閃電河,越過平地松林,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以雷霆之勢攻陷安州。”齊王大手一揮,氣勢如虹,“孤北上之步伐,任何人都不可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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