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歸怒,氣歸氣,但只是爲了幾十斤糧食,他們也懶得行動,更何況一個個都醉意濃濃,犯不上跟一個小蟊賊折騰,倒不如踏踏實實睡個好覺呢。
爲了以防萬一,兵頭安排了專人睡到了糧食上,自己倒頭又睡了過去。
此時的整個石家村,只有兩戶人家最急——一戶是族長石龍魁家;另一戶則是石栓子家。
石龍魁是因爲職責等身,不敢大意,唯恐把那些野蠻的兵崽子們惹急了,惱羞成怒,亂殺無辜。
好在響過幾聲槍,又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子叫罵過,便消停了下來。
石龍魁懸着的心這才落了地,掩門上閂,上炕躺了下來,卻不敢踏踏實實睡過去,總擔心還會出啥事兒。
而石栓子一家三口卻依然急得團團轉,連年幼的石開花也跟着進進出出,坐立不安,有好幾次都摸黑出了門,小巧的身子躲在衚衕口,驚恐萬狀地朝着漆黑的遠處觀望着,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爹一次次跟着出去,把她拽回了裡屋,悄聲告訴她:“龍飛是去他親爹家裡了,不會有事的,你就上炕躺着吧。”
石開花說:“我知道他去幹啥了。”
娘問:“他告訴過你?”
石開花說:“沒有,不說我也知道,你沒聽見槍響嘛,那就是打他,肯定是打他。”
爹問:“那你知道他去幹啥了?”
石開花把聲音壓在了嗓子眼裡,說:“還能幹啥?去偷東西了。”
“你是說他去偷……偷……”爹沒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因爲連他自己都怕了。
靜了片刻,石開花朝外望了望,說:“他家的糧食全被搜刮去了,連眼下填肚子的都沒有了,那幾塊大洋,還是……還是去外村的遠方親戚家借的呢。”
說着說着,石開花鼻子發酸,帶了哭腔。
“這孩子……這孩子……膽子咋就這麼大呢?”娘慌了神,來來回回走動起來。
“他也是被逼的。”石開花說。
“沒事的,他這孩子機靈,不會有事的。”石栓子說。
“就算他再機靈,能……能機靈過子彈嗎?”女人心軟,蹲下來,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淚。
王龍飛那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打小就在自己跟前長大,又有了跟石開花的那層娃親關係,心裡早就把他看成一個完完整整的兒了。
這深更半夜的,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又是去偷那些帶槍人的東西,不是找死是啥呀?
石栓子嘆一口氣,說:“這個孩子打小就野性,真怕他以後給咱家惹出啥麻煩來。”
石開花說:“還不都是爲了他們家嘛,要不然明早就該捱餓了,那個最小的才一歲多呢。”
石栓子說:“那也不該胡來啊,再說了,不是還有咱們家嘛,能不幫襯點兒?這下可好了,萬一有個好歹,你這一輩子該咋辦?”
話音剛落,就聽到院子裡有了嚓嚓的腳步聲。
石開花擡腳就朝外走,話也不說,就迎了出去。
女人說:“看來黃仙姑說得沒錯,這倆孩子……這倆孩子還真是天生的一對,血脈相連呢。”說完嘆息一聲。
石栓子沒有接她的話,只是長長噓了一口氣。
王龍飛進屋後,一聲不吭,就直接進了竈房角落裡的一張小木牀上,倒頭便睡了。
石開花進了裡屋,黑影裡對着爹孃說:“沒事,好好的呢。”
娘問:“是他去幹那個事了?”
石開花應了一聲,爬上炕,縮到了炕角里。
爹嘀嘀咕咕說:“這孩子真是無法無天了,是該好好調教調教了,要不然……要不然,以後準會惹出大亂子來。”
娘說:“咋調教?又不是個小孩子了。”說完,緊貼着閨女躺下來,說,“趕緊睡吧,別胡亂尋思了。”
石栓子上了炕,說:“這小子今夜裡惹禍了,趕明日,那些兵還不知道鬧騰成個啥樣呢。”
“他們鬧騰他們的,咱就裝作啥也不知道,他纔是個孩子,誰也不會往他身上想,睡吧……睡吧。”女人說。
“那……”石栓子還想說啥,見女人翻一下身,把脊背亮給了自己,便住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早早醒了過來,晃一把男人,說:“你趕緊出去聽聽風聲吧。”
“聽啥聽?沒事……沒事的,睡吧。”男人含含混混地說。
女人說:“不中……不中,這可不是個小事兒。”
男人擡頭望一眼窗櫺,見晨曦微微,便說:“早了不行啊,會引起別人懷疑的。”
女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吱聲,坐在那兒,望着窗口發癡。
等到天大亮起來,女人又催促起來。
男人沒再說啥,起牀穿衣,悄悄出了屋,走到院子裡,順手摸了一把鐵釺,扛在肩上,便出了門。
石栓子裝出下地幹活的模樣,在村中的巷子裡走了一趟,又折上了村公所,裝作路過的樣子,眼神直往院落裡瞄。
他看見幾個軍人正在院子裡四處查看着,賊都過去一夜了,手裡竟都還端着槍,吵吵嚷嚷地說叨個不停。
側耳細聽,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失竊之事不會善罷甘休,要挨門挨戶搜查個仔細。
石栓子一聽,腦袋立馬大了,慌亂之中想到了族長石龍魁,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剛剛拐過村公所的屋後,便看到石龍魁迎面走了過來。
“爺……爺……”石栓子迎上去,賴聲喊着。
石龍魁到了跟前,駐足打量着石栓子,低聲問:“是你乾的?”
“不是……不是我。”石栓子搖搖頭,接着問,“你咋知道?”
“看看你慌成那個死熊樣吧,不打自招!”石龍魁瞪他一眼。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誰?”
“是……是……”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我知道了。”石龍魁打斷了他。
“我事先也不知道,還以爲他回自己家了呢,直到他慌里慌張摸黑鑽進屋,我才曉得是咋回事了。”石栓子解釋道。
石龍魁嘆一口氣,說:“這孩子膽子也忒大了,就不怕丟了小性命?魯莽,太魯莽了!”
“可不是嘛,這不,天一亮,就急着過來看苗頭了。”