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凌晨,聯盟大總管府。
李子雄等聯盟高層焦慮不安,夜不能寐,都在等待李風雲的消息,結果出乎他們的預料,李風雲與裴世矩的談判很快結束,李風雲很快就回來了。
大家心裡冰涼,情緒低沉。談判時間如此之短,肯定沒有任何成果,甚至雙方都有談崩的可能。
李風雲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大家等到了最壞結果,也就無心刨根問底了,於是在李子雄的示意下,紛紛散去。
李子雄、袁安、蕭逸三位聯盟核心層成員留了下來。
“聞喜公是一口否決,還是留有餘地?”李子雄問道。
李風雲搖搖頭,嘆道,“他沒有否決。”
李子雄眉頭緊皺,稍作遲疑後,問道,“李平原?”
袁安、蕭逸互相看看,神情凝重。他們當然知道李平原是誰,也知道李子雄此刻說出“李平原“三個字的含義,而聯盟高層實際上對談判發展方向也曾做出過這一預測,只是因爲李風雲對此早有決斷,而談判如果向這一方向發展,牽連會更廣,變數會更大,所以在談判沒有陷入僵局、局勢不到萬分緊急的情況下,聯盟也不想把李平原和自治權密切關聯。
李風雲點點頭,亦是愁眉不展,“李平原。”
李子雄看看袁安和蕭逸,三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言。
良久,李子雄嘆道,“早在聖主詔令李平原出任安東都尉那一刻起,聖主和中樞就已經爲招撫安東預設了方向,只是當時安州剛剛攻克,北征勝負未卜,我們都無暇關注,忽略了隱藏在這道詔令背後的玄機,或者說,我們都不願被自己的軟肋所桎梏,不想看到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所控制,於是有意識去逃避。然而,實力決定一切,胳膊擰不過大腿,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現在裴世矩來了,提出以李平原換取安東軍權,直接把我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如之奈何?”
“風口浪尖?”蕭逸苦嘆,“建昌公,依我們的分析和推演,如果聖主和中樞決心以李平原換取安東軍權,那麼對某些人來說,未來就不是站在風口浪尖上,而是墜入無底深淵啊。”
“是啊,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袁安亦是嘆道,“李平原的背後本來就有龐大勢力,如今李平原據安東而稱霸,坐擁十餘萬漢虜大軍,實力更是強悍,不但直接改變到了南北大勢的走向,亦對中土命運產生了影響,這種局面下聖主和中樞若想降服甚至誅殺這頭猛虎,唯有乘其羽翼未豐之際,先行剷除其朋黨,削弱其力量,將其威脅降到最低,否則日後必受其害。”
“某早有決斷,亦在談判前明確告訴你們,李平原已死,活着的只有李風雲,以確保你們不會被對手所算計,但如今看來某過於自大了,不但嚴重低估了聖主和中樞的殘酷無情,更膽大妄爲到了與虎謀皮的地步,結果不但沒有算計到裴世矩,反而被裴世矩抓住了要害,以致於今日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聽到這話,袁安和蕭逸暗自吃驚,頓時有不祥之感。而李子雄卻是波瀾不驚,之前他在估猜到李風雲要把裴世矩“拉”進安東充做擋箭牌的時候,他就預感到李風雲在“玩火”。裴世矩是什麼人?自己都忌憚萬分的政治大佬,年輕的李風雲哪是對手?
“聞喜公此來,是直接告知,還是設計脅迫?”李子雄問道。
“應該是告知吧。”李風雲目露冷芒,鬱憤難當,“之前他不知道某的真正意圖,等他確定了某的目標是南北戰爭後,便果斷出手,以李平原換取安東軍權,爭取利益最大化,但他吸取了當年榆林風暴的教訓,不再信任某,決心捆住某的手腳,竭盡所能控制局勢的發展。”
“換做某,某也不信任你,某也要想方設法捆住你的手腳。”李子雄搖搖頭,撫須說道,“很久之前你就失控了,如今看看你的所作所爲,你已經不是失控,而是瘋狂暴走,不要說聖主和中樞倍感威脅,就是裴世矩也害怕重蹈覆轍。”
“不說了,這無助於解決當前危機。”李風雲搖搖手,看看李子雄、袁安和蕭逸,鄭重說道,“以某對裴世矩的瞭解,既然他來到安東,決心解決安東所有問題,必然會強勢介入,完全控制局勢發展。換句話說,既然他做出了決策,決定以李平原換取安東軍權,他就不會妥協,更不會拖延,必定以最快速度上奏聖主和中樞。而詔令一下,既成事實了,我們就不是被動,而是毫無辦法,大勢所趨只能屈服,任由裴世矩擺佈,結果可想而知,首先我們自己就亂了,我們之前的佈局就被打破,我們不得不各自爲戰,最終被各個擊破。”
說到這裡,四個人的表情都很嚴峻,心情都很沉重,氣氛很壓抑。
“我們之所以能夠取得今日戰果,北上出塞作戰之所以創造奇蹟,關鍵不是我們決策正確,不是我們將士作戰勇猛,也不是我們運氣特別好,而是我們得到了齊王、冀北和幽燕豪門世家的鼎力支持,完全受益於三方的結盟合作。”李風雲繼續說道,“按照約定,我們三方應該共享戰果,但現實情況是,如果任由形勢在聖主和中樞的控制下發展下去,最大戰果就給聖主和中樞搶去了,剩下一小部分戰果會被冀北和幽燕豪門世家所瓜分,而我們除了換來一點生存空間和勉強度日的錢糧外,一無所獲,至於齊王,不但享受不到此次戰果,反而被我們出賣,被聖主和中樞算計,成爲最大的犧牲品。”
說到這裡,李風雲愈發生氣,聲色俱厲,“齊王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如果他能信守當初約定,在我們攻佔安州後,立即聯合飛狐留守軍奪取燕北控制權,然後與我們形成三方夾擊之勢,直接威脅長城安全,嚴重危機北疆鎮戍,則必能脅迫聖主和中樞妥協讓步,甚至能夠阻止聖主和中樞發動第三次東征,給中土爭取到至少一年的戰爭準備時間,如此我們三方不但可以共享這一戰果,迅速發展壯大,還能幫助中土在南北戰爭中贏得更多勝算。但關鍵時刻齊王竟然害怕了,退縮了,豈有此理!韋福嗣、李善衡、李百藥也是私心作祟,關鍵時刻不是綁架齊王奪路狂奔,而是像齊王一樣對聖主抱有一絲幻想,愚蠢之致。”
李子雄面無表情,看得出來他很憤怒,對齊王非常失望,怒其不爭,哀其不幸。袁安和蕭逸則是膽戰心驚,李風雲不發火則已,一發火就殺氣騰騰,讓人害怕,但現在的問題發火解決不了,必須馬上拿出反制之策,否則形勢就給裴世矩控制了,勝利果實就給聖主和中樞搶走了,大家辛苦一場不但一無所獲,反而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宰割了,太憋屈太窩囊。
良久,李子雄嘆了口氣,黯然說道,“以某看,事已至此,靠你個人力量已無力迴天。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前有漢王楊諒謀反,後有楊玄感兵變,血淋淋的教訓啊,聖主和中樞豈能允許自己重蹈覆轍?如今第三次東征勢在必行,南北戰爭又近在眼前,兩京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地方叛亂亦是此起彼伏愈演愈烈,這種惡劣局面下,齊王隨時都有可能變成第二個漢王,而李渾和某也隨時都有可能成爲第二個楊玄感,所以無論是爲了國祚皇統的安全,還是爲了西疆關隴的安全,齊王、李渾和某這等事實存在的威脅都必須迅速、徹底地剷除乾淨,否則不要說第三次東征可能功虧一簣,南北戰爭更是毫無勝算。”
李風雲、袁安和蕭逸神情冷肅,一言不發。
“裴世矩的決策代表了聖主和中樞的意志,不可更改。”李子雄繼續說道,“以李平原換取安東軍權,而聖主和中樞答應的前提是,裴世矩和崔弘升等與安東利益關聯者必須做出擔保,擔保李平原在執掌安東軍權後,立即剷除白髮賊、某和韓世諤等不可饒恕之叛逆,同時還要擔保安東與以齊王、李渾爲首的勢力立即劃清界限,以確保聖主順利解決齊王和李渾這兩個重大隱患。李平原如果陽奉陰違或者拖延推諉,受害者就是裴世矩,就是以崔弘升爲首的山東權貴,而這些都是李平原的支持力量,聖主打擊他們就等於削弱李平原,最終結果可想而知,李平原沒有選擇,只能俯首聽命,否則他就完了,不但之前所有努力都統統白費,甚至還要連累十幾萬軍民爲其陪葬。”
李風雲冷笑,“聯盟內訌,四分五裂,聖主不費吹灰之力就剷除了禍患,拿下了安東,這就是你願意看到的結果?這就是你掙扎活到現在的目的?”
李子雄笑了,“難道你要螳臂當車?”
“未來並不確定。”李風雲說道,“未來充滿變數,諸多變數疊加到一起必然會改變前進方向,就如北上出塞,當初我們可曾預想到有今日戰果?所以哪怕聖主和中樞神機妙算,算無遺策,也無法保證計策一定會成功,或一定會達到預期目的。”
“你有反制之策?”李子雄問道。
“沒有。”李風雲回道,“但某有信心擊敗對手。”
李子雄沉吟少許,嘆道,“你若想擊敗對手,就必須捨棄齊王。齊王已不是變數,而是最大阻礙。”
“那就捨棄齊王。”李風雲毫不猶豫地說道,“但我們一定要保住李渾,保住李渾就能保住隴西成紀李氏,而保住了隴西成紀李氏,也就確保了南北大戰期間兩京會暫時擱置鬥爭一致對外,否則南北大戰必敗無疑,後果不堪設想。”
“你錯了。”李子雄搖頭苦笑,“對聖主和中樞來說,威脅最大的不是齊王,而是李渾,是隴西成紀李氏,是西京。”
“所以我們一定要保住李渾。”李風雲說道,“實際上就目前局勢而言,李渾對聖主的威脅要遠遠小於齊王,因爲李渾遠在安東,距離隴西數千裡之遙,而他的根基在隴西,他的力量在西疆,所以李渾即便想做第二個楊玄感,亦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這給我們保住李渾提供了便利,當然,前提是李渾意識到自己的危險,願意與我們結盟合作。”
李子雄想了一下,問道,“是否連夜約見李渾?”
“善!”李風雲一口答應,“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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