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重的燭光映在斯隕的眸子裡,他靜靜看着坐在那裡的父皇。
片刻,輕輕勾了脣角,微微搖頭。
“父皇言重,兒臣怎會怪您。”
斯隕聲音清朗,語氣是誠懇的,沒有半分違心。
“唉……”
封彌琰沉沉嘆了一口氣,“那位子原本就是你的,原本就是打算給你的,你是嫡子又年少有爲,滿腹經綸文韜武略,按理說來,名正言順。”
斯隕聽了這話,眼簾微微吹下來,長長的睫毛交織,在他眼眶下投下一片陰影。
其實父皇不說,他也是明白的。
“但你……在所有人的眼裡,你‘死了’這麼久了啊。”
父皇的聲音裡帶了更濃的嘆息,“就算我們知道內情的,旁的人怕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接受的,更何況,眼下帝國的情勢並不好,老五做皇帝,做得並不好,大家才經歷了他這麼個皇帝,眼下,都需要一個更有力的,更能夠讓他們信服的人來坐這位置,才能穩住當前的局勢。”
“父皇,您的意思,我都明白。”
斯隕的目光很安靜,眸子裡頭沒有什麼鋒芒,溫潤和煦的。
他和老五不同,從來就不同。
他的眼睛裡,沒有野心。
封彌琰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裡頭有說不盡的滄桑,對這個兒子,他一直很是喜愛,這般失而復得,自然是更加喜愛。
但是很多事情,並不是喜愛就夠了的。尤其是,以前他還是皇帝的時候。
父皇的喜愛,其實就等於給老六身上裝了個靶子。
“老七勇猛有餘,計謀不足。倒不是他不夠聰明,而是,他不願算計。他活得大義,一直都是這樣,你和他關係親厚,你自然明白老七是個什麼性子的。老七軍功赫赫,軍心所向民意所望。好在他有個能謀善略的妻子,雖說不知道葉龍怎麼生出這麼個聰明丫頭的,但是回丫頭的確是能爲他助益良多。只不過……”
封彌琰說到這裡,停了一下。
斯隕接過了他的話,“只不過,原本那些文臣就個個思想陳腐守舊,如若不是眼下時局不穩,老五的名聲又一落千丈失了民心和軍心,帝國又不可一日無主,老五一垮,紀相也垮了,文臣羣龍無首,如若不是這樣的景況,他們想必還會拿着小七的血統大做文章,口誅筆伐吧?”
斯隕的確是心思縝密,說得半點沒錯。
文臣只要一抱團,那一張嘴一支筆就是利器。但一旦無首,便容易自亂陣腳。氣焰也會弱下去不少。
“所以雖然回丫頭相當聰明,能謀善略,對小七助益良多,但是隻要等着時局一穩,回丫頭畢竟是個女子,那些文臣想必會說她牝雞司晨,小七又是個極其護短的,尤其是對回丫頭,那是聽不了人說她半句不是的,到時候,想必又會有亂子。父皇是在擔心這個,是嗎?”
斯隕將封彌琰的擔憂說得清清楚楚,封彌琰點了點頭,輕嘆道,“是,所以,就算回丫頭能謀善略,也不是長久之計,起碼明面上一定要有一個得力的謀士,能讓那些文臣心服口服消停下來的謀士,在一旁對回丫頭的計策加以利用。纔是長久之計。而你,是最好的人選。”
封彌琰看着斯隕的眼睛,“這是咱們封彌的江山,老六,爲了帝國,就只能委屈你了。”
斯隕的目光依舊很安靜,溫潤和煦地看着父皇,他微微笑了,輕輕搖頭,“我不委屈,我從來就沒有對那個位置的執念,我和老五不同。老五就因爲那些執念,活成了一個悲劇,這麼個前車之鑑,我自不會步他的後塵。否則,我也不會隱姓埋名在西北,在北承軍裡待這麼久。我原本,就是爲了給小七當謀士的,皇帝老五做,我是真的心中不忿,但若是小七,我毫無怨言。父皇,小七救了我的命,您忘了麼?如若沒有他,我早就是孤魂野鬼了。爲小七賣命我都在所不惜。”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的了。”
封彌琰點了點頭,“其實,我已經同你外祖聯繫過了,他現在監國,也有些焦頭爛額的,民心很激烈,都盼着老七做皇帝,都盼着老七能解救他們。你外祖知道你還活着,不知道有多開心,只是他也很是擔憂的,他也不想你坐上那位置。”
斯隕的外祖,自然是曾經的慕左相,因爲老五上位之後,紀相身爲國丈,地位水漲船高,慕左相被髮落了個其他的職位,紀相成了獨相。而現在,老五一垮,紀相跟着垮了,慕左相現在在監國,這也是千隕的安排和用意,其他人,他也信不過。
“讓外祖操心了,兒臣實在慚愧。”
斯隕溫潤地笑了笑,伸手給父皇滿上茶水,繼續說道,“只是,小七和我一樣,對那位置沒有執念,他甚至,根本就沒有想法。他始終惦記着的,是他母妃當年的事情。他說他母妃,就是在那高牆厚瓦的宮闈裡頭困死的,像是一隻困死在籠子裡的鳥一樣。皇宮,就是個鳥籠子,就算很大,也依舊是個籠子。他不想自己困在裡頭,更何況,那後宮……父皇,小七願爲阿回生爲阿回死,那後宮,年年的選秀,還有那延綿子嗣的壓力。連我都不想受,小七怕是……”
斯隕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笑容竟是多了幾分戲謔。
封彌琰聽了這話也是一臉無可奈何,“是啊,他性子像足了他母妃,有回丫頭,他怕是心裡再難容他人的。所以啊,我纔想讓你勸勸他,畢竟……國事爲重啊。”
“這個……”斯隕眉頭淺淺皺了一下,心道,這我怎麼勸?我這要勸了,阿回不得宰了我麼?
講老實話,斯隕早就已經知道小七他們兩口子心裡的打算了,不就是打算把他推上皇位去麼?
眼下斯隕是覺得如釋重負,自己不用做那皇位,但是……讓他去勸小七,勸阿回?
他還想多過幾天舒心日子,誰沒事兒去找這事兒啊?
剛這麼想着呢,門口傳來一聲無奈的聲音。
“父皇,您又何苦爲難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