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黑夜。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空上那厚絮般的輻射雲,連一絲天光也吝嗇投下。只有那約頓海姆地面的能量輸送管道逸出的光輝,以及那方尖柱頂端不時噴射的能量洪流照亮天空的一偶。
其餘的地方,漆黑如同無底的深淵。
在遠離約頓海姆的一處密林裡,零把最後一個震動傳感器插進鬆軟的林地裡,並用樹葉覆蓋住,形成簡單的掩飾。他呼出一口氣,隨着這個傳感器開始工作,方圓近千米平方的空間裡,任何異常都會通過遍佈周圍近十個傳感器反饋的信號顯示在阿加莎那隨身攜帶的智腦上。
這道警戒線還不夠嚴謹,但用來對付活屍卻已經足夠了。自從白天被位於約頓海姆中間那方尖柱上的末知存在用意念緊緊吊在屁股後,零帶着阿加莎直逃出近數公里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才悄然消失。
兩人一天又打又逃,即使運動量最少的阿加莎也感到疲累,就更別說充當主力的零了。
零布置好警戒線後,便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回兩人的臨時營地,一個樹林邊緣的天然山洞。
山洞裡透出微弱的火光,那是阿加莎撿了好些乾燥的樹枝生起的篝火。因爲山洞呈“J”型,所以在山洞深處燃燒的篝火,透射到洞口時只是微弱的火光。若非離得近,絕難發現。
零在洞口用雙手拍出兩長一短的掌聲,那是兩人事先說好的暗號。否則貿然進入山洞,就會迎來阿加莎的攻擊。走進山洞的時候,零就聞到了一股肉香。就連他這種生性淡漠的人,在一天辛勞後聞到這股肉香,尚不自覺地嚥了兩下口水。若是楓在這裡,怕已經朝食物撲過去了吧。
想起了楓,零臉色爲之一黯。他們擺脫那末知意志及活屍的追兵後,便嘗試聯繫過其它人,但夜神戰術服上的聯絡器卻像遇到電磁干擾一般,不斷響起信號不良的聲音。即使阿加莎試圖感知他們的存在,也受到了另一種力量的干擾。在阿加莎的感知裡,整個約頓海姆就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阿加莎的精神意志根本破不開這團黑霧,就更別說找到楓以及其它人了。
現在,也只能希望他們照顧好自己。零這麼想的時候,腳步不由重了幾分。
拐過山壁,山洞盡頭在望。一團篝火正熾熱燃燒,竄起的火焰直有近米,火焰中不斷濺射出點點火星,晃晃悠悠地飄到地上。篝火驅散了夜的寒冷,它散發的濃煙則由山洞自然形成的天囪散發出去,倒不至於殘留在山洞裡。從天囪往上看,則是漆黑一片。如果是白天的話,應該可以看到天光吧。
阿加莎脫去身上的黑色制服,只穿着貼身的戰術服,勾勒出她那讓人喉嚨發乾的美妙線條。零走進來的時候,她正架起行軍爐,爐上的小圓鍋裡,兩塊人造牛排正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在身邊沒有僕兵的現在,阿加莎只能親自出手,爲自己和零兩人烹調食物。說是烹調,阿加莎也僅是加熱罷了,速食食品本來就是熟食,食物裡已經調好香料。但這時加熱後,香氣更盛。
零坐到阿加莎的旁邊,她已經拿過簡易的器皿,從鍋裡挑起一塊熟透的牛排放到裡面,再遞給零:“趁熱吃吧,零隊長,今天辛苦了。”
“你也是。”零不客氣地接過有些燙手的器皿,讓牛排稍微冷動後,便用刀叉將其分割成一條條細肉,再放到嘴裡慢慢咀嚼。人造食品本身就缺少肌肉纖維,只是擁有食物的味道以豐富的營養,基本可算得上入口既化。但零卻吃得很仔細,好似嘴裡吃的是真正的牛肉。
阿加莎微微一笑:“看起來,零隊長應該是挺珍惜食物的人。”
把一條牛肉吞進肚子裡,零聞言感嘆道:“阿加莎隊長想必沒有在荒野上呆過,我記得有記憶以來,在荒野上吃過的第一餐飯就是發黴的黑麪包,還有輻射較少,但水質很髒的水。那時候我在想,這些東西是人吃的嗎?但我還是把它們吃下去,因爲你不吃,就只能等死。”
阿加莎的話,讓零想起自己在Z7基地剛甦醒時,莉亞給自己安排的第一餐飯。那時他還末適應這個殘酷的時代,想着想着,似乎耳邊還飄起莉亞的聲音:難道你還奢望吃上新鮮的肉和水果,那可是貴族的大老爺們纔有資格享受的美食!
想起莉亞,零就想起阿斯加特里正在進行的重生計劃,也不知道維克多的進度現在怎麼樣了?
看零進入深思,連剩下的牛肉也忘記吃了。阿加莎以爲自己觸動零某些不愉快的回憶,於是輕輕道:“對不起。”
“什麼?哦,這並沒有什麼值得道歉的,阿加莎隊長。”零回過神來,搖頭說道。
“其實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沒在荒野上生活過。”阿加莎輕輕咬下屬於自己的牛排,並用嘴撕下一絲牛肉塞進自己的嘴巴里:“我的父親,在很久之前也是毀滅之錘的一員。我是在阿斯加特里出生的,比起許多人來說,我屬於非常幸運的人。記得我的童年,充滿了歡樂。這在新時代來說,恐怕很少人會擁有我這樣的童年吧。”
阿加莎在笑,但從她的笑容裡,零卻感到一絲淡淡的哀傷。
“幸福自然是有代價的,如果不是我的父親,我是無法享受這樣的生活。可我13歲那年,父親在一次戰鬥中喪生。儘管阿斯加特爲此付給我母親一筆不菲的撫卹金,但拿着這筆錢,母親卻和別的男人跑了。”阿加莎發出自嘲般的笑聲:“或許對她來說,只有13歲的我是個拖油瓶吧。我記得當時拼命求她,我會努力工作的,只要她別丟下我。可她還是走了,畢竟一個能夠保護她的男人,遠比我這個女兒來得更重要些吧。”
不知什麼時候,零手中的器皿微微陷下了一指。等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拇指因爲用力過度,已經按得發青。
阿加莎低下頭,借吃東西的動作不讓零看到她的臉。但那被瀏海遮住的陰影裡,卻有幾顆晶瑩的閃光落下。阿加莎淡淡的聲音響起:“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託母親的福,我在艱辛的生活中學會堅強。直到16歲那年,我經歷了第一次基因震盪,從此踏足能力者的領域。跟着是沒日沒夜的訓練,直到進入毀滅之錘,成爲一名勇士,我纔再見到母親。”
“諷刺的是,當年那許諾保護母親的男人捲走了父親的撫卹金後跑了。母親靠着出賣身體艱難渡日,再見到我時,當年那美麗的母親已經風華不再。她向我懺悔,並祈求我的原諒。看到她那付模樣時,我卻發現自己連恨她的力氣也沒有了。”
“得到我的原諒後,母親離開了。沒多久,我就聽到她逝世的消息。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到悲傷。我以爲以後也不會感到悲傷,可現在……”阿加莎突然擡起頭,眼中有霧氣涌動:“可現在,爲什麼我覺得心好痛。”
零淡淡道:“痛苦和悲傷並非什麼壞事,會感受到這些,是我們還活着的證明。”
只要還活着,就有希望彌補自己的過失或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