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七,上午,雙方繼續談判。
安州還是堅持既定條件,但中土一方卻拿出了新的招撫條件,如果安東願意以主力大軍參加第三次東征高句麗,中土便在自治權上做出相應讓步。
安州一方集體沉默。
早在迴歸談判開始前,李風雲就已經向聯盟高層傳達了他的迴歸策略,以參加第三次東征來換取安東的自治權。此舉雖然風險很大,但聯盟沒有選擇,若想從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唯有行險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否則在強者夾擊之下,聯盟不要說發展壯大了,就連生存都困難。
這一策略的實施有被動和主動之分。如果此策由中土一方提出來,安州就相對主動,就能爭取到更多利益,談判可能會順利一些,反之,安州就很被動,談判就很艱難。
李子雄和袁安等人商討的結果就是堅持到最後一刻,迫不得已沒辦法了,就被動實施此策。不過李子雄對贏得主動還是有信心,因爲他有李渾的暗中配合,而袁安也是胸有成竹,因爲李風雲與崔鈺早在赤峰就已達成相關約定,巧合的是崔弘升又恰恰是談判代表,安州當然有很大機會在談判中搶到一些主動權。
只是大家誰也沒想到,中土一方竟然迫不及待的主動讓步了,妥協速度如此之快,倒是讓安州措手不及,讓李子雄、袁安等人心生不祥之感。
中土一方主動提出這個新的條件,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純屬挖坑,設陷阱,對此安州早有準備,也不怕這個陷阱。之前李風雲出塞作戰,誰能想到有今日輝煌戰果?相比較起來,參加第三次東征的危險和難度,要小於此次出塞作戰,所以安州方面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擔心,但對李風雲還是充滿了信心。
然而,不怕中土設下陷阱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中土信守承諾,授予安東自治權,並支援和保護安東,讓安東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否則安東的噩夢就來臨了,一旦安東主力大軍在遠征高句麗之時,中土突然背信棄義,中斷對安東的支援,並大舉進攻,則安東必然易手,而遠在東征戰場上的安東軍隊腹背受敵,深陷重圍,亦難逃覆滅之厄運。
“還有第三次東征?”李子雄開口了,一臉的難以置信,“目前局勢下,還有興師動衆遠征高句麗的必要?連續兩年大戰,高句麗雖然堅持下來了,但飽受重創,奄奄一息,未來很長時間內已無法對中土構成威脅,而與之相反的是,東西兩部突厥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後,已捲土重來,對中土的威脅如日俱增,所以中土接下來目標應該是西土,是大漠,怎麼可能會發動毫無意義的第三次東征?你讓我們如何相信?”
“你是否相信無關緊要。”段達嗤之以鼻,“你只要接受我們的條件即可。”
“這個條件對你們還是有利的。”崔弘升亦在一旁說道,“如果沒有第三次東征,當然也就沒有什麼遠征。不用勞師遠征,卻又達到了目的,豈不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李子雄冷笑,嘲諷道,“若是兩全其美就好了,怕就怕是一石二鳥啊。”
李渾撫須而笑,語含雙關,“既然未來的事無從確定,那就必須着眼於現在。現在雙方唯有達成一致,未來才能竭盡全力爭取兩全其美,才能想方設法避開一石二鳥,反之,如果現在寸步不讓,僵持對峙,以致錯失大好良機,結果必然兩敗俱傷,而這種傷害對我們的影響微乎其微,對你們的打擊卻非常致命。”
李子雄與袁安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郕公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某想知道,如果我們接受這一條件,以主力軍隊參加第三次東征,你們是否允許安東自治?”
“如果你們接受這一條件,並絕對忠誠於聖主,絕對遵從中央的命令,我們就允許安東各族羣自治。”段達不假思索地說道,“對於你們所提安東各族羣自治之建議,我們有所改動,其中建立松山、饒樂、松漠三個都督府是可行的,而建立安州總管府卻違背了中土現行律法,不可行。現在中土已經取消了州一級行政區劃,亦廢除了總管這一官職,所以對於你們所提建議,我們修改爲,把長城外的安州區域全部併入安樂郡,其行政事務亦統一由安樂郡府主掌。”
此言一出,李子雄的臉色頓時難看,袁安、楊恭道等也是面沉如水。
欺人太甚,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咄咄逼人,不但要公開搶奪聯盟的戰果,還得寸進尺,蓄意置聯盟於死地。
依照段達的建議,中土的確答應了安東各族羣自治,但聯盟付出的代價太大,不但要參加第三次東征,還要拿安州這塊地盤做交換。當然,第三次東征尚停留在口頭上,未來未必成行,但安州這塊地盤卻是實打實的現實利益,也是聯盟出塞作戰的最大戰果,聯盟的核心利益所在,如果聯盟把這個核心利益拱手相送,聯盟還剩下什麼?帶着一羣蠻夷小弟吃屁拉風?結果可想而知,一羣蠻夷小弟轉眼就會背棄聯盟這個窮“大哥”,投入中土這個“超級大土豪”的懷抱,於是以李風雲、李子雄爲首的出塞勢力立即便會陷入衆叛親離、腹背受敵之困境,接下來的局面可想而知。
李子雄怒極而笑,“甚好!甚好!安樂郡本來就是安州的一部分,如今安州迴歸中土,安州與安樂郡理當合二爲一。”說到這裡,李子雄轉目望向郭絢和慕容正則,不動聲色地說道,“安東歸附,郭使君和慕容副鎮功不可沒,升官加爵乃在情理之中,日後待二位進京侍奉於聖主左右,這戍邊重任便由老夫一力承當吧。”
這次輪到段達變臉了,崔弘升、李渾亦是面無表情,而郭絢和慕容正則正襟危坐,置若罔聞,對李子雄的凌厲“反擊”權當沒聽到。
“安樂郡直屬東都。”段達神情冷肅,一字一句地鄭重說道,“松山、饒樂、松漠三個都督府同樣直屬東都,其所屬官員任免,亦出自東都。”
你想控制安樂郡就能控制?你想割據一方就能割據?做你的春秋大夢。
“這就是你所謂的安東自治?”李子雄質問道。
“安東是東都控制下的安東,安東諸種自治亦是東都節制下的自治。”段達嚴肅說道,“無法不成方圓,法度所在,不容違背。”
段達終於說到了關鍵,安東自治,與法不合,與中央集權改革的主旨背道而馳,所以聖主和中樞即便做出了妥協,安東自治也是中央控制下的有條件的自治,而不會讓自治失控形成事實上的藩鎮割據,讓集權改革大踏步倒退。
這是原則,也是底線,如果安州方面一意孤行,非要自治權,決心割據一方,不計後果地逾越中土底線,結果可想而知,安州就是中土的敵人,中土會用盡一切手段斬殺對手。
“你們的法度不容違背,但我們的利益卻因此得不到保障,那我們還談什麼?你要做刀俎,可我不想被魚肉,這就是分歧所在。”
李子雄不想繼續談了,浪費口舌,還不如回去就着火爐喝點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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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七,下午,宇文述聽完段達的講述,眉頭緊鎖,焦慮不安,倍感棘手。
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雙方實力的比拼,而是因爲聖主和改革派身陷政治困境迫切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一份開疆拓土的武功,使得中土一方在談判中陷入極大被動,而且還是無解的被動。
聖主想在年底前把開疆安東的好消息傳至東都,那麼留給宇文述完成招撫安東的時間已寥寥無幾,最遲十二月二十,必須完成招撫,如此一來只有兩個辦法,要麼無原則的妥協,要麼欺騙,而欺騙難度很大,對方不是癡兒,你胡扯八道焉能“過關”?
宇文述擡頭望向崔弘升。
崔弘升苦笑,“還是那句話,必須給他們自治權,完整的自治權,否則李子雄那一關根本過不去。”
“自治權一旦讓度,聖主和中樞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臉,開疆武功必定大打折扣。”段達亦是苦笑道,“由此所產生的後果亦難以預料,一旦國內形勢因此惡化,兩京加速走向決裂,罪責就大了,我們承擔不起。”
宇文述思索良久,問道,“就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衆人面面相覷,相視苦笑。
“聖主詔令,要靈活變通,其中變通很重要。”宇文述無奈之下,不得不透露一點藏在心中的真實想法,“比如,自治權可以給他們,但表面上看,自治權依舊在中央手上,絲毫無損。”
一片沉默,段達、崔弘升、李渾、郭絢和慕容正則均是一言不發。
宇文述的目光緩緩掃過,最後停在了崔弘升身上,“黃臺公,可有良策?”
崔弘升躬身爲禮,“計策倒是一個,但能否成功,關鍵還在明公。”
宇文述遲疑片刻,伸手相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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